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祖墓(小说)
“本以为去C大回来就有铁饭碗,谁想还是一个农的!”农的语气很重。
“我以为有捞头他才去,白白丢掉一千多块钱!白痴!”
“当作家有屁用!作家和农民差不了多少,一样吃饭睡觉,一样想女人!”
村民们除了嘲笑、讽刺;讽刺,嘲笑之外剩下的就是感到幸灾乐祸。每个人同时都想到了一个观点上,“恰巧我们不是杜贤家里的人或三亲六朋,要不然我们不知该有多倒霉!”
许多人都认为杜贤是个不可救药的人。
“文学不能当饭吃!”梅的话使杜贤想到有些作家学者所提倡的“越艰苦写出的作品越是成功!”从而否定了这句话的价值。
“再这样下去,你非得吃了上餐没下餐到时看你还搞个鬼创作!”梅痛恨说。
梅确实不比以前了,人瘦了很多,而且脾气比以前暴躁,特别是她知道杜贤和阿莲的事后,经常吵吵闹闹,为一点鸡毛蒜皮也要大动干戈。
“杜贤这辈子真的完了!”梅每每跟人说起他总是这么抹鼻涕搓眼泪的,“我真真三代的倒霉,竟嫁给这样一个疯子,叫我下半辈怎么活……”
“祖公坟上是随便屙得尿的吗?”村人一致认为杜贤命该如此挨修荫功。
杜贤也隐隐觉得自己真的疯了。
“你看人家初中毕业都当上了小学教师吃皇粮;而你还夸什么自己知识比他们高,高又有什么用?高能领工资吗?高能有个铁饭碗吗?还不照样犁田耙地?”母亲很气。
“天啊,我是怎样一个人?难道我真的像人们所想的那么坏那么不中用吗?”
一夜之间杜贤觉得他全完了,一切作家梦,一切金钱、地位、学识全他妈的见鬼去吧!他感到好空虚,好无聊;血从心口一滴一滴往外溢……“你陪我去精神病院吧!”杜贤对梅说,去了那儿我就好了,什么也不用着担心,除了听摇铃吃饭外,整天可以用手摸摸肚皮晒太阳。
“你还想浪费钱财啊?我看你确实疯了,咱们还是离婚!”那次梅吵得很凶。
后来他们就离婚了。
杜贤疯得不像样。跑到街上这里一望那里一闻的,最热闹的地方最爱往里凑。人家在街上喝醉了酒干起来他也往里头看个明白,以致被人错打成伤;人家打群架他在旁边也无所谓的样子;张家寡妇与别人夜晚幽会他也去偷看;最可恶的是公狗做爱他也仔细地看。总之,只要是他感兴趣的,他都不惜代价地要看个所以然。
记得那天杜贤跑到县城,后边居然跟着一大群的人,好像一个元帅率领众将军一样。他当时好不高兴,边走边对后面那帮人讲些连他也听不懂什么意思的话,引得众人一阵接一阵地狂笑。
在十字路口,杜贤居然爬上安全岛向众人指东指西的。一时间许多人围了起来,把交通阻塞得密密的。几分钟后从交通亭走出两个交警,他们边走向杜贤边大骂他,气势很凶。杜贤一看有些不妙,就跳下安全岛,溜了。
身后居然还有一帮人跟着。他往哪里走,他们也往哪里,真是一群大混蛋。
后来杜贤跑进县政府那栋新建的大楼的顶面上。
他边走边唱:我是一个兵,到这里来跳楼,跳楼多愉快……守门那老头拦住他,被他向小腹猛踹了一脚,老头当时就倒到一边去了。
人们吃惊似的,每个人都慌慌张张跟他跑,而且边跑边互相询问。走廊里、楼梯上人影匆匆,一片细碎的脚步声和低语声,气氛十分紧张。
杜贤走到楼顶边沿往下一看黑压压底下一大群人。他心情很烦乱,他对底下的人说,各位,你们好!今天我将为大家表演一个自杀者跳楼的形式……他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句话:“这位同志,你听我说,你千万不能在这里跳楼啊!”一位三十来岁穿制服的中年人边说边和几个人向他走来。
杜贤对他们说,你们不要过来,谁要过来一步我就往下跳了。
那几个人惊呆了,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我是政府保卫科科长,有事慢慢商量你千万不要往下跳!”一个人说。
“你当你的官,我跳我的楼!”
“你先让我过去,好不好?就我一个人过去!”那个人说。
县广播电视站以十分钟的时间准确无误地把镜头角度安置好。只要杜贤从上边往下一跳,工作人员只要一按那个快速键盘,一幅惊心动魄的图像保证毫厘不差,准确无误地录下来。
人群越来越多啦,杜贤从心里头十分讨厌这些人,他不知道自己将如何对付那些人。
“滚开!——当心我跳下去压死你们这些吃饱饭没事做的人。”他对底下大喊。
底下的人退出了一块空地来,但不一会空地又被人群占用了。
这时楼梯口又窜上来几个人。两个制服公安,两个像是专门上来擒逮的打手。
底下有几个人在指挥一群干警架安全网。
“妈的,管闲事的来啦!”杜贤骂着。
其中一个稍高的公安说:“喂,你能不能对我讲实话,你为什么要自杀?”
“我并非想自杀啊!”杜贤说。
“很好!不自杀就请你暂时不要乱动!”又问,“小老弟,你有什么困难想不开,需要我帮忙吗?”
