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有奖金”征文】魇蛊村庄(中篇小说)
“王青林,你可知罪?”腊月子三步两步窜进里屋指着疯子的鼻子质问道。
“屌嘞,别拿大扎扎吓唬小孩子行吗?我有屌罪?”“呸”,疯子把嘴里的虱子皮儿吐了出来,正好吐在了腊月子的脸上。
“死到临头,还他妈装蒜!我问你,场院失火是不是你点的?”腊月子用手一边抹着脸,一边恶狠狠地问道。
“谁知道是哪个龟孙王八蛋点的,跟我没关系!”疯子漫不经心地说。
“那请你跟我走一趟,去趟生产队,赵景春在等你。”
“爷爷困了,要睡觉,出去!”
“王青林,我再跟你说一遍,赵景春在等你,请你跟我走一趟,回来再睡也不迟!”
“滚!我说不去就不去,别再这儿磨叽好不好?再磨叽,我可要开打了!”说着光着个腚就下了地,满屋子找家把式,没合适的,于是回头捞起了长凳子。
“上!”乘着疯子回头这空档,腊月子一个眼神,四个人蜂拥而上,把个老疯子按倒在地上。
“绑上!”腊月子下着命令。
“这小子棉裤还没穿呢!”尕子说。
“管它呢,捆上!”
“你自己能不能走?”腊月子问道。
“操你妈,腊月子,爷爷啥时候抱你家孩子下枯井了?”
“少废话,不能走,抬着!”
腊月子一行人进屋把老太太惊醒了,原以为是儿子开会回来了,等听到西屋里有人吵吵嚷嚷,便喊了一声:“谁呀?”竟没人应答,心想过去看看,等老太太穿好衣服下了地儿,几个人正抬着老疯子往外走呢,差一点儿把老太太撞个趔趄。
四个人愣是把疯子给抬到了生产队队部。
四个人把老疯子往地下一放,就看到老疯子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妈的,给爷爷松开!”
老疯子刚往起一站,人群里立马一阵骚动,男人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女人们急忙捂住脸往人群外边挤。再一看老疯子,原来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破棉袄,还有一只袖没穿上,准确地说,棉袄是在后脊梁上耷拉着的,腆胸露脯,再看下身,连个裤衩都没穿,光着个腚子,光着个脚丫子站在那儿,嘴里还在不住地骂着。
“现在散会,文革小组的请留下!”
人们陆续地往外走,李队长往前凑了凑想要说什么,看赵景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啥也没说,跟着人们出了会议室。
三
赵景春把常年住在生产队队部的两个小山东也打发走了。
生产队队部只留下文革组长赵景春、副组长兼民兵排长车恩顺、疯子爹和腊月子。
人们散去,各回各的家,当然,免不了一路走着一路议论着。
“你说这火能是疯子点的?”有
“我看未必,别看疯子平时虎了吧唧的,这犯法的事,他不一定能干。”
“能不能干,在真正放火的那个人没找到之前,疯子肯定脱不了干系,还不得让人给扒层皮呀!”
“撞在这个枪口,还有他好?”
生产队会议室里,以赵景春为首的三个人正在审问着疯子。
“王青林,你说,场院失火是不是你点的?”文革组长问。
一阵沉默。
“王青林,我再问你,场院失火是不是你点的?”
又是一阵沉默。
“王青林,我在问你话啊!”
“你爱问谁问谁去,压根我就不知道是咋回事,你们凭什么就把我弄这儿来了,空口无凭,怎么就知道那火是我点的?”
“别人都在这儿开会,就你一个人没参加会议,所以就你一个人才有作案机会,这不是证据吗?”腊月子说。
“不参加会的多了,照你这么说,那些老头子老太太、妇女小孩都是放火的了?”
“你不要咬着别人,先说说是不是你干的?”腊月子厉声问道。
“不是,就不是我干的!”
“啪!啪!”腊月子抽下裤腰带,照着疯子的脊梁骨就是两皮带。
“操你妈,腊月子,你敢打爷爷,看我有工夫不好好收拾你才怪呢!”老疯子恶狠狠地说。
“啪!啪!啪!”又是一顿皮带,直打得疯子在地上打着滚嚎叫着。
不承认就揍,揍完了还是不承认,接着还揍,在文革组长赵景春的指使下,腊月子和车恩顺两个人轮番着打,只几个回合下来,疯子就已经奄奄一息了,原先那股子横劲儿,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躺在那儿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
文革组长赵景春把疯子爹叫到跟前,指着疯子说:“老王头,这你都看见了,明摆着这火就是他点的,可他就是不承认,你是他爹,今儿个,你就说该咋办吧?”
