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尖担打杵门神(小说)
晚上,窦爷就吩咐李伯伯拎些礼物去胡二胡家祝寿,胡二胡的婆娘是窦格格的师母,这寿不为过。
乱世之中,普通人家的寿诞也很简单,胡二胡没叫其它人,他买了几个菜和一瓶酒,打算与老伴晚上对饮几杯。正好来了老李和窦格格,寿诞的气氛还不错。
酒席上,李伯、胡二胡频频向老伴敬酒。窦格格不喝酒,她想弹上一曲,算是送给师母的寿诞礼物。于是,她就拉响了二胡。
正当窦格格拉得如痴如醉的时候,街道上一阵躁动,打破了夜的宁静,接着就是大人的喊叫声、小孩子的哭声、马的嘶鸣声混合在一起,极为恐怖。
按照以往的经验,集镇上的人们很快反应了过来,又是土匪打劫来了。各家各户连忙关起来各自的家门,躲在家里不敢出声。胡二胡也把自己结实的大门关得牢牢实实的。
李伯伯把耳朵贴着门上听外边的动静,此次与往常不同的,土匪并没有撞门,而是呼叫着向集镇的中心奔去。
啊!坏了,集镇的中心处正是窦爷的四合院,土匪是冲着窦爷而去的。李伯伯心里一惊。他让胡二胡照看好窦格格,自己得回四合院看个究竟。说罢,他便消失在夜暮里。
窦格格吓得颤抖着,胡二胡和老伴把她拉到他们的怀里,说,娃儿,别怕,俺们保护你。
狼爷带着他的土匪把四合院围得水泄不通,鸡飞狗跳、马声嘶嘶。
窦爷的家人及其家奴都被赶到了四合院的中央,匪徒们端着黑乎乎的枪口对着他们。
家人和家奴都吓得哆嗦起来,有的甚至哇哇地哭起来,还有些胆小的小便失禁了,黄黄的尿水顺着裤管流了下来。以前,他们也遇到过兵匪、土匪抢劫,窦爷出面,把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而这次不一样,好像不是冲着钱财来着,不劫财,哪劫什么?难道劫色?众人心里想都想到了这一点,心里一惊,难道土匪是冲着窦格格来的?
狼爷骑在他的那匹高大的枣红马上绕着众人转了几圈,他在跑马观花,观他的“花”,他的窦格格,可是,几圈下来,他并没有见到窦格格。心里一怒,吹了一声口哨。几个匪徒会意,大当家没瞅着他的尤物,命令他们几个再进屋去搜。
几个匪徒把家里所有家具砸了,屋里被掀得稀巴烂,结果还是连个人毛都没有搜到。
窦爷从怀里掏出一包钱迎了上去,说,狼爷,有话好说,别吓着了家人和孩子们,这是俺孝敬你的。说罢,把钱袋子递了上去。
狼爷接过钱袋子,递给了自己的一个手下,笑嘻嘻地说,老丈人,格格去哪儿了?俺这次是来接格格到天篷山当压寨夫人的。
窦爷一听,气得当场倒在地上,大声骂道,你无耻!
家人及家奴围在窦爷身边,哭成一窝蜂。
狼爷怒了,大声呵斥道,嚎个俅丧!再嚎,把你们一个个地给毙了!
匪徒们把枪端得笔直,一个个地瞄准着他们。
窦爷又爬过来,抱着狼爷的腿,乞求道,狼爷,你高抬贵手,放过俺的格格吧。
谁知,狼爷一脚将窦爷踢了出去,骂道,出你妈的,今天不交出窦格格,你们一个个都白想活。
看来,狼爷是想窦格格想疯了。
这一切都被悄悄溜到后门的李管家看得一清二楚。当他明白,土匪头子这次是冲着窦格格而去的,又悄悄地折了回来。
窦格格吓得躲在胡二胡的婆娘的怀里。
李管家见状,说,格格,别怕,以后的路你得走好,快逃命去吧,说罢,他把自己兜里的一把塞进了窦格格的手里。他知道狼爷这帮土匪凶残成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今天寻不到窦格格,明天还会来。所以,他得让窦格格逃得越远越好。做罢这一切,他又折回去。他还得保护窦爷。
胡二胡拉着窦格格的手从后门逃了出去,他知道这帮土匪杀人成性,今晚一定会搜到他家来的,平时窦爷对他很不错,他得把他的女儿给送出去。他骑上自己的那匹黑马,悄悄溜出集镇,驼上窦格格,往县城方向而去。
四合院里搜不到窦格格,狼爷又发话,让手下分成三队,一队看护窦爷、家人及家奴,另两队挨门挨户搜查整个集镇。
两队人马领命而去,从东西两头向中间搜索。
约摸半小时,两队人马空手而归。
狼爷的眼睛的立马红中泛绿,绿光直射场子中的一群人。
身逢乱世,枪杆子出政权,窦爷没有护院队,手中也没有枪。此时,他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狼爷又走到窦爷面前,抓住了窦爷的衣领,像抓小鸡般地提了起来,眼里射出红中带绿的光,恶狠狠地说,老东西,你把窦格格藏哪儿了?再不说,要了你的老命。
窦爷心生一股恶气,呸!一口浓痰吐到了狼爷的脸上!
