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哀哀父母(中篇小说)
麻辣串生意日见清淡,一天只炸几块钱。母亲信心大灰,加上吴智妹已有八个月身孕,马上要生孩子,少不得要她帮忙。春末夏初,母亲痛下决心,把三轮车卖给了一家原3号楼的住户,结束了她街头小贩的生涯。
我因自身能力低弱,对要孩子怀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婚后一直不敢尝试。但吴智妹却不理会我的感受,与我进行了坚决的斗争。女人做母亲的愿望太强烈了,拉结对雅各说:“给我孩子吧,不然我就死了!”吴智妹淌眼抹泪地说:“没有孩子,活着有什么意思!”她找来一根绳子,甩在吊扇上面,结个套子往脖子上一挂;竟就荡起秋千来了。虽说是假死,可我也被她闹得没法;父母又再三催促,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父亲胃不舒服的那阵子,动辄唉声叹气:“唉,我怕是见不到孙子喽!”或是责备我:“文新,你不要孩子,我死了眼睛都是睁着的!”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下,我妥协了。
盛夏八月,吴智妹生了一个八斤九两的大胖丫头;母亲给起了个小名:毛毛。
吴智妹生孩子生掉了工作,在家做起了专职妈妈。麻辣串不炸了,又不用带毛毛,母亲清闲无事,显得很舒适,但也感到有些失落;一个最大的遗憾就是她不再挣钱了。一想到要靠父亲养活,母亲心里便不是滋味。
父亲对万福庵有着深厚的感情,退休后极想和母亲一道回趟老家。但为母亲卖凉皮所绊,一直未能成行。母亲休息后,他们作了几个月准备,元旦后动身,回老家过了一个年。
春节后,罗广拿到了他的MBA证书。但自古材大难为用,他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公司老总器重,相反由于销售业绩不好,他在公司的地位还有所下降。工作既不顺心,爱情也不如意。母亲每次打电话问他找朋友的事,他总是拿话岔开,不愿多谈。
做销售并非罗广之长。我们两弟兄的兴趣都偏向于文科,爱读闲书。这大概是父亲的遗传;父亲虽然只有初中文化,却非常喜欢阅读报刊杂志。自己舍不得买,就到处借。家里茶几的搁层上堆满了他从所工会阅览室和老乡、同事那里借来的晚报、《文摘周刊》及《知音》《家庭》等通俗杂志。看书读报是父亲晚年最主要的消遣方式。
我和罗广阅读的口味不同,我喜欢看小说,他却嗜读二十五史和诗词歌赋,甚至对《楚辞》还颇有研究。在西安读研究生的时候,一个同门师姐结婚,他没钱送礼,竟填了两首新词相贺。九三年春天,一次踏青归来,他心潮起伏,夜不能寐,便举灯泼墨,挥笔如椽,赋了一首伤春之辞。
春愁赋
罗广
东陆之际,日高且丽;和风骀荡,春鸟在林。灞、渭之水苏矣,木又见新绿焉,万物勃发而盎然。春之机也,其于物,物为之怒然而发;其于人,人心也茫然无力。
草之迎风而舞者,载袅载娜;木之矗立向阳者,随风婆挲。塘之新荷漂矣,浦之花方含苞。晨钟未响,灞桥柳又翠;柳絮未飞,杨花已满地矣。街上丽人行焉。飞云冉冉,其色淡漠;随风而行,飘然无所依。凝睇渺望,终南之山,春霭沉沉,其色苍郁;太白之嶺,林涛声声,其色如默。看遍秦楚,山清水碧。呜呼,悄然春又至矣。
春色绮丽,同志二三人,踏歌出户,之彼青郊。虽无丝竹之雅乐,而有黄鹂之鸣于翠柳;虽无醇酒之凛洌,然有可乐之清香。沐水光山色而舞于大块之台,谑笑嬉戏,高歌啸傲,志士之聚也。及累,或坐或卧,思接千载,骋于八荒;语锋所指,虽干将、莫邪、鹿轳不足以喻其利;思辩迅捷,虽乌骓、赤兔、的卢不足以喻其快;思虑深邃,虽至于八极、九天而不足以喻其远。纵横之极,恣肆汪洋,志士之论也。
登高作歌,仰天而啸,清风徐来,拂面而心动,望长天于极至而不知其边。不觉兴尽而悲徐来。流年似水,而年华虚掷,犹记桓温“水犹如此,人何以堪?”哀吾生之苦短,叹时之不再来,不觉泪流泫然。佳期如梦,巨眼何在?夫虽为凤,奈何世人皆曰“凡鸟”。望四野之茫茫,何年而见青眼?春江花月夜遥而无期。因幽而作歌曰:“逐月之华兮冷光辉,慕彼佳人兮水一方,思子之佩兮此月下,涌月出诗兮独怅望。”歌罢皆默然。一客幽然问曰:“伤春之句,志士之吟乎?”对曰:“丈夫提刀顾八方,豪气冲云霄;然则丈夫岂无情哉?思彼佳人,慰我愁怀;奏流水之音,悦我孤心。”
日暮,踏霞而归。望街市蒙蒙,其色淡黄,飞絮迎风而舞。“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此非贺梅子之句耶?
