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有奖金”征文】魇蛊村庄(中篇小说)
“去了岭后他表舅那儿过年去了,是他舅妈亲自来找过去的。”老金说。
“他妈的,感情谁都有个仨亲俩后的,就剩下我这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守着这五间大房子?”腊月子寻思着。
“哎,谁让咱平时不多维俩人呢,看着没?到这个时候才能看出谁远谁近呢。”想着想着,他想到了寡妇秀玲,兴许这会儿只有秀玲才能接纳自己?继而,又一想,还是算了吧,大过年的,空着两只爪子上人家好吗?哎!他妈的,都说一个人的日子好混,好混个屌啊!”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李队长。都是这个老鸟,搅了自己的好梦,又他妈地让我蹲了一个多月的学习班。想着想着,气就不打一处来,“妈的,老李头,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安生,你等着瞧吧!”
正在那儿胡思乱想,徐尕子进屋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看面相,似乎认识,可又叫不上名来。
“腊月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河东东兴三队姓刘,名叫刘有富,上次我给你拿的钱,就是从他那儿拿的,粮食没买成,今儿个是来看看是不是把钱再拿回去?”徐尕子一边说着,一边把身后那人让在前边。
那人向前走了几步,很有礼貌地说:“腊月子哥,多有打扰,本来大过年的,不该来讨扰你,可这年头也是没办法啊!”
“我说尕子,你是在跟我装疯卖傻不是?”腊月子从炕上一骨碌坐起来,指着徐尕子的鼻子说:“多少钱啊?拢共五十块钱,去掉出事头一天晚上我输了十几块钱,这一个多月,还不是咱俩花了?你也知道,我这工劲儿手头没钱,你若是有钱就先付了,没钱,跟人家说一声不就结了?还把账主儿领到我跟前,让我出丑不是?”
“咱俩花了,不都是你自己花的吗,我跟着你吃了,还是喝了?你一天一盒握手烟,有时一天得两盒,还得我去给你跑腿儿,我跟着你背黑锅就够呛了,回过头,还要把账算在我头上?”徐尕子也不示弱。
“操你妈的,我一个人一天能抽两盒烟,还不是咱俩抽的?”
“真新鲜,烟在你兜里揣着,你高兴了扔过来一颗两颗烟,你不高兴了老脸抽抽得就跟草鞋底子似地,我还他妈地敢和你要烟?再说了,平日里谁抽谁一颗烟,也是很正常的事嘛,别说是你上赶着给的,就是管你要,也是要得着的,没听谁说过,给完别人烟,还得要钱?”徐尕子脸气得跟猪肝似的。
“不要钱,拿手指头去捅,人家卖给你烟?”
“反正这钱我不能拿,我跟着你蹲了一个多月的学习班就够倒霉的了,还让我替你还钱,门儿都没有!”
“尕子,你能耐了是不?”说着,腊月子下了地,一把扯住徐尕子的脖领子,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直打得徐尕子就地转了两个圈儿。
“别,别,哪好这样啊?平时哥们处着,好的跟一个人似地,这工劲儿就翻脸,是不是有点儿不妥啊?”刘有富上前扯住腊月子,往后推了一把徐尕子。
“你别走,哥们,钱嘛,差不了你的,一分不少,年前给不上,过了年,一准儿还你。今儿个,徐尕子不是不拿吗,咱们一块儿去找队长,还有文革组长,让他们评评这个理儿。”
“别别别,我可不给你们当这个证人,钱,啥时候有,啥时候还,还不行吗?”
“那不行,我得问问你,今儿个给不上你,明儿个你该找谁要啊?”
“当然要找你了!”
