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有奖金”征文】魇蛊村庄(中篇小说)
腊月子、徐尕子还有那些混混儿,整天就知道斗争夺权。虽然说这些人都是赵景春组织起来的,可赵景春和这些人还不一样。赵景春想当官,势必要夺权,而夺权之后更重要的是要掌好权,努力把江山坐稳,而若要坐稳江山,势必把农业生产搞上去,人们有的吃有的穿,衣食无忧,才能对自己信任,才能博得社员们拥护。然而,想归想,对农业生产必定还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有心找找李队长,请他来支持一下自己的工作,可又碍于面子上过不去,不好张这个嘴。再说了,人家愣是被咱整下去的,回头再去请人家,岂不是笑话?
社员们不这样想啊,眼瞅着那杏树花儿都快要落了,地还一垄没种,一个个心急如焚。
“你说啊,老张大哥,别的生产队那地都种上有一半了,可咱这儿还一锹一镐没动呢!”有人说。
“是啊!”老张大哥窝了一袋烟凑到老李跟前,两个烟袋锅往一起一扣,两个人一起吧嗒着嘴,烟就算点着了。然后接着说:“今儿个都立夏五天了,照这样再拖上个十天八天的,那可啥都晚了!”
“你说这赵景春光知道夺权啊,夺了权倒是领着大伙干哪?”
“让他干,他懂个屁!”老李接过来说。
“当队长就得啥都会?能支开套就行呗,不懂的地方虚点心问问别人,好花总得绿叶扶吧!”老张大哥反驳道。
“哼,架着鹰能吃口肉,架着鸭子能穿你一手稀屎,就他那熊样儿,谁捧着他?”老董大哥风趣地说。
“唉,也不知道这大队官儿都咋想的,到这个时候了,谁也不上凑!”老张大哥不无惆怅地说。
“你以为他们的日子好过呢?那马得旺儿和李六十子成天造反夺权的,还有心思管这个?昨儿个我还看着马得旺儿不知搁哪儿整了一卷子报纸,说是要写大字报呢!”
“照这样下去那不完了吗?到秋天喝西北风啊?”
“哼,喝西北风?恐怕也喝不上啊,哪儿能刮呀?”
“不行,赶明儿个一早咱们组织几个人上公社,我就不信,就没人管了?农民不种地,岂不是不务正业?”
经过公社革委会再三研究讨论,又几次做了调和,赵景春和郑玉林两派实行了联合,为确保革命生产两不误,赵景春负责文革这一摊,主抓政治工作,李队长重新出山主抓农业生产。考虑到当前生产的紧迫性,公社革委会还一再强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允许停产闹革命,要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一手抓革命,一手促生产。”
李队长重新出山了,社员们个个无不欢欣鼓舞。好在去年也是李队长执政,两派造反夺权都是在秋后冬春两季进行的,目前虽然耽误了春耕,可从现在加大力度地干还为时不晚。总的来看,对农业生产还没有造成太大的冲击,尤其是集体经济还是非常巩固的。
“我说几句。”看着公社和大队官儿们都说完了,李队长站了起来说:“承蒙公社和大队领导的厚爱,感谢父老乡亲们对我的信任。我是谁呀,我也没长三头六臂,还不是上边有领导扶持,下边有社员们大力支持?这一段时间,给我的教育是十分深刻的。说实在的,干了十几年,越干越不会干了,尤其是自己没有文化,忽视政治学习,以致于对政治工作、对阶级斗争认识不足,因此犯了很多错误,只顾埋头拉车忘了抬头看路,险些走上资本主义道路。好在这一次上来,有赵景春协助我工作,有关政治上的事儿,和平就要多操心了,我呢,把主要精力放在抓生产上,这样才能做到革命生产两不误。下面,我把我的打算跟大家说一说。小片荒,收了也就收了;老母猪嘛,还是让大家伙儿赶回去,一是生产队里暂时经管不了这么多,二是家家户户都要靠着这些猪卖俩钱换换季,给孩子们交个学费,买些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啥的;三是当前春耕已过了农时,怕是今年没有个好收成,我决定,现有的两挂马车八个头,改成三挂车九个头,缺一个头,再添俩钱买一匹马,多出的一挂马车专门跑城里……”
就这样,李队长在众乡亲们雷鸣般的掌声中又走马上任了。
六
大年三十午夜,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接神。疯子爹在院子里把供桌摆好,回头喊着:“青林,把蜡烛拿出来!”
“愿意拿,自己拿,没看见我这忙着吗?”