狼爷彻底激怒了,他一挥,扔出了一条抛物线。同时,他的短枪枪口对准了窦爷。
窦爷被重重地扔在地上。
场中的家人及家奴又一窝蜂地哭嚣起来,都挤着奔向窦爷。
土匪们用他们的枪托子抽打着家人及家奴。
后门的李管家看到了这一切,他奋不顾身地扑向了窦爷。
啪!狼爷的枪响了,枪口冒出了一缕青烟。
李管家的后背上涌出了一股鲜血,鲜红鲜红,映着阳光,令人恐怖。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终于能报答主人的收留之恩了。他是乞讨到上津关,在奄奄一息之时,是窦爷救了他,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家人及家奴终于被这无情的杀戮激怒了,他们赤手空拳地与土匪们厮打着,有的突出土匪的包围,奔到李管家和窦爷的身边,让李管家和窦爷依偎在他们的怀里。他们的脸上都流出悲伤的泪水,流成了两条长长的河流。
狼爷大声地叫了一声,狗二,机枪扫射!
众匪徒撤离到场子边缘,家人、家奴都围着李管家和窦爷嚎哭起来,两个主事的男人都出事了,他们心中没了主儿,能不哭吗?
那个叫狗二的土匪把机关枪支了起来,黑乎乎的枪口对准了这群无辜的人们。
狼爷转过马头,向四合院的大门外走去。
在他转身的同时,这是狼爷惯有的命令,不需要口头发出。狗二扣动了扳机,嘟嘟嘟!啪啪啪……
一阵机枪扫射,一群无辜的人们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血流成河,染红了天空的太阳!
土匪们一窝蜂地跟在狼爷的身后奔出了四合院。大街上,各家各户的门口都放有粮食、钱财。上津关常闹匪患,每次遇到土匪进集镇时,人们都关闭家门,把钱财自觉地放在门外,以求平安。这样以来,土匪也免去了很多事情。他们边敛钱财边大声放出话来,谁见了窦格格不报者,格杀无论!
狼爷及土匪装了满满两大车,一溜烟地奔回了天篷山。
天空中的太阳突然暗了下来,几块恶云遮住了太阳,大地显出一片灰色。上津关集镇上的人们都涌向四合院,他们含着泪把这群无辜的人们掩埋了。
六
胡二胡连夜把窦格格送到县城,已是第二天早晨了。他把兜里唯一的一点儿银子塞到窦格格手里,哽咽着说,格格,你保重!
窦格格眼里也流着泪,说,师父,您也保重!说罢,她跪下了,给胡二胡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胡师父既是她的师长,也是她的父辈。
告别了胡师父,窦格格在县城里流浪了几日。几日下来,她消瘦了许多,脸上的颧骨更显得突凸。她原来是家里的公主,衣来张口,饭来张口,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转眼之间,她从一个人人羡慕的公主兑变一个沿街乞讨的乞丐,这种戏剧性的变化,让她的心灵里从此种上苦难的种子。更不幸的是,当她露宿街头的时候,几个比她稍大一点的乞丐欺侮她,抢走了她身上所在的钱财。她真正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当个乞丐还分个三六九等,且相互欺凌,这是人一个什么样的世道呀?仅仅几日时间,她似乎看透了人间凡尘,尝遍了人间的世态炎凉。从其它乞丐的闲言碎语中,她已经知道四合院里的一切情况,她的家人及家奴都不在了,回上津关只能丢掉自己的性命,天篷山的狼爷是不会放过她的。自古红颜多薄命,她恨自己的命怎么那么苦呢?她想去省城发展,将来回来为家人及父母报仇雪恨。她一个弱女子,谈何容易!她把藏在身上唯一的一点票子摸出来,去了车站。
车站里人来人往,当窦格格去车站窗口买票的时候,售票员说,去省城的路途中在打仗,若不要命了,你就自己走去!无奈,在出车站门口的时候,非常拥挤,她攒在手里的钱不知什么时候硬被另一只手给掰去了,她想喊,可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她喊不出来,唯一的一点儿钱也被人给抢去了。
窦格格真的无路可走了,在县城当乞丐,还得抢个地盘。她真不知道为什么?县城街道的乞讨越来越多,听说都是战争造成的,而且每个乞丐都占据着自己的地盘,她是新来的,只要占据了别人的地盘,就会遭到一顿毒打,她只好躲在城郊。有时,她想到了死,一死解脱,什么烦恼、仇恨都没有了。然而,一想父母、家人及家奴都死在土匪手中,她的仇还未报呢?再说了,她一个弱女子,自身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说起报仇,谈何容易?眼前,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县城没有她的立锥之地,她该何去何从呢?她的脚又情不自禁地往回走。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假如自己被儿狼爷及土匪们捉住,她就去当这个土匪婆,然后再伺机杀了狼爷,替家人报仇。
