肖志文吃惊，这时秦晔等人纷纷将烟酒等礼物送到杨总跟前，说“来得匆忙，没准备什么”，杨总笑着推辞，最后只好堆放在桌子上，不说收也不说不收，倒像是多余的。肖志文悄声问秦思雨：“杨总是陈苗的舅舅啊？”秦思雨说：“整个公司都知道，你也真是够了，还活在大清朝吧？”肖志文看了陈苗一眼，不知为何，心里反而有一些怪异，说不出的膈应。秦思雨会错了意，见状说：“你放心，知道你没准备，杨总那份，我哥帮你垫上了。”
　　 肖志文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跟秦思雨说：“我去下洗手间。”肖志文走在走廊上，心中矛盾之极，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陈苗在公司里会受到那么多人的尊崇，为什么陈苗愿意抛弃自己一直向往的生活，到公司里当一个普通得再也普通不过的职工，更明白了为什么那晚秦晔知道陈苗对自己另眼相看之后一下子就对自己转变了态度……一切只是因为，陈苗是杨总的外甥女。他原以为他和陈苗之间可以像很普通的朋友一样，建立一份纯洁美好的友谊，但现实远远不是如此。头顶的灯光一晃一晃，七上八下，炫目神驰。他知道这不能怪陈苗的，自始至终，陈苗在他面前都从来没有显示过得天独厚的家庭背景，只是以最普通的身份相交相识。那么，他在在意什么呢？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从卫生间出来，陈苗在门口探头张望，见到肖志文，脸上露出笑意，跑过来，长发一甩一甩的，说：“思雨说你去洗手间了，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我还以为身体出状况了呢。”肖志文见陈苗说话神情真切，心中怦然一动，微微一热，说：“我没事，可能是坐车时间长了闹的。”陈苗说：“那就好。”
　　 肖志文犹豫了一下，从包里取出一本包装精美的书，递给陈苗说：“送给你。”陈苗脸上微微一红，问：“这是什么呀？”肖志文说：“这本是金宇澄的《繁花》，我知道你找这本书好久了，我跑了好几家书店才找到的。”陈苗笑说：“这本书我已经有过了，上个星期在当当网购的。”肖志文脸上登时一红，慌道：“那……那……”一时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陈苗轻声说：“不过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毕竟和别人的不一样，我一定会好好珍藏起来的。”说着伸手接过，说：“金宇澄是我非常喜欢的作者，他的作品有话本式的传统面影，却又能看到先锋文学的精神层面。我觉得他是把传统文化和当代世界结合得最好的一位作家。”
　　 肖志文听到陈苗说“你送的礼物毕竟和别人的不一样”，心里像尘封了多年的冰层骤然破开，涟漪顿起，后面陈苗说的那一段就没有仔细听，见陈苗要往回走了，忙喊了声：“陈苗！”陈苗回头问：“怎么啦？”肖志文说：“生日快乐！”陈苗脸上一红，说：“谢谢。”
　　 两人几乎同时进包厢，这时众人已经分坐坐好，杨总跟前的那一大堆礼物却不知道哪里去了，肖志文暗自猜测杨总到底收没收，按常理应该是收了的。圆桌子坐满了，唯留了两张椅子紧挨着在一起，陈苗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肖志文一眼，跟旁坐的秦思雨说：“思雨，咱们换个座。”秦思雨故作不知，还故意叫得大声：“换座位干什么？肖志文有毒吗？你就这么怕他。”陈苗说：“你换不换？”秦思雨说：“你们两个在外面那么久，这会子倒嫌弃起来了啊？”陈苗正不知怎么说，吴良波站起来说：“我跟陈苗换吧！”秦思雨本要怪吴良波多事，但一想能跟吴良波坐一块，转怒为喜，嘴里仍是道：“就你多事。”
　　 座位终于坐好，服务生开始上菜，菜式都是提前定好了的，这时连珠上来，香气四溢，色泽分明，陈苗忽然叫住服务生说：“这里有不少人坐了很长时间的车，加两个清淡一些的汤吧！”秦思雨笑说：“还是陈苗最体谅我。”肖志文却知道陈苗另有所指，心中感激，不由抬头看陈苗，正巧陈苗也在用余光看他，两人似有意无意的一对视，心里都是“怦”的一跳，装作若无其事的转开了。
　　 因为有杨总在，吃饭倒没有预期中的气氛活跃，吃得都比较拘谨，吴良波和秦晔轮着给杨总敬酒，褚文扬也想上前敬酒，但几次机会都没抓住，有些郁郁。大哥们在杨总面前针尖麦芒，小弟们自然也闲不住，温大明端起酒盅敬肖志文，说：“小肖，当初你刚进公司还是跟我学，我那时就说你前途无量，以后肯定不简单，我说什么来着，这么快就升工艺了。”