疯子爹回过头看着疯子正在往脚上绑着靰鞡,也没再说什么,心想,等他穿完靰鞡就会出来的,于是自己回到屋里把蜡烛拿出来点上了。
疯子穿好了靰鞡,戴上大狗皮帽子出了门,连供桌看都没看一眼,大摇大摆地出了院子。
“青林啊,过年了,就别出去走了啊!”
“你过你的年,我走我的,有啥关系吗?”
“等发完纸,就要吃饭了,早点回来啊!”
“知道了!”老疯子一反常态,答应得很干脆。
疯子爹发完了纸,疯子奶奶已经把饺子煮好了,就等疯子回来吃饭,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直到饺子都凉了还不见人影,疯子爹满屯子找了一个来回,也没找到,气得回来说:“不管他,咱们吃咱的!”
大过年的,也不知这老疯子去了哪里,天刚蒙蒙亮,只见他满头大汗竟从屯子外回来了。
头半夜人们闹着接神吃年夜饭,而吃过年夜饭人们又挨着家地拜年问好,一直折腾到鸡叫头一遍,人们都困得乏乏地躺下就睡了。屯子里死一般地静,静的连狗都不叫一声。一大清早,正是小鬼呲牙的时候,假如这时候有人在雪地里走,大老远地就会听到踩雪的脚步声。
李队长家就住在屯子边上第二户,老疯子刚刚拐过头一户刘福仁家的杖子角,大老远地就看见李队长家的大门口挂着一串什么东西。待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用细麻绳扭上一串包装纸挂在那里。“嗯,这不是岁头纸吗?”老疯子自言自语。
老疯子很纳闷,虽然他精神很不正常,可对这岁头纸还是很敏感的,他是知道这岁头纸是扎给死人用的。难道李队长家里出了啥事了?往院子里看了看,除了正屋里的保险灯还亮着,整个院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寻思了半天,“哎,管它呢,先回家吃口饭把肚子整饱再说!”
正往前走,猛地抬头,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走在自己的前面,且走得很快,一边走着还一边左顾右盼地张望着。
看轮廓这个人肯定是认识,但疯子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个人是谁来着,于是,就挣了命地往前撵。
“哎,等等!你等等!”老疯子大声喊道。
疯子的意思是想把刚才看到的一切告诉前边那个人,而前边那个人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大概也听出来是疯子在喊他,越发走得快了起来。疯子紧走了几步,“哎,哎,你等等嘛!”这一喊不要紧,就见那个人噌的一个箭步窜出老远,疯子一看,生气地说:“妈的,你不是不站下吗?看爷爷撵不出你稀粑粑来!”前边那人听到后边疯子在发狠,越发跑得快了起来,疯子非但没有撵上那个人,反倒让那个人给落下老远。约莫快要跑到生产队大院了,突然,那个人不见了。
“他妈的,你的腿怎么还比爷爷的腿快?”疯子看前边那个人没影了,索性也不去理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慢慢腾腾地往家走。
郑玉林起得很早,天一亮就拿了把扫帚扫起了院子,当他把大门打开,正要去倒院子里的垃圾,一抬头,看见疯子过来了。
疯子满身霜雪,狗皮帽子上前后胸都上满了霜,短短的胡须上还有两道眉毛上都结满了冰。
疯子五更半夜地走是常事儿,根本不奇怪。搁在平常日子,郑玉林才懒得去理他呢,而今天他看到疯子这一身扮相,觉得很稀奇,随口问了一句:“疯子哥,瞅你造得跟雪人似的,又跑哪儿去了半宿?”
“哦,我从弯沟回来,上表姐家去了一趟。”
“嗯,上你表姐家,这来回四十多里地,愣是走回来的?”
“是啊,表姐说怕家里不放心,让我快些回来,这不,去了就回来,闹了个紧忙。”疯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摘下帽子,用手使劲地抖落了几下,又拿起帽子照着前后胸猛劲地抽打了几下,然后,一只手拎着帽子,另一只手照着胡须和眉毛抹娑了几把,只见头上的热汗升腾,好像一幢小烟囱。
“哎,还有件事得跟你说一声,我从李队长门口过来,怎么见他家门口还挂着岁头纸呢?”疯子说。
“什么岁头纸,你啥时候看见的?”郑玉林问。
“就刚才的事,在我前边有个人,我他妈越喊,他他妈地跑得越快,一转眼的工夫,没影子了。”
“好了,疯子哥,你回家吃饭吧,我去看看。”
疯子回到了家,一进屋就大声喊:“李队长死啦,李队长死啦!”
睡在炕上的疯子爹听见疯子喊,立马起来,急忙下了地焦急地问:“青林,你说什么?”
“李队长死了!”
“你听谁说的?”
“我刚亲眼见的。”
“你亲眼见着李队长死了?”