大驼背自从出凹的山路被毁以后,他没有再把牛赶到那块二荒地吃草。就在阴沟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也不理北凹阳坡的事儿。
大牛、二牛、三牛自从上次与阿爹有过一次争吵之后,他们又继续吹着柴,继续把柴挑到集镇上去卖,只不过是他们兄弟三人学得乖巧了,若遇上了当兵的或土匪,他们会扔掉柴禾而逃跑,保命要紧。最近,北凹阳坡几个发小被当兵抓去当了壮丁,要不是三牛事先叮嘱了大牛、二牛,说不定他俩也早被抓去当了壮丁。在集镇上卖柴禾的时候,他们兄弟仨也听说窦爷的事情。对于窦爷,他们并没陌生,因为窦爷是好人,每次买他们柴禾的时候,总是多给了他们些毛票。
大驼背一家人的生活又回归了平静,似乎土匪杀人、集镇枪战、兵痞抓壮丁等等都与他们无关。
今天一大早的,大驼背起得很早,秋收罢了,得把所有的田地犁出来,好让田地冰冻,来年一化冰,土壤就格外的松软、肥沃。他的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左跳财,右跳灾,在这个鸟不拉屎、鬼不下蛋的穷地方,哪儿来的财让他发呀?除非犁地时犁出个金元宝。来到田边时,田边的香椿树又飞来了一群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与十五年前的情形一模一样。十五前,他在这里背回了个哑巴婆娘,今天,会不会又背回个儿媳妇?他真的希望有奇迹出现,三个牛壮子要传代呀!
窦格格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走着走着,她迷路了,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开始的时候,她急得哭了起来,哭得天昏地暗,哭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后来,她的眼泪哭干了,哭也没有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哭声,没有人会同情她的。哭着哭着,就没有了眼泪,随命碰吧。
此值深秋,深山里的阳坡上有一种红红的果实,此果开花于春夏间,花呈白色,复伞房花序,果实橙红或火红色,扁圆形,经久不凋。凹里人都把它叫“救命粮”或“豆金粮”。“救命粮”的意思很好理解,“豆金粮”的意思就是这种矮小带刺的树把娇红欲滴的累累果实奉献给人类,而这种果实只有豆粒大小,红得娇妍,如金子一般会在阳光发着光芒。
窦格格迷了路,在茫茫深山中行走,渴了就喝山脚下的溪水,饿了就吃这种红红的果实。豆金粮经霜冻之后,是一种很耐吃的粮食,开始入口的时候是一种涩涩的味道,而且越嚼越香,最后是一种甜甜的味道,就如五味的人生,先苦后甜。以前,那个大家闭的窦格格一去不复返了,她对溪水照了照镜子,吓了她一跳,水中的她是一个衣不遮体、满面污垢、篷头盖面的野丫头了,那个野丫头还是她吗?她恨战乱,更恨天篷山的土匪。她要坚强地活下去,将来终有一天会让她报仇雪恨的。
窦格格在深山里吃了将近一个月的豆金粮,吃得她以前白皙的皮肤,如今变得红扑扑的,很像豆金粮的颜色,而她的颧骨却像那豆金粮树的枝丫一样,显得瘦而高。都说少女的兑变是由丑小鸭变成美天鹅,而她却从美天鹅兑变成了丑小鸭,这就是命运的不公!
临近中午时分,窦格格又饥又饿,她真不知自己是人还是鬼?或是山里的一个野物?她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四周都是山,翻过了一座山又一座山,淌过了一条又一条河流。尽管山和河流都在她的脚下,她真的不知路在何方?她就是一只无头苍蝇四周乱撞,撞到那里是那里。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云里雾里地撞进了杜家凹的阴沟。
大驼背一上午没心思犁田,他让牛去了河边吃草,自己拿着他的旱烟锅子,吧嗒吧嗒地抽了一上午的烟叶。抽着抽着,他对着叽叽喳喳的喜鹊笑,自言自语地说,喜鹊,你是传递人间真情的天使,给俺传来哑巴婆娘,俺那三个牛壮子没得个婆娘,这要断俺老杜家的根呀,你是爱情的天使,你给俺儿子再传个婆娘来吧,这样,我死也瞑目了。
香椿树上的喜鹊又叽叽喳喳地叫了一阵子,并相互追逐嬉戏着,仿佛在说,大驼背,好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