“我很好!现在只是为了体验生活而已!”杜贤烦躁得有点不耐烦。
“不能相信他的话。看他的言行举止就知他是个十足的厌世者。”旁边有人说。
后面又跑上来几位胸挂相机的记者。他们围住刚才稍高的那人问,韦局长,现在是否能让我们与他先对对话?我们想问他几个问题。
“对不起,目前得由我们来问,请各位不要随便发问,要协助我们;事关人命不是开玩笑的。”姓韦的局长向记者们说。
接着他问杜贤,“请问你贵姓?家住何处?”
“我叫杜贤,住乌合乡杜家村。”
“哦,你就是我们县有名的业余作者!嗯,你在县城有没有亲戚?”他顿了顿,又说,“你的小说写得真棒,像一些侦破小说写得比咱公安人员写的要好得多,我很喜欢看。总之我认为你是我们县很有才气的一位作者。”
杜贤打断他的话,“韦局长过奖了,杜贤无能!”
韦局长又向杜贤问了一大堆起码都要问到的笔录问题。杜贤真有点不耐烦啦。
记者们在向另外几个人问些什么,听不清楚,只见他们指手画脚的。
“这下有好戏可看了,说不定明天的头条新闻是我的报道。”想到这里杜贤脸上绽出一丝不易让人察觉到的笑容。
天已经渐渐地暗下来。楼梯口处伸出一盏探照灯正打中他,照相机的镁光灯不断的闪烁,楼下一片嘈杂。
楼梯口边又亮起一簇灯。韦局长正被记者们围住问:“韦局长,你看事情就这么一直僵下去吗?”
“我看不会的。”韦局长肯定地说。
“你们采用什么样的措施?”
“我们尽力想办法就是!”
“韦局长,请问像这样的跳楼事件在本县城有过几次?”
“像跳楼自杀这类案件在别的地方已发生过不少,但今天的这一案是属首次的。”
“你们是用云梯还是用网接?”
“我们目前没有云梯,用网接也十分危险,因为它很容易反弹出去,据内部实践证明,用网接到的,往往会弹出去跌死人的。”
“那么说你们将是无能为力了?”
“反正尽量不用网,底下的网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慢慢找出他想自杀的原因,然后嘛帮助他解决困难,劝他不要自杀。”
“韦局长,那个人刚才说他并非是想自杀的啊!”一个记者说。
“我们不能随便相信一个自杀人的话。假如他不自杀,我们也要把他当自杀来处理……当然办法嘛还是有的,比如送东西给他吃,即是把安眠药放在东西里面或是用麻醉枪打中他……”
听说用麻醉枪杜贤感到有些害怕。
“你搞业余创作几年了?发了不少作品吧?”姓韦的局长又在问。
杜贤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他烦躁地叫了起来,“我要和记者对话!”
“让我们记者来和他谈话!”记者们向韦局长请求。
“你们和他谈话是有原则的,绝对不能激动他的心,要叫他以冷静为原则。这一点请大家多多帮助,否则出了问题我可担待不起这个责任。”接着韦局长对杜贤说,“好的,请你再回答我几个问题,再让记者和你谈话。”
“不!我现在就需要和记者谈!”杜贤暴怒极了。
韦局长对记者们说:“千万别乱来,对方是个厌世者,要注意对方的情绪!”
一个记者用麦克风对杜贤说:“我是县电视站的记者,陈宇。”
“记者陈,你当了几年记者啦?你认为我是不是想自杀?”杜贤问。
“三年差不多了。你现在很正常!据我个人认为,好死不如赖活着!”
“在这三年中你采访过什么特大的新闻没有?”
“你指的是哪一方面的新闻?请说明。”
“即是一些跳楼自杀的新闻之类。”
“嗯——”陈记者想了想,韦局长教他说,“不曾有!”
“有没有?”
“不曾有!”
“那么你今天可以采访到了是不是?”
韦局长站在陈宇身边教他说,“不,这不算得是什么特大的新闻。”
杜贤说,“我明白。我跳下去才是最大的新闻。”过了一会儿,他大声说,“看来今天非跳下去不可,要不然会令众人大失所望的。”
“我们能不能谈点别的?好不好?”陈宇皱着眉头问。
接着记者那边吵了一阵子。
“让我来访。”
“到底是记者在访问他还是他在访问记者?”
韦局长恼火地嚷着:“你们要不要负这个责任?我可担当不起!”
“你到底有什么困难?是不是创作上有什么问题?”一位记者接过麦克风向杜贤问。
“你问得恰到好处。我正在体验生活。”
“那么你是怎个体验法?”
“毛泽东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准则。你认为对吗?”杜贤问。
“确实如此。”
“那么我为了检验某一真理,该不该去实践?”
那个记者惊呆了。韦局长在旁边急忙接过麦克风说,“请你要冷静一点,是否能回答我几个问题?”一边怒冲冲地对那些记者说,我说千万别激动对方情绪,可你们就是不听,这下麻烦了!
杜贤大失所望,脑子里断断续续浮现出杜家村那些闲言碎语,还有与他离了婚的梅。头胀得要死。韦局长对他说,“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不好!”
“不要管——我要——”他双手抱住头往下一纵。
与此同时,楼下几千观众也都惊恐地“啊——”叫了一声,那声音直飞向云霄,在云霄中久响不绝。
十六
大家都认为杜贤是个无用的疯子,都认为这种人多一个不如少一个的好。
可是一位著名的老评论家却严肃地对众人说:“疯子才是一个难得的作家!”
疯子就是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