“什么,找我?”腊月子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刘有富跟前,死鱼眼睛一瞪说:“是我从你兜里掏的吗?一,这打酒是不是要从提瓶子的要钱?尕子拿你钱,凭啥找我要?二,找我也行,我俩犯了事儿,你就脱了干系?要我说,你这叫买赃物,走吧,咱们一块儿去文革组长和李队长那儿说说明白去!”说着,腊月子一手拽着刘有富,一手去拽徐尕子。
“得,得,这钱我不要了还不行吗?就算我原来就该你们的。”刘有富一边说着,一边倒退着出了屋,等退到门槛处差点被门槛子拌个大仰巴叉,趔趄了两下,撞在了刚要进屋的饲养员豁子身上,急忙说了声“对不起”,转过身撒腿就跑,心里还说“光棍不吃眼前亏。”
“你他妈给我回来!”腊月子紧走几步撵出了屋,看着刘有富走远了,一边嘟囔着,一边回过头来进了屋子,坐在炕沿边儿上,使劲瞪了徐尕子一眼,“梆当”一声,又躺下了。
“谢谢你,秀玲,难得你能想着我。”腊月子进了秀玲的屋子,看见已经包好的饺子,就等着下锅了,很不好意思地和秀玲说。
“搁平常我就不招呼你了,可今天是过年,好孬就在这儿吃一口,也没有啥,素馅饺子。”秀玲一边往灶膛里填着柴禾一边说。
“你看,这大过年的,也没给孩子买点啥的。”腊月子说着从兜里掏出十元钱,说“”“喏,是给孩子的。”
“快别,谁也没找你要,这钱你拿着,一个人过日子,用钱的地儿多着呢。”秀玲说着拿过钱又给腊月子揣了回去。
“别,秀玲,这样的话,这饭我还能吃了吗?”腊月子真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把钱从兜里又掏出来放在了炕上。
听腊月子这么说,秀玲没再推辞。一边往炕上放着桌子一边说:“按理,大过年的,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可我这嘴就板不住。”
“你说你说,没关系,我听着呢。”腊月子说。
“外面一哄声地说咱俩相好,你说你是给我遮风了,还是挡雨了?这大半年了,没看到你一分钱,原以为,我跟了你,你能刹下心来,好好干活儿,我们娘们跟着你也有个靠山,你也会有个吃饭撂脚的地儿,谁知道你是咋想的,二小放牛,愣是不往好草上赶,就说这回吧,看场院就好好看场院吧,偷着卖的哪家子粮食呢,你知道吗,那是犯法呀!”
“我知道,可我也是诚心想帮你一把,哪曾想能走漏风声,让李队长抓了个正着。再说了,这事儿也真蹊跷,是谁把风儿透漏出去的呢?妈的,迟早让我知道了,看我不撕烂他的嘴!”腊月子说。
“不管是谁透的风儿,总之,人家管是正事儿,记住,是邪就归不了正,你不好好干活儿挣钱,净想那占尖取巧的事儿,肥了你自己,坑了大家伙儿,谁看着了谁能不管?有那能耐,平时多干点活儿,不比啥都强啊!”
腊月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以后既然你想跟我好,那你就得听我的,从现在开始,好好干……”秀玲说着,把饺子端了上来,回头又去拿酒。
午夜已过,孩子们还在闹哄哄地玩耍,老学究家里灯火通明,人们聚集在一起,听老学究讲着《呼延庆打擂》,街上还不时地传来一两声零星的鞭炮声,狗们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紧接着就是一阵狂吠。
腊月子喝得有些偏大,一瓶六十度伊通白,愣是喝得一点儿没剩。从秀玲屋子出来,在雪光的衬映下,看准了那一条黑的就是路,踉跄着往回走。
腊月子很高兴,难得秀玲还能想着我,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还没小瞧我腊月子,够意思。大概这就叫“一夜夫妻百日恩”吧?自己也在心里发狠,一定要好好干,混出个人模狗样儿来,绝不能再辜负秀玲的一片心意。
南朝北国,东扯西拉,想着想着,又想到了蹲学习班这事儿,又想到了李队长。他妈的,这一个多月学习班蹲的,吃尽了苦头不说,更让自己在众多乡亲们面前丢尽了脸面。借着酒劲儿,越想越觉得无地自容,没法面对父老乡亲,越想越恨起了李队长,恁大点儿事儿,还他妈的给我送进了学习班。
走着走着,腊月子又折回来了,他回到秀玲屋子里,秀玲正在收拾碗筷。
“咋又回来了?喝那么多酒,赶快回去睡觉。”秀玲关心地说。
“哦,知道。我是回来问你,过年买纸了吗?”腊月子说。
“你是说烧纸?”
“是的。”
“你要干啥?”
“过年了,一张纸也没买,我想,你这儿若是有的话,匀给我几张,回去在十路口给我爹我妈烧几张。”
“在柜子底下,自己拿。”
腊月子到柜子底下拿出几张烧纸,顺兜里掏出一块钱,扔在炕上就出了屋子,秀玲目送着腊月子出了大门。
好歹总算是人静了,可天也快亮了,腊月子夹着事先做好的岁头纸,慌慌张张地来到李队长家大门口,瞅准了四下里没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它牢牢地系在李队长家的大门上方。
当他系完岁头纸,回头刚要走,忽然听见不远处有踩雪的声音,“不好!有人!”腊月子这样想着,便蹲下身子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然而,一个黑影竟然照直奔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不好!快跑!”腊月子自己给自己下着命令。
腊月子在前边铆足劲地跑,那人黑影就在后边铆足劲地追。追着追着,那个黑影说话了:“哎,等等,你等等!”