“不是呢,是他家门前挂着一串岁头纸,若不是死人,这大过年的,谁挂那玩意干啥?”
就一会儿的工夫,李队长家门口就聚集了很多人,院子里静静的,怎么敲门,就是没动静。只见那岁头纸在晨风的吹拂下,瑟瑟发抖,发出沙沙的响声,好像在跟人们诉说着什么。
等到人们从大门上边跳过去,进了屋,一屋子人睡得蛮香,等到叫醒了李队长,方才弄明白这只是虚惊一场,李队长家根本啥事没有。
“这他妈的能是谁干的呢?大过年的,整这种丧气事儿!”
“那还用说,得罪人了呗!”
“那最初是谁先发现的呢?”
“据说是老疯子。”
“哎,你们说能不能是疯子干的?”有人大胆设想。
“疯子一年到头都不参加队里劳动,队长哪点儿得罪他了,他能干这阴损的事儿?”
“能不能是别人指使的把他当枪使唤?”
“那倒有可能,这小子谁给两句好话,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长锁,去,把老疯子叫来!”赵景春吩咐道。
“好的!”
“别,回来!”郑玉林把车恩顺给叫住了,然后说:“早晨的时候,看见疯子了,他是昨儿个晚半夜去的弯沟她表姐那儿,大概是她表姐看着这是大三十晚上怕家里人不放心,愣是把他给撵回来了,早上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满脸满身地霜雪呢,若猜是疯子干的,那可是大错而特错了!”
“那他妈可是蹊跷了,能会是谁呢?”赵景春说。
“我估摸着疯子一定看着是谁干的了,因为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气囊囊地说个没完没了的呢!”
“不管咋说,也得把疯子找来问个明白!”赵景春说。
“也对,那就让长锁跑一趟吧。”郑玉林说。
疯子在家正吃着饺子,就见车恩顺来找他。
“疯子哥,文革组长赵景春让你过去一趟。”车恩顺说。
“过去,去哪儿?”
“不知是谁在李队长家门前挂了岁头纸,听说是你早上发现的,赵景春的意思是让你过去,他要了解了解情况。”
“没工夫,要了解情况嘛,让他自己过来,爷爷没工夫屌他那套!”
车恩顺走了,一会儿的工夫,赵景春来了。
“哦,青林兄弟,架子好大呀,还得我亲自过来拜访?”赵景春一进大门就大嚷着说。
“啥事儿,说吧。”疯子说。
“你今天早上是怎么看见李队长家门口挂着岁头纸来着?看没看见还有别人?”
“看着了就得说吗?”
“是啊,配合调查嘛,也是为李队长负责呀!”
“看着了,但是我不认识那个人。”
“都是当屯住着,哪能不认识呢?”
“就是不认识嘛!”
“你再想想,那个人到底是谁?”
“爱他妈谁谁,你不是说我认识吗?我还真认识,就是不告诉你,愿意哪告去哪告,我就是不说!”疯子这回可是说了假话,因为他压根就没看准前边那人是谁。
七
腊月子这几天总是神魂颠倒,走在街上总觉得那玻璃窗子里的人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窥视着他。那天在东街,碰巧遇见了疯子,疯子来到他跟前站下刚一打挺,愣目愣眼地瞅了他一下,直吓得他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话还得从年前说起。
过了腊月二十,家家户户都开始淘米蒸粘干粮、做豆腐,条件好一点儿的人家都开始办年货,这就准备要过年了。
李队长坐在家里寻思着,腊月子和徐尕子被关在公社学习班里,已经挺长时间了,这眼瞅着就过年了,咋也不能让这俩小犊子在外边过年哪?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是我把他俩送进去的,今儿个我必须还得把他俩整回来。人嘛,知错能改就行呗,别要求的那么高,十个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齐呢。
吃过了早饭,李队长就去了公社民兵指挥部,找到武装部长兼民兵总指挥荆贵成,荆部长很给面子,说是让腊月子和徐尕子每人写一份保证书,并且由李队长签名担保即可放人。李队长按照荆部长说的,找到了腊月子和徐尕子,两个人分别写了保证书,并由李队长签名,送到荆部长那儿,这才算完事。
看天已近晌,李队长说:“别走了,就在这儿吃一口吧。”
腊月子和徐尕子也都没说啥,跟着李队长去了公社卫生院附近的小饭馆。
腊月子回到生产队队部,也算是自己的家,一个人头冲里躺在行李卷上,两只手搁在脑后拖住后脑勺,两只眼睛瞅着房笆,在想着心事。
“哎,大哥,小山东哥俩呢?”腊月子冲着饲养员豁牙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