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日落黄昏(小说)
刘玉兰轻轻地拍打了两下窗户,呼噜声停住了。她又紧敲了几下,屋里传来老木的喝问声:“谁,是谁?”
刘玉兰轻声说:“是我,你听不出我声音了吗?”
廖老木把灯打开,急速起来打开房门。
房门刚打开一半,刘玉兰便闪身进入屋里。俩人还没来得及说上半句话,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经过一番激烈的温存,俩人便相拥着躺在床上聊开了。
廖老木抚摸着刘玉兰的脸庞说:“你怎么好像瘦了许多?”
刘玉兰叹口气道:“你不知道,对我来说,去带小孩比在家干农活还觉得累哦,心累!城里是我们该去呆的地方吗?”
刘玉兰说,一天到晚除了看小孩,喂小孩,还有一堆家务等着你去做,拖地、洗衣、买菜做饭简直像个奴罪人,本来累点也无所谓的,可是儿媳有时还说你做的饭菜不好吃,说你不卫生等等。有时对我有意见了把火气撒到儿子身上,指桑骂槐的……想想我几十岁的人了,从前受那短命鬼的气,如今又受儿媳的气,我不知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哟……
说着眼泪不停地涌出眼眶来,万般的委屈。
廖老木扯过一条干毛巾,一边帮玉兰擦眼泪,一边安慰她说:“都是自己儿女儿媳的,有什么办法呢?她们在外工作不顺心了,只能回家来把老人当作出气筒。本以为养儿防老,现在看这社会,儿女大了,不来给爹娘添麻烦就是最大的孝顺了,不要还指望他们能给你些什么。”
刘玉兰也伤感地说,是啊,如今世道变了,哪像从前,从前我们做儿媳的哪敢顶撞谩骂公公和婆婆的?唉,自家的苦自家知啊!都是自家的孩子,说多都是泪哟!
老木重重地叹口气,说,家事无对错,家是讲关爱的地方,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老了不要指望儿女,唯有我们自己好好地活着,过好自己开心的每一天,儿孙自有儿孙福。
玉兰点了点头,笑着说,是的,我们要为自己而活着,做自己喜欢的事儿。
刘玉兰忽然发现,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知己不是用来喝酒吃肉,不是用来风花雪月,而是用来排解疑难和烦恼的!
刘玉兰用力地抱紧了廖老木说,人只要活得高兴,活得如意,穷也不怕!
廖老木吻了吻玉兰的嘴唇,遗憾地说:“只可惜我暂时无法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名份。”
刘玉兰说,没事,只要我们能时常呆在一起,我就感到很知足很满足,生活本是如此,过低或过高地要求于生活都是不切合实际的。什么名份不名份的,管它呢!
窗外的雨越发有点密了,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地响着。
清明节那天,天气阴沉沉的,没有下雨也没有太阳。村子里去扫墓拜祭的全是五六十多岁的老年人。那些年轻人春节过后刚刚进城打工,多数人都没时间回来,有些想回来的,由于清明节前几天一直在下雨,看看那天气也懒得回来了。
廖德龙打电话给老木说,厂里要加班干活,清明做一天工顶三天的工,所以不回来扫墓了。
四炮伯的几个儿子也打电话回来,都说没时间回来扫墓,让四炮伯和老木俩个老人自己看着办吧,爱啥啥着。他们说年年扫墓扫来拜去还不是一个穷样?今年少一年不去又能怎样?
四炮伯听了十分生气,骂他们是大不孝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孝顺祖宗。
老木说,时代在变了,也许等到以后我们死了,子孙连我们的骨殖都不帮保存呢!都不知道自己的先人是谁谁谁的。
四炮伯说,以前清明时节,我们廖家村几十户人家男女老幼一百多人一起去扫墓,回来大家伙一起吃饭,那是多么热闹的啊,这几年越来越没多少年轻人去扫墓了,可气可恨!一代不如一代,一代不如一代哦!
老木说,是啊,时代不同了,形势不同了,观念也不同了。
俩个老人拿着祭品默默地彳亍着往祖坟地去祭拜。不远处,祖坟地那儿传来稀稀疏疏的鞭炮声,还有一串串鞭炮的烟雾往空中飘绕着。
空气中似乎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鞭炮的硝烟味。
清明过后,天气逐日晴朗,气温渐渐回升,万物复苏。此时正是插秧苗的好时节。
由于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所以许多田地都放空着。村人们只捡那些邻近村子,交通方便而且近河边容易抽水的田地来耕种。
水一下田,廖老木便忙碌起来。
廖老木扛着犁把,拉着老母牛来到水田里。他先把轭头从犁把上解下来,把轭头套在牛脖背上,绑牢,然后左手拿着牛绳子,右手扶着犁把儿,悠悠地犁起田来。
刘玉兰和四炮伯还有容婆婆三人也没闲着,卷着裤管儿下到大田里帮老木塞田埂处那些漏水渗水的地方,把田埂踩实、踏实。
几个人有点像以前互助组的味道。因为刘玉兰、四炮伯、容婆婆三人都没有牛,他们要傍廖老木的牛来用。
刘玉兰回家拿肥料时,在半路上碰见德明的老婆小何。
小何说,五嫂,忙啊!