“怎么?是老疯子,他啥时候出来的,难道被他发现了?不管他,快跑!”腊月子一边寻思着,一边撒丫子就跑。
事发之后,腊月子听说疯子愣是没说出是自己干的,心里着实很感激老疯子。随着时间的不断延续,腊月子心里便系了一个疙瘩,且越系越大,直闹得他整天寝食不安,神魂颠倒,惶惶不可终日。因为疯子说话办事总是出尔反尔,向来就没有个准头。这事儿既然让他看见了,没准儿哪一天心一乐,或许哪天早上睡毛愣了说胡话,就给说出去了。就为这,腊月子整天提心吊胆的。
八
刘有富好不郁闷,真是“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一个春节过得憋拉巴屈,原以为粮没买回来,把定钱拿回来不就结了,结果,让腊月子这一顿搧忽,钱要不出来,还要拉着去找队长和文革组长评理。谁不知道?去找队长和文革组长评理,岂不是红胡子打官司光输不赢?弄不好,还不是像腊月子和徐尕子一样,去公社民兵指挥部蹲学习班?
这工劲儿,刘有富正一个人坐在炕上,就着咸菜和半块豆腐蘸酱喝着闷酒呢。
“当当当”一阵敲门声。
“有富在家吗?”听着就知道是大巴掌的声音。
“在,进吧。”刘有富媳妇急忙下地去给开门。
“哦,还有酒呢。”大巴掌说。
“大青河水不干,咱家的酒就不干,搁这儿整两口?”刘有富说着,到外屋碗架柜找来一个酒盅,倒上酒。
大巴掌也不客气,脱了鞋,两条腿一悠荡,便板板正正地坐在炕上了。
二人边喝边唠,东一句西一句,唠着唠着,便唠到腊月里去找腊月子要钱那一节上了。
“听你这一说,这腊月子也不是个玩意啊?”大巴掌说。
“谁说不是呢。”刘有富说。
“那你就这样吧嗒吧嗒嘴咽了?”
“不咽了,你可知道那是要蹲学习班的呀!”
“非得明里整他呀?”
“那你说咋办?”
“明天我找李刚、李铁,就咱四个,偷着下手,干他!”
“能行吗?”
“听我的就是了!”
刘齁巴的媳妇金花十四岁那年,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的一年,跟着爸妈逃荒来这里的,那时候,刘家也特别穷,但是齁巴妈看着金花这孩子一把把地捋着路边的草吃,实在是太可怜,竟然答应以童养媳的名义收养了这一家三口。
一九六五年春,金花十九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一米六三的个子,苗条的身段,走起路来就像风中摇曳的杨柳娥娜多姿,乌黑的头发,两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薄薄的嘴唇犹如初秋的玫瑰,圆圆的脸颊和那柳叶般的弯眉,把一双黑黑的眸子衬托得熠熠生辉,透着智慧与清纯。
看着孩子们都大了,齁巴爹便张罗着给齁巴和金花结婚。
看着齁齁巴巴的刘振林病情一天天加重,金花和她的爸妈着实动了叛逆之心,然而,受人点水之恩,以当涌泉之报。挨饿的时候,是刘老大一家救了咱,如今日子好了,咋就能恩将仇报呢?就为这,金花爸妈说服了金花,金花是捏着鼻子嫁给刘齁巴的。
刘齁巴是刘老先生的孙子,他爹刘老大吭哧瘪肚,一杠子压不出个屁来,一辈子啥也没给儿子攒下,还没等到死,就把“齁巴”这份遗产传给了儿子,而这刘齁巴呢,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然齁巴得比他爹还严重。
没结婚那咱还好,别看刘齁巴齁喽气喘,可多少还能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这一结婚,齁巴病反倒越发严重了。到了夏天,像个死人幌子,往大门口一站,就跟死人没啥两样。响晴的天儿,脸儿朝天一仰,呼打呼打地一口口倒气儿,知道的,是他为了能喘上一口匀乎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会观天象呢。从屋里走到大门口,三步一喘,五步一歇,至少要半个小时才能走到。人家晚上睡觉都躺在炕上板板整整地睡,他可倒好,必须把下巴挂在窗户台上坐着睡,否则便咳嗽起来没完没了。
夫妻名存实亡,好端端的媳妇,竟是摆设。金花自打嫁过来,就没过过一夜的真正夫妻生活。是啊,吃口饭喘口气都比上天还难,哪还有什么章程扯别的。可媳妇不行啊,年纪轻轻的,一过了门儿就守起了活寡,看见别人家夫妻出入成双有说有笑的,哪能耐得住这种寂寞呀?就为这,两口子三天两头吵架。
又是一个寂静的晚上,两口子又吵起来了。
“你给我听好了,齁巴,就这种守活寡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过了!”金花说。
“那你又能怎样?”齁巴喘着粗气问。
“咱们离婚!”金花斩钉截铁地说。
一听说离婚,刘齁巴的脑袋立马“嗡”的一声涨得多老大。“这哪是夫妻呀,简直杆就是冤家。这不是往死里逼我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就是死路一条了!”齁巴这么想着,继而问:“能不能不离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