疯子爹看到地上躺着的儿子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心疼地掉下了眼泪,“你别生气,我再劝劝他。”然后蹲下来摸着儿子的脸说:“儿啊,那火若是你点的,你就承认了吧,咱不遭这个罪,明天任由政府怎么发落都行……”
“爹,你也来帮着他们说话?这帮王八犊子是想往死里整我,那火还不知是谁点的呢,还兴许是在杀人灭口呢!”疯子有气无力地说。
“妈的,还他妈嘴硬,给我……”腊月子一个“揍”字还没说出来,就见老疯子已经断了气儿。
“操你妈,腊月子,让你打你就往死里打,不知道人命关天吗?就算这火是他点的,也得等他承认哪?”赵景春一看疯子死了,准知道摊上了大事儿,直把个腊月子骂了个狗血喷头。
腊月子一看老疯子死了,傻了眼,耷拉个灌铅的脑袋愣在那儿,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瞅着赵景春,任由赵景春怎么骂,一句话也不说。
腊月子心说:你就骂吧,铆足了劲地骂,只要你能给我平事儿,我就是给你当孙子都行!因为他知道赵景春的脾气,越是骂得欢,就足以证明他能帮你平事儿,假若不骂了,那可就麻烦了,说明他也没有办法了。
赵景春办事非常老道,沉默了老半天,把疯子爹叫了过来,依然故作镇静地说:“老王头,你儿子纵火,罪不可赦,今儿这事儿,可以肯定,他是死有余辜,然而事情并没了结,还必须追究你这个当爹的责任!”
疯子爹一听,天底下哪有这个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人都死了,充其量两抵了事,咋还要追究我的责任?然而,老实巴交的疯子爹哪敢说个不字,也深知这帮人心狠手辣,唯恐再下死手,自己再摊上点什么事儿,于是就点头说:“和平,你说咋办就咋办吧,我听你的,追究我啥责任,我都认了!”
“明天,县军管会肯定来人过问这件事,一旦追究起来,别看你儿子死了,照样要追究你的责任,具体什么责任我也说不清,反正你儿子是疯子,你是他爹,疯子肇事你这当爹的能没责任?考虑到你儿子已经死了,再追究你的责任,有点儿不近人情,生产队这块儿本来也不想追究你什么责任,但是到了这步田地,上边势必要过问这件事,怎么样才能不让上边来插手这件事,能够在群众面前说得过去,息事宁人,这是摆在眼目前的大事儿!”
听赵景春说完,疯子爹似乎也觉得有道理,于是说:“你们看着办吧,我一个孤老头子,怎么办我都没意见,只要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都认了!”
“大事化小可以,可小事化了是不可能的了。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你同不同意?”赵景春说。
“都到了这步田地了,有啥不同意的。”疯子爹说。
“这里就咱四个人,不许走漏风声,天一亮就把声势造出去,就说是在审问过程中疯子跑了,一旦上边追究下来,犯人在逃,让他们通缉去呗……”
“这倒是一个万全之策,可这尸首该咋处理呀?”车恩顺说。
“是啊,我也在琢磨呢。”赵景春说。
“那还不好说,抬到东沟里山上找个背旮旯子雪深一点儿的小壕沟,往里一扔不就得了!”腊月子插嘴说。
“好个屁!顶多再有一个月那雪就化了,还不是得暴露出来,岂不是雪堆埋死孩子?”赵景春说。
“那你说该咋办?”
“让我好好想一想。”赵景春低头沉思了良久,突然一拍大腿说:“有了,长锁和腊月子你俩换着班儿背着老疯子,我回家拿冰钎子,咱们去大青河水库。”
一听赵景春说回家拿冰钎子,又说去大青河水库,疯子爹一准知道是要把儿子往冰窟窿里塞,于是便嚎啕大哭求道:“不能这样啊,不能啊!”
“闭嘴!五更半夜嚎什么嚎,还怕别人不知道是咋的?老王头,你可要想好了,现在是后半夜一点,天一会儿就亮。”赵景春不无威胁地说道。
“老杂毛,你也不想活了是不是?”腊月子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冲着疯子爹威胁道。
就这样,疯子爹跟在腊月子和车恩顺后面,两个人背着老疯子,赵景春回家取了一把冰钎一把铁锹小跑着撵了上去,四个人来到大青河水库中间,把老疯子往冰排上一放,车恩顺和腊月子就开始钏冰窟窿,等到冰窟窿钏好,众人抬着老疯子要往冰窟窿里塞的时候,也不知是咋啦,疯子突然活了,就听见他“嘘”的一声,然后用微弱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说:“爹,那火不是我放的……”
疯子爹听到儿子说话了,知道儿子缓过来了,就有些犹豫,腊月子一见疯子爹有些犹豫,便恶狠狠地说:“这都到啥时候了,还他妈扯这个?”说着,只一脚便把疯子踹进了冰窟窿里……
四
庄稼上场了,李队长和革委会、队委会成员一商量,还是让腊月子看场院,当然,李队长对于腊月子看青时的一些事儿也略知一二,于是就把腊月子叫过去个别地嘱咐了一番:“告诉你,腊月子,别拿我二百五啥也不知道,你那点儿小把戏,早在我心里转三遭了,这回你必须得好好干,给我转个面子!”