玉兰说,忙,忙着哩。一天到晚瞎忙的。
小何小道,瞎忙不要紧,别是瞎忙,就够你受的了!
玉兰心里骂道,你才瞎忙哩,看你那骚劲的。
刘玉兰挑着两桶化肥来到田头的时候,正赶上小何与老木说话。
小何对廖老木说,木伯,明天你能不能帮我犁一下田?
廖老木还没出声,玉兰却接住话儿笑着说,“木伯老了,你那一亩三分田可能犁不动哦!你那块田三角三棱的,水草又丰茂,水又深。”
小何听出话外音,笑道,“我的田跟你的田一样的呀,为何木伯能犁得动你的田却犁不动我的田呢?木伯,你说呢?”
廖老木听出了弦外音,刘玉兰在他可不敢造次,生出是非来,他只能含糊地对小何说,明天还要帮四炮伯犁呢,还有容婆婆的,你找别人,看看谁能帮你犁的。
小何说,那好吧,我再问问其他人吧!
小何一走,刘玉兰对廖老木说,以后还是少跟那骚货来往。
廖老木不置可否哦哦啊啊地应着,心里充满了欢乐。
一个星期之后,该种的田已基本种完。也都放了丁草胺防长草剂。
廖老木每天早饭前,是必须要去查看一下水田的情况,看田埂是不是有老鼠钻洞,有没有漏水渗水的地方。秧苗移栽之后长势如何,有没有发现烂根烂秧现象,有没有稻飞虫,钻心虫发生。
老木清楚,种水稻跟养猪一个理儿,都是前期重管理,中间放松,后期要攻肥。而水稻最主要就在一个水字上,水太深,不易于发芽,抽芽;太浅又怕干旱太快,得保持适中。
廖老木站在田埂上,望着眼前那几百亩的水田地,那些曾经是肥沃的水田,曾经长着绿葱葱水稻,挂满金黄稻穗的土地,如今已变成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荒芜之地,几百亩良田,如今仅种植几十亩。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
廖老木感到心潮澎湃,同时扼腕叹息。
八
廖老木最近经常半夜三更的小肚腿抽筋。这是以前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小肚腿抽筋,没挨过的人是不知道怎么个痛法的,挨过的人也不知该如何向别人诉说这种疼痛的形态,总之一发作,你又不能乱动,一动更加剧痛。小肚腿的肉紧缩着,变成一块硬邦邦的肉团,疼得你要死欲活的,是那一种钻心入肺的剧痛。
廖老木每次小肚腿抽筋,刘玉兰就双手用力地去抓去揉那收缩的肉团,要折腾半个时辰方可缓解疼痛。
廖老木去村卫生室拿药。
医生说,小肚腿抽筋是属正常现象,好多人都有。人老了,钙缺少吸收,钙的流失严重,回去买些钙片来吃,好好休息就行了。
廖老木说,之前啥都没发生过,这段时间老是挨抽筋,烦死我了!
医生说,人老了,就像机器一样,用久了,零件都磨损坏了,老化了……还有回去少吃些空心菜,多喝点骨头汤。
老木说,我们祖辈都是以空心菜为主,不吃空心菜吃啥呀!
医生说,是让你少吃,又不是说不让你吃……要是吃几天钙片不见有好转,那你就得去医院检查检查才行了,有时肾虚也很容易得腿抽筋。
廖老木嘟嚷着:“一个小腿抽筋搞得这么复杂。”
廖老木回到家,马上打电话给儿子德龙,说这一阵自己的小腿老是抽筋,让德龙到那桐街去买两瓶钙片回来。
儿子廖德龙听了,呜呜啊啊一阵,最后诺诺地说,你哪天自己来买吧,我现在手头没钱哦。
廖老木心头颤了一颤,他知道儿子是不舍得花那两个钱在自己老子身上。想想,老木真的很生气,儿子德龙、儿媳妇小玲,同穿一条裤子的人,都是吸血的苍蝇,一天到晚老是想着怎样弄走老子口袋里的几张钞票。
老木对着话筒吼:“你别惹老子生气,就两瓶钙片能花你几个钱?叫你帮我买回来又不是说不给你钱。有了钱你就看见我这个爹,没了钱你就当我是块腐木烂木头,你个狠心白眼狼的……”
廖德龙跟老婆小玲商量。
小玲板着脸说:“买什么钙片补什么钙?老家伙不会自己来买吗?他每个月一千多元的养老金留那钱来干嘛?留钱来塞无底洞呀!”
