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牛爷(小说)
冉裕鸿用复员费给自己添置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把剩下的四百元送给了五个贫困户,其中有三个是孤寡老人。
当时家乡正在开展“农业学大寨”,生产队社员每天都是集体出工,忙于治山治水修梯田。第二天一早,冉裕鸿找到队长,要他安排活干。恰巧生产队缺乏养牛的饲养员,生产队长就说:“您当队里的饲养员,我把那八条大水牛给你喂养,每天给你记上20个公分。”那时一个一级男劳力一天出工才记10分工分,冉裕鸿虽然养牛责任重,但也算是优待了。于是冉裕鸿就答应下来,当上“牛倌。”
就这样,冉裕鸿早晚赶牛上山放牧。白天牛被人牵下地干活了,他就去给牛割青草,给牛煮饲料,打扫牛栏,扎夜草等。俗话说:“要得牛长膘,寸草扎三刀。”冉裕鸿用锋快的铡刀把草扎得细细的,撒上盐水,让牛吃好吃饱。
每当牛们干活回来,冉裕鸿就要给牛挑来热水,让它们喝。接着就是给牛梳毛,扫去牛身上的泥土和灰尘……
社员们看到冉裕鸿对牛这样精心的喂养,就用开玩笑的口气夸奖他说:“老冉啊,你对牛就像对你的儿子一样好!”
冉裕鸿也用开玩笑地口气回答说:“这些牛呀,不仅是我的儿子,还是大家的老子也,你想没有它辛苦地耕地,你拿什么吃呀,是牛l干活养活了人,人当然要对牛好!”
生产队长见到八条水牛被冉裕鸿养得壮实,耕地效率比往年加快一倍,就开会对社员们说:“我们今年季节活路搞得快,全靠冉裕鸿把耕牛养得好,我提议给他每天再加10分奖励公分。”众社员一致表示赞成。从1961年开始到1965年,冉裕鸿年年都是村里和乡里的劳动模范。
当然,由于冉裕鸿爱牛,也就坚持用牛原则,如果有人用牛伤力过度,或者用鞭打牛太狠,冉裕鸿就要训斥他、教训他,因此也常常为护牛而得罪人。队里有个“搞搞神”叫朱二彪,年纪三十来岁,有一把蛮力,做事图快,想多点时间玩耍。他用牛犁地,把牛套上就用鞭子抽打,催促牛快走,犁的地很浅。那天他犁岩壳地,牛走得慢,他就抽打牛,牛挣脱加档逃走,朱二彪捡起石头就打,一下把牛背打破了皮,流出鲜血。冉裕鸿发现,大骂朱二彪不是人养的,揪住朱二彪到生产队认错,还要队长处罚他,扣他五十分公分给牛买药治伤。
朱二彪受到惩罚,很是不甘心。就伺机设法要报复冉裕鸿。朱二彪发誓说:“此仇不报,我就是王八日的!”
1967年,正是文革的动乱时代。冉裕鸿依旧给生产队养牛,每天放牧和割草,把牛饲养的很精壮。
朱二彪成立了一个造反派组织,纠集七八个二流子,取名“风暴战斗队”,扬言要造生产队长的反,要打倒冉裕鸿这个“保皇派”。冉裕鸿听说,哈哈大笑,更本不把这伙人看在眼里。
7月的一个早晨,天雾气蒙蒙。冉裕鸿把牛赶进山里后,就去一条沟边割草。朱二彪带着四五个战斗队员,暗中盯住冉裕鸿。趁冉裕鸿埋头割草之机,将一条大水牯牛赶进另一个山沟,随后又翻过另一个山梁。朱二彪几人很是得意,他们打算把牛卖进屠宰场,不仅可以分得钱财,还可以吃到上好的牛肉。
冉裕鸿割满一挑草,呼唤牛群。唯独不见那大水牯牛,他心里感到不好,就催着牛群回家。又急忙到山里随着牛脚印寻找……
冉裕鸿在部队在战场有经验,寻找踪迹很有办法。没多久就翻过山梁,追上了朱二彪一伙。发现朱二彪一伙正在密林处走着,几个人用木棒拍打着大牯牛。大牯牛很是不情愿的挪动着……
“朱二彪,你龟儿子把牛给我还回来,我饶你一次。不然就没有你好过的。”冉裕鸿发出警告。
朱二彪仗着人多,根本不理睬,继续催促牛前走,三四个人一起打着牛……
“再打牛,我要揍人了。”冉裕鸿再次警告。朱二彪反唇相讥:“小心老子揍你!你有本事过来呀!”
冉裕鸿把拳头一捏,说:“你既然这样不听讲,那我今天就替我这受委屈的牯牛教训你一下。”冉裕鸿大步向前。
朱二彪叫一个同伙赶着牛快走,他与其他五个人扬起木棒,排成一个阵势,要与冉裕鸿对抗。
此时,冉裕鸿气急,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当年打日本鬼子的战场,他击毙日本联队长的场面再次浮现……。冉裕鸿把牙一咬,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当胸一拳,把朱二彪打翻再地。其他四个挥动木棒,团团围住冉裕鸿厮打。
冉裕鸿虽然年满51岁,但是身手矫健。只见他左遮右挡,闪展自如,寻住时机,将两个对手打倒,提起甩出一丈多远。一个想从背后偷袭,被冉裕鸿一招“乌龙摆尾”,踢出老远,倒栽在荆棘丛里喊叫……
冉裕鸿按住最后一个,劈面两耳光:“你不学好,我给你教乖!”