　　 肖志文只笑笑，心想这温胖子倒会做人，好的坏的都让他一个人说了，自己若要计较，倒显得气量狭小，也就来者不拒，和温大明连干了数杯。陈苗怕肖志文喝醉了，忙拉着秦思雨一起，说：“思雨，肖志文，咱们三个敬我舅舅一杯吧！”她这既是替肖志文解围，更是为肖志文铺路，在杨总那图个好印象。肖志文也不知是没懂陈苗的心意，还是另有计较，笑说：“这一杯我先敬你。今天你过生日，寿星最大。”秦思雨也跟着起哄，这一下带起了气氛，大家一起举杯祝陈苗生日快乐，陈苗只好喝了。然后三人才敬了杨总。
　　 接下来是吃蛋糕。秦思雨牵头一起唱了《祝你生日快乐》，点了蜡烛，秦思雨催促陈苗许愿，陈苗许过了，秦思雨止不住催说：“快快快，许个愿慢死了，我都等不及吃蛋糕了。”陈苗抿嘴笑说：“你生日还是我生日？”秦思雨不置可否。
　　 秦晔将蛋糕切开，第一块给了杨总，然后依次分下去，故意将自己和吴良波留在最后，指着桌上仅剩的一块蛋糕说：“也怪我，切的时候没分好，只剩一块了，吴主任，你吃还是我吃？”吴良波脸上不形于色，说：“秦科长吃吧，我没有跟别人分蛋糕的习惯。”秦晔哈哈一笑，说：“那倒是巧了，我也不喜欢跟别人分蛋糕。”将仅剩的一块蛋糕囊入怀中。
　　 杨总盘子中的蛋糕一直没动，见状说：“这奶油怪腻的，年纪一大，血脂越来越高了，吃不得这些，小吴，我这块你吃吧！”说着推到吴良波跟前，吴良波诚惶诚恐说：“这怎么能行？”假作推辞了一阵，终于还是受了，一边吃，连说：“杨总的这块蛋糕真好吃。”见秦晔脸色阴沉不定，心底不由得笑翻。
　　 吃了一会，杨总中途退场，说“开车来的，不能喝多”，众人也不再勉强，吴良波和秦晔、褚文扬争相要送，杨总劝众人止步，说：“你们继续，陈苗送我就行了。”陈苗站起来，轻轻扯了一下肖志文，肖志文这次懂了，说：“我跟你一起。”杨总看了肖志文一眼，居然没有反对。秦晔等人摸不透杨总到底什么心思，但想肖志文终究是自己一边的人，杨总先替吴良波解围，这时又为自己挣回一成，不偏不倚的暧昧态度着实让他捉摸不透。
　　 肖志文和陈苗一直送杨总上车，陈苗嘱咐舅舅路上注意，杨总应了，叫两人快点回去，免得其他人久等。终于等到杨总车子离开了，陈苗和肖志文才开始往回走。
　　 两人先开始都不说话，一直安静的走着，只听得见脚步声，一者沉重，一者轻灵。踢踢踏踏的，节奏感分外鲜明，倒像是某种玄妙的旋律。眼看快到包厢门口了，肖志文心想再不说点什么，进了屋倒不方便说，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陈苗忽然说：“我倒没想到你的酒量挺好，喝了这么多还跟没事人一样。”肖志文说：“我以前酒量也不行，都是在学校里的时候聚会慢慢练出来的。你问秦思雨就知道。”陈苗问：“你们大学时候经常聚会么？”肖志文笑说：“也不是经常吧，反正难得聚一次，男生之间喝酒总是难免的，想起来，那时候还是很疯狂的。”
　　 陈苗见肖志文似乎挺愿意聊这个话题，便顺着问道：“光男生喝酒啊，我不信女生没有能喝的，思雨肯定第一个不服气。”肖志文哈哈一笑，说：“她当然是一个。不过比起杨小早，就有点小儿科了。”陈苗心里微微一动，问：“杨小早是谁啊？”肖志文说：“她也是我们班的一个女生，长得斯斯文文的，性格倒是有点像你。不过喝起酒来，十个秦思雨都不是对手。”肖志文只自顾回忆，陈苗却见出肖志文言辞里的沉湎之意，颇有些幽怨的一叹，说：“你们大学生活想必很好玩，可惜我那时候不认识你。”肖志文说：“也有机会的。马上国庆长假了，有同学组织原来的老同学回母校聚一次，我原来还在犹豫去不去，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带你……我是说我和秦思雨带你一起去见识一下，我那些同学都挺好玩的，一个比一个逗逼。”
　　 陈苗听出肖志文话里的情意，知道肖志文是无心说出的，虽然改了口，却仍让她芳心一荡，说：“那一言为定。”肖志文原还在担心陈苗会拒绝，没想到她一口答允，不由舒了口气，说：“一言为定。”陈苗想了想说：“今年的生日，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次。”肖志文问：“为什么？”陈苗晕生双颊，微一顿足，说：“我哪知道。”快步去了。
　　 肖志文定了定，看着陈苗跑开的背影，微微有些怔忪，酒精一下子冲上头来，晕晕乎乎的，仿佛天地都在旋转，恍若在梦中一般。
　　
　　 第六章
　　
　　 第二天是周一，肖志文才上班，秦晔就过来说：“杨总让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肖志文不知是好事坏事，秦思雨却笑说：“杨总肯定是要给你转正加薪了。”肖志文心中到底忐忑，一步一捱来到杨总的办公室。