德龙不敢吭声。
小玲又骂道:缺钙、抽筋?我看八成是夜里不老实造成的小肚腿抽筋,六老七十的人啦,整日里还想着娶老婆,还想着捣弄那些事,真不要脸。
小鸾说,人家六十才能当中央政治局委员,六十岁有多老的?
小玲说,那是政治局的事,我那老家伙又不是政治局委员。
小鸾说,人老了,是很寂寞很无聊的。那些孤寡老人更需要有一个伴儿来陪他安度晚年。我们做儿女的要多理解老人的苦楚,我们也要想想自己将来也会有老去的那一天,也有需要找一个老伴儿的那一天。
小玲乜着眼说,不是自家的事你爱说啥说啥,不是自家的事儿我也会说些好听的话哩。
小鸾说,作子女的很难理解也很难接受老人的再婚问题,但我们要学会面对现实,只要老人自己喜欢就好,社会在不断地变化,也许十年八年之后,我们再回想这些事儿时,都觉得这根本不是个事儿。
小玲撒娇地打了一下小鸾的后背,说,看不出你倒是很会帮衬别人的哦,帮衬别人等于帮衬自己。
小鸾严肃地说,善待老人是我们做子女的职责,不管老人对与错,千万不能恶语相冲,善待老人的今天也就是善待我们自己的明天。老人说水滴屋檐在屋檐。
立夏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越发炎热。蝉儿在树杈上唧——唧唧——叽叽喳喳地叫唤不停,让人听了感到有种莫名的烦躁。
地里的玉米和花生此时刚培完垄,一场小雨过后那些农作物猛地往上拔节。大家趁着土地泥土湿,赶紧去喷洒防长草剂乙草胺。
水田里的稻苗刚刚封完行,只需十几二十天去打喷一下农药即可。
村人们暂时小作休闲,每天吃了早饭就相聚到大榕树下吹吹牛,聊聊天,一副农家乐的景象。
杀猪佬阿标依然是每天早上九点钟准时来到村子大榕树下卖猪肉。
几只菜狗在猪肉摊外边瞎转悠着,阿标偶尔割下几个猪脖子处的淋巴核丢过去给狗们,狗们飞窜着一口叼住,便飞往别处独食而去。
廖老木每天来买猪肉时都问阿标,有没有帮他留那猪鞭。
阿标递一支烟给老木,笑说,这几天没有小公猪,前天刚收购七头全是母的。我们每天仅杀一头猪,过几天有的话我帮你带过来吧。
旁边几个老头说,老木,吃猪鞭管用吗?要是管用以后我们也是要经常吃的哦,反正这猪鞭又不要钱。
有的说,我长这把年纪了还没吃过猪鞭呢,老木,好吃吗?是怎样弄来吃的?
有的说,怪不得老木这一段长精神了。
有的说,看来还是老木会过生活。
老木苦笑地摇摇头,心说,你们爱啥想就啥想吧!
大家伙嘻嘻哈哈地说笑了一阵。
原来老木小肚腿抽筋,刘玉兰从别人处打听到一个民间偏方,拿着猪鞭来用火烤着吃,连续吃十几二十天,可以治愈小肚腿抽筋。而且猪鞭是滋阴润阳的好东西。
廖老木开始还不怎么相信,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去吃,谁想吃了一个星期之后,小肚腿抽筋的频率果真降了不少,以前一个晚上多时发作三次,现在二三天才偶尔有那么一次。
廖老木开始有点相信那个民间偏方了。
转眼间玉米拔节抽雄到了穗期,人们又于玉米地里间种黄豆。廖老木早上去钻玉米地套种黄豆,傍晚又拿着喷雾器给花生喷压针剂。此时花生也正是开花落针时期,为了防花生只开花不挂果,得喷多效唑加叶面肥,压住花生疯长让它落针挂果是十分必要的。而高产花生的栽培技术关键是后期喷洒多效唑加叶面肥或三元多效肥,一般需三天喷一次,连续喷四至五次。
弄完地里的活儿,田里的水稻也到了孕穗胎期,鼓鼓的稻穗有的分明看见了那上边的谷粒胚胎。这时候田里是断不得水的,还得给水稻施加后期胎肥,每亩施五斤左右尿素加七斤钾肥。还要喷农药,防止水稻钻心虫病。
天气炎热,廖老木早早就上田地间忙活,中午十一点钟回到家吃了饭,又去割些象草回来喂牛,下午五六点之后再去忙田地里的活儿。一整天忙溜溜地转,早上只能托四炮伯去帮买猪肉。
刘玉兰也没闲着,她把春节前没得及时种上的旱地坡地整理出来,要种冬玉米冬花生。
此时真个是四海无闲田。
廖老木有时忙累了,打电话给儿子德龙让他回来帮喷一两筒农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