冉裕鸿制服了朱二彪,挽救回耕牛。生产队长给冉裕鸿100分公分奖励,将朱二彪的造反队解散,送去监督改造队接受教育。冉裕鸿用钱买回许多营养品,给大牯牛补伤,让他恢复元气。他哭着对大牯牛说:“牯牛啊,是我没有把你看好,让你遭到强盗的棒打,我对不起你也……”
从此再没有敢偷冉裕鸿的牛了。
这条大牯牛,一直在冉裕鸿的护理下,足足活了三十年。直到1985年秋,那时农村全部实行了承包责任制,冉裕鸿还赶着大牯牛跟乡亲们犁了22年田土。
1985年腊月,大牯牛老死了。许多人劝冉裕鸿把牛剥皮,把肉挑到市场卖了,赚回一笔钱来。有人提议,把牛肉分给大家吃,让过年时多一个炒菜……
冉裕鸿没有听这些说法。他失去大牯牛,像失去亲人一样的悲哀。他说:“牯牛给我们家家户户犁田翻地,有功劳,那个忍心吃他的容肉呀!”于是,冉裕鸿在自己的责任地里,挖下一个大坑,花费500元请来四个大力士,把牯牛抬到坑里埋起来。然后,冉裕鸿自己一人用去五天时间,挑来三千多斤大石块,给牯牛垒砌起高大的坟茔。
冉裕鸿把常年牵那大牯牛的麻绳,细细的挽起来,高高挂在自己的床头,他与大牯牛似乎还在朝夕相伴。
1986年春,冉裕鸿把自己在民政局10年领回的全部复原军人费一万五千元,全部投入了买耕牛。他出门半个多月,从外地买回5条上好的犍牛。继续当着“牛倌”。他精心喂牛,还经常翻看一些科技报纸,学习饲养知识,夜晚还在一个大本子上写写画画着……
五条牛很快长大了,一个栏圈关着,很是拥挤。他想修一间大牛圈,可是没有一点资金。冉裕鸿虽然救助过许多人。但是无人来救助他,除了牛,他也没有亲友,借不到钱。他想去照信用社贷款,管理员说:“没得这样的贷款,其实是怕他还不起!”走投无路,怎么办?
冉裕鸿果断做出决定:卖掉自己前年修起的那三间新房,用钱来修牛圈。于是冉裕鸿依旧搬回那破烂的石墙小屋,把卖房的三万元钱给五条牛一个修起一间牛圈。牛住得安逸了,冉裕鸿在石墙屋里也就安心了。
有人说:“冉裕鸿是个傻子,不把自己当人。”冉裕鸿说:“你知道个屁,牛是农家的宝贝,你不把牛养好,你就是没得良心。我把牛当人看,他就是我的亲人,我的朋友!”
牛爷就是这样的爱牛如命。
五、清贫立世
2013年10月12日,冉裕鸿90高龄。这天他觉得自己周身疲软发痛,站立不稳。但是还是给五条牛添上草料,才回到小石墙屋里坐在那把破旧的沙发上,闭眼休息。
他觉得今天格外不舒服,头晕也厉害。就用手机把生产队长牟来宏和村书记邹祖华喊来。
牟队长和邹书记急忙赶来,要送冉裕鸿去医院。冉裕鸿摇头说:“不用,我知道我自己是不行了,因为身上几处伤都发痛起来。”冉裕鸿费力地脱下衣服,将背上胸前肩膀肚子上的几十处伤给他们看,说:“这都是我当年血战时留下的。我从没有给人看,今天让你们见证!”
牟队长和邹书记大吃一惊,方知冉裕鸿是一个伤残军人。
冉裕鸿吃力的打开一个小木箱,让牟队长和邹书记看,那里面珍藏着他的十二枚军功章,整齐的排放着。冉裕鸿说:“这是我在战场的见证,今天也让你们看看,我交给你们村里替我保管好,让后代知道村里还有一位立下战功的老兵!”
牟队长和邹书记再次大吃一惊,方知冉裕鸿是一个战功赫赫的军人。牟队长和邹书记站起来,给冉裕鸿鞠躬:“我们这些年真对不起您老人家了!”
冉裕鸿说:“没关系!是我自己这样做的。谢谢您们理解我,关照我!我活满90岁,够了,知足了……”
冉裕鸿说话时,越来越没力了,他鼓足一口气,把一叠钱交到邹书记手里,艰难地说:“这时乡亲们给硬给我给的犁田犁地的工钱,一共三万八千四百七十九元。我把他捐献出来,用三万元作为给村里贫困儿童的救济,叫他们好好读书,告诉他们我就是因为没得文化才当牛倌的;剩余地给村里老人建一个娱乐室,让老人们好好开心度过晚年,不要像我这样的苦劳一辈子……”
牟队长和邹书记再次大吃一惊,再次感动。接过钱,代表贫困儿童和村里老人表示感谢!
这时冉裕鸿微笑了一下。迅速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村里为老人主持了丧事。
一间破旧的小石墙屋,一个与牛为伴,清贫终身的老人,一群为老人送葬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