　　 杨总正坐在电脑前看资料，肖志文敲了门，杨总笑着招呼肖志文坐，问了肖志文一些工作上的近况，肖志文一一回答。等铺垫做得差不多了，杨总才微笑道：“你来公司也有一段时间了，按理说你的试用期已经过了，综合考察你的能力还是比较可以的，过一会我就让人事部的小马带你去签订正式的合同。你对岗位有什么需求吗？”
　　 肖志文发现杨总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和蔼可亲，能让人不自觉放下所有防备，但是像陈苗过生日的时候，态度的模棱两可却让人实在看不透，实在是个厉害角色。心里多了一层戒备，因此也不敢提过分的要求，怕万一说错了，反而招惹麻烦，便说：“听公司的安排就好了。”
　　 杨总说：“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说过想去技术研发部，所以我对你的印象格外深刻。虽然你这段时间进步很大，但现在各方面的技能，离研发部门的要求还是有一定距离的，我看你就还在生产部再锻炼锻炼，帮着秦晔，先把工艺吃透，好吧？你学历高，有什么生产工艺方面好的想法和理念，都可以跟我提，等你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能力达到了，可以主动来找我考核，我再评估你是不是能进研发部门，好吧？”肖志文点头，谢过了杨总。
　　 从杨总办公室出来，人事部小马来找肖志文签合同。小马仍旧扎着马尾辫子，肉嘟嘟的脸愈发的胖了，跟肖志文笑说：“陈苗可是咱公司出了名的眼界高，来，跟姐说说，你们两人怎么认识的？”肖志文红着脸，说：“哪有的事，你都听谁说的？”小马说：“哟，还不好意思，姐都不害臊，你一个大男人害臊什么？”肖志文拿着合同在手上看，说：“我跟陈苗只是普通朋友，我可没敢想过其他的。”小马哈哈一笑：“没敢想，那说明还是想过。”肖志文一急，道：“你还真是八婆！”
　　 小马笑说：“不淡定了吧？你们男人啊，面皮真薄，明明心里想咱们陈苗想得要命，嘴里却死活不承认。”肖志文拿笔把合同签了，说：“你还没完没了了！”小马不依不饶：“陈苗可从来不轻易许人，你可要好好珍惜，否则整个公司的帅哥美女们都不会放过你的……”小马还在喋喋不休，肖志文简直无从招架。
　　 好不容易摆脱了小马，往车间回去的路上，肖志文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畅快，不知是因为小马的一番话，还是因为转正的事终于尘埃落定，总之，这是肖志文进公司以来，心里最快活的一刻，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天气一凉，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转起来。有秦晔罩着，肖志文的日子毕竟不是以前那么难过，然他和温大明之间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高墙，两人之间冷淡得过了分，简直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偶尔不得不交流，也是充满了火药味，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逐渐加深，积重难返。
　　 肖志文知道秦晔和吴良波一日不分出个高下，他与温大明之间的关系永远没有缓和的余地，因此大多时候也都尽量避免和温大明冲突，能躲则躲，没想到却被温大明看成是懦弱，更加咄咄相逼。秦晔见自己的小弟吃亏，自是不肯罢休，想方设法找温大明的麻烦。
　　 这一天，肖志文刚到车间，就听见秦晔正大声在和谁争吵，近前一看，发现温大明、吴良波、褚文扬居然都在，便知事情定然很严重，便凑过去看。
　　 秦晔指着温大明说：“常州医疗的单子，你敢说不是从你手上出去的？现在人家客户投诉了，这个责任谁来担？”吴良波打圆场说：“现在事情还没弄清楚，只知道人家投诉了，责任到底在谁，还要查了才能知道。现在下结论早了点吧？”
　　 秦晔说：“还有什么查的？就是你温胖子，一个订单在你手上一拖再拖，拖到最后时间来不及了就敷衍了事，你看吧，现在出问题了，人家投诉说模具精度不准，怀疑我们动态测量一大半都没测，看你还能怎么解释！”肖志文心里微微一动，温大明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做的，肖志文不也做了？你怎么只找我一个人？”吴良波说：“现在问题已经出现了，你骂谁都没用，杨总肯定要亲自问的。温大明是老员工了，不会连这点都不懂的。”秦晔道：“那你就是说肖志文不懂了。他那时候来公司才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