“您放心,叔,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一个冬天,腊月子干得很好,可干着干着,眼看着这场院上的粮食马上就要打完了,一向手爪子长的他又蠢蠢欲动了,心说,这工劲儿不整,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
“那年刚二八,离了爹和妈,放猪放马给人家当半拉……”李队长这些日子非常高兴,瞅着场院里的堆堆儿,远比开始时估算的年成要好得多,如果算计得不错,一个劳动日值一块钱是蛮有把握的。心说,幸亏自己据理力争又多拴了一挂马车搞副业,仅就这一项就创收一万多元,每个日值至少要多分三毛钱。否则,场院打的粮食再多,也开不上一块钱啊!心里一高兴,出了生产队大门,一边往家走着一边哼起了小曲儿。
李队长正唱着走着,听着后面有动静,回头一看,饲养员豁牙子跟了上来。
“三姑夫,有个事儿,不知该说不该说?”豁牙子陪着笑说。
“你来找我不就是想说吗,那咋还吞吞吐吐呢?说说看!”
“偏晌时候,我看见腊月子把徐尕子叫到马圈旁神秘兮兮地说了老半天,最后我看尕子下半晌没干活儿,是不是里头有点啥私密的事儿?”
“能有啥秘密,无非是手又刺挠了,耍钱呗!”
“我看不像。”
“你回去吧,我心里有数了!”
腊月子原本是个游荡乡里的二流子,整日游手好闲的,三十七八岁,还没娶上个媳妇。
老爹老妈也没给他攒下什么,只有两间小破房。一九六三年,老爹老妈先后过世,尸骨未寒,这小子就把两间小破房给折腾了,有了钱,找几个哥们连吃带喝带耍,没几天花光了,也不和队长们打声招呼,把个破行李卷儿直接扛到了生产队队部。过后队长问起这事儿,他把眼珠子一瞪:“咋啦,我没有房住,你还能让我住露天地儿?再说了,就兴别人住,咋就不兴我住?”
“你看,人家都是从关里跑盲流来的,本就没房住,可你倒好,有房子住还把它卖了,这就不对了,生产队社员都像你这样,这生产队还不得黄了?”
“生产队黄不黄我管不着,反正有人住我就住,若不信,你把我的行李扔出去试试?”
腊月子这一喊叫,直把个李队长气得直跺脚,拎起那个破行李卷儿就给撇到后大道上去了,碰巧,于奶奶赶着一群猪打这儿过,吓得猪们没命地跑,愣是把个破行李卷儿踩个稀巴烂。这下可好了,李队长不但要答应他在生产队队部住,还要给他买一套新的行李。
腊月子好赌,经常约一些哥们在生产队队部里赌博,有时还约来外村的人来赌。为这,李队长批评过他多次,可他总是不当耳旁风,当着队长的面起誓发愿地再也不赌了,离了队长的眼睛,照赌不误。
本就没有多少钱,可绳儿偏偏要搁细处折,他逢赌必输。输光了咋办?那就偷呗。于是,不是张家的鸡没了,就是赵家的鹅丢了。人们明知道这事儿一准儿是他干的,可谁又不能去找他,否则,不定哪一天不是把你家的猪药死了,就是用镰刀把你家自留地的庄稼搂了。
腊月子懒得要死,生产队的活儿,总是李队长跟着腚儿追着骂着,他才勉强干几天,然后不是脑袋疼就是屁股热,整天往队部炕上一躺,不吃也不动。然而,一有哥们来找,立马就溜,多少天也不见个影儿。
那年夏天,李队长发了慈悲,让他去看青。然而,这犊子二小放牛愣是不往好草上赶,看青的不上地里去,躲在寡妇秀玲的屋里,喝够了,玩够了,躺炕上呼呼睡大觉。
李队长一准儿知道他在寡妇秀玲那儿,于是,便打发徐尕子去叫他。
徐尕子来到秀玲家,一边叫着腊月子的名字,一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进了屋,见他躺在那儿头朝里正睡觉,刚想扒拉他一下,这小子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抓住尕子脖领子,就是一顿胖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