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日落黄昏(小说)
——我有难我有苦,一腔虔诚拜大士。往日有怨无处告,今朝有缘诉心事。我是有家有业无双亲,有才有识无相知……如今我是有家家难归,有心心无主。有志志难遂,有情寄无处。求菩萨救苦救难救赤子……
——草木一岁一枯荣,悄悄欢乐悄悄逝。夜来风雪早来霜,冰雪折断桃李枝,最是伤心时。
大家听得如痴如醉的,泪眼挂满那饱经沧桑的干瘪的脸庞。
廖老木依然是每天牵着那头黄牛到田野外去放养。
他很喜欢看那黄牛自由自在地啃着田埂上的青草。一洼的水田,秋收之后显得空旷辽阔,一个人,一只牛儿,没有人来打扰,就这么静静地呆到日落黄昏。
黄牛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再过几个月黄牛就要下崽了。廖老木想想,心中很高兴。
这一天早上起来,廖老木总是感到右眼老是跳个不停。心想,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该不会是出什么事儿吧?这么忐忑着。
果然,吃完早饭,九点钟时候,小鸾从厂里打电话回来,说德龙在厂里被钢板压住,右腿断了两处骨头,现在正在那桐卫生院抢救,估计等一下要转院去南宁广西骨伤医院。厂里让通知一下家属,要家属派人跟去看情况。
廖老木听后心中凉了半截,问小鸾,“小玲呢?她不是在厂里吗?”
小鸾说,“别提了,小玲这一段得了流感,发烧反复无常,昨天刚去卫生院住院治疗,她是去不了的,只能叫你去,你收拾一下,二十分钟后我回去接你过来……”说着她挂了电话。
廖老木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又打电话给刘玉兰,让她过来帮看几天的家。
德龙上班的广西飞捷钢结构是私人民营的工厂,每年都有人挨钢板钢铁砸断手脚的,虽然药费伙食费护工费都由厂里出,但一般护工都是家属去的,厂里根本派不出人去,最多也开给家属护工费。
廖老木去只是当个护工一样使唤而已,交钱有厂里的人交,换药拍片有护士,他只是帮买饭喂饭给德龙,打热水帮德龙洗脸擦身,端屎倒尿。
在南宁工作的兄弟亲戚知道后,也都陆续来看望德龙。二女儿红袖三天两头就煲些补骨头的汤过来,一半给德龙喝,一半给老木喝。
在南宁呆了十来天,看看德龙已没什么大碍,人也能吃能喝,也说说笑笑的,精神得很。老木又想到了家里头的事儿,想起家里头的黄母牛,猪栏里的几头猪,还有鸡鹅,想起刘玉兰,他便觉得有些寝食不安了,几次想提出要回家一趟,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一天,廖老木去楼下打个饭回来,看见儿媳妇小玲来了。他心想,好啦,我可以回家了。
吃完午饭,廖老木就跟儿子德龙说,小玲来了,我要回趟家,家里的猪饲料估计差不多吃完了,我得回去打粉配料才行。
德龙叹口气说,回就回吧,反正小玲也来了。
小玲对老木说,才帮得几天的忙,看你急回去的样。我恰巧来了,要是我不来,看你回去个毛!早知道我迟几天再来,看你急的……
对着老木一肚子的怨气。
廖老木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收拾完转身走出病房。他越来越不喜欢与小玲呆在一起,哪怕只呆半个钟,他知道儿子儿媳妇非常讨厌自己,但是他更讨厌看见她们。宁可自己孤苦伶仃,也不需要他们的陪伴与施舍。
廖老木刚出病房,里面就传来小玲的声音:才来几天,净是想那点事,没有那点事,我看他准活不成……
德龙面无表情地听着,也不言也不语。
小玲说,人要是累得整天没力气,就不会再去想那些事儿了。
廖老木听小玲的谩骂习以为常,也就无所谓样,心想谁让咱是她长辈呢,晚辈不懂礼数,长辈也不懂的么?
四炮伯去世后,廖老木越发觉得自己一定要娶刘玉兰过门才行。
廖老木看透了这个世道,他不能指望儿子给他养老送终。人不论活到啥时候,得有个伴,得有个家,有个家才会有个根。老伴老婆才是陪伴自己一生的人,儿子女儿不是搀扶自己到老到死之人。
从南宁回来几天后,廖老木说服刘玉兰,俩人即刻到镇政府办了结婚证,顺便把刘玉兰的户口也转到了他户口簿上。
廖老木做完这些之后,才给儿女们打电话,把他与刘玉兰结婚的事说给儿女们听,让他们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
他首先打给三儿子德生,德生听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良久才说,“很好,祝贺你,爹!你终于敢给自己做了一回主了。我早就希望你找个伴儿,我们支持你!有了伴儿,我们就不用担心你的生活,你们要走自己的路……祝贺爸!”
廖老木打给女儿红袖,红袖说,“只要爹你喜欢,我无条件支持!祝贺爹二度夕阳红,晚年生活幸福愉快!”
三儿子德生夫妻,女儿红袖夫妻过后还打回几个问候之类的电话。
然而打给德龙的时候,德龙虽然没说什么,但德龙的女人小玲就不干了。小玲说了一大堆无耻谰言的话,这是廖老木早已意料之中的事。
最后小玲责骂廖老木,“你结婚再婚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现在木已成舟,才说给我们听,有屁用!”
廖老木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地说,“我结婚再婚是我个人的事,我并不欠谁碍谁,谁反对也没用。打电话跟你们说一声是想让你们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而已。”顿了一下,廖老木又说,再说你们结婚时,你们也没有跟你们的儿女商量过呀!
小玲听后,噎得说不出话来。许久,她气愤填膺地说,你不能带那女人回我们廖家来。
廖老木挺了挺腰,轻蔑地笑了笑,对着话筒说,我的女人我不带她回我家带去哪儿?有些事,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做人不要太奸太滑,不要太精于心计。做人要经常摸摸自个儿的心,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一只麻雀能炸出几两油?
廖老木打算娶刘玉兰过门那天,杀一头猪,请村子里本家叔伯兄弟过来聚一聚,热热闹闹地操办一下。
日落黄昏的时候,太阳坠下了地平线,天空中稀薄的空气被染上一层素淡的温煦,一条条薄雾似的飘带缠绕着整个廖家村,有的漂浮在那一片空旷的田野上。
在这冬日的黄昏里,廖老木美美地斜躺在田埂上,嘴里叼着香烟,眯着眼睛在想心事。旁边的那头黄母牛,嘴巴砸在地上,在不停地啃着田埂上的青草。长长的尾巴不断地拍打在自己身上,显得悠哉游哉的。
恍惚间,廖老木眼前出现了一幅景象:夕阳西下一洼洼金黄的稻穗,人们弯着腰,挥着镰刀,正在嗖嗖嗖地割水稻,田头里摆放着一小堆,一小堆割下的稻穗。一些小孩在收割了的田野里放牧,一边追逐着去捕捉飞来飞去的蜻蜓。偶尔有一两个大人蹲在田头间吸烟。所有的景物都是金黄的,田野是金黄的,稻穗是金黄的,人也是金黄的。
廖老木自言自语地说,母牛就要下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