江淹才已尽,奈何意未了。遂袭打油之风,诌七言绝句一首,曰:“随风丝柳又见绿,如练静江尽春晖。漫天飞絮无所拟,使人长忆贺方回。”
一九九三年三月九日
这股愁绪一直陪伴了他七八年,至今仍未散去。知弟莫如兄,以罗广的性格及天赋,他适合在书斋里做学问;然而出身的寒微与父母的艰辛又给了他很深的刺激,他发誓要挣很多钱以改变自身的经济地位及让父母晚年过好日子。所以当西安的导师劝他留校读博时,他谢绝了;而是来到充满机遇和挑战的冒险之都――上海,选择了收入相对较高的营销职业。这些年他辛苦工作,拚命读书,用青春快乐作代价,终于见到了成功的曙光。现在遭遇的一点挫折不算什么,他将加倍努力地工作,争取以突出的业绩来赢得老板的垂青。
母亲从老家回来不久又单独回了湖南,去和她已迁居常德的妹妹合伙做小吃生意。她此行我和罗广是坚决反对的,父亲想钱,没有拦她。拦也拦不住,依母亲的脾气,她决定要做的事,任何人也别想阻拦。母亲是想趁她还劳得动,再挣一笔钱,或供罗广结婚,或自己留着零用。父亲手紧,花他的钱肉疼。
母亲姐妹俩在常德师范学校门口租了一间门面,卖炒菜、盒饭、凉皮及湖南的小吃粑粑。起初请王泽平在店里帮忙,但老舅在乡下闲散惯了,哪里吃得了这个苦,干了三天,不辞而别。于是又把在广东打工的妹子叫来烫凉皮、煎粑粑;妹子是一个干活就想到小黄的人,一星期后,小黄也从广东匆匆赶回。两口子再次受雇于母亲,做起了小吃生意。
生意尚可,一月纯利千余元。小黄回来后,妹子基本上就不干重活了,只是打打杂,收收钱,不时还收几张假币。姨妈身体不好,只负责招呼客人。力气活全落在了母亲和小黄身上。母亲五十七了,体力远不如以前做凉皮的时候;而现在的活一点也不比做凉皮轻。母亲干了三个月就支持不住了,先是腰背酸胀,继而双腿如灌铅般坠痛,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这时候,妹子两口子居然又闹起了罢工,他们嫌分的钱太少了。他们的工资母亲是按收入的三分之一给的;因为他俩没投一分钱,只是出点体力而已。妹子认为这不合理,算姨妈一共是四个人干活,收入理应分成四份,他们两口子得两份,应是二分之一,而不是三分之一。母亲和姨妈肺都气炸了,姐俩一致决定将妹子和小黄赶走,关门歇业。母亲回合肥后,妹子两口子没了盼头,又到广东打工去了。
下半年罗广的销售业绩有了大幅度增长,公司老总升他作了销售主管,月薪八千元。春节罗广回家春风满面,神采奕奕。给毛毛压岁钱出手就是一千;又给爸妈装了空调,买了全自动洗衣机。母亲老调重弹,要给他在合肥找对象。罗广脸微微一红,轻声道:“妈,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罗广安静、沉默,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感情和观点,比我稳重多了。什么事情只有做成了他才会说,不像我,刚有个想法就放了。他女朋友是一家事业单位的会计,芳名张静,小他三岁。是朋友介绍认识的,两人情投意合,相见恨晚;谈了不到半年,就确定了关系,开始筹办婚事了。
结婚首先得有房子。罗广曾对我说,解放战争初期,蒋介石用空间换时间,而现今上海许多像他这样的知识单身则是用时间换空间,即用多年的积蓄贷款买房。这是一种无奈的、苦味的调侃!张静家在浦东,罗广于是首付十八万,贷款二十八万买了浦东一套一百多平米的商品房。父母尽其所能,资助了五万元。
罗广结婚时父母和我们一家三口都去了上海。张静身材纤美、面目清秀,而且人如其名,斯文恬静,落落大方。母亲喜欢得不得了,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喜得合不拢嘴。有这么一位温柔娴雅、知书达礼的媳妇相伴,她对小儿子大可以放心卸虑了。
罗广结婚后,母亲心中了无牵挂,澄澈如水;和父亲一起优游岁月,颐养天年。父亲的退休金有千余元,足够他们老两口花销。母亲再也不想做什么生意了,去年回老家开店,钱没挣着,反把人累惨了。现在她就吃老头子的,买买菜、烧烧饭、做做家务、带带毛毛,日子过得也挺充实。美中不足的是朝美脾气不好,喜欢冲她发火。习惯成自然,到老难改变。父亲还是像从前一样烦躁易怒,动辄生嗔。我几乎每次回家都要挨骂,但我已经习惯了;母亲也同样习惯了父亲的斥责。当然,习惯的同时,也会忍不住申辩、批驳跟反击。因而争吵就成了我们家的一道风景。罗广回家,也会不由自主地参加进来。我们知道,争吵其实是罗家各成员间的一种交流方式,是家庭生活的一个重要内容。我们还知道,不管大家吵到何等激烈的程度、何等凄惨的地步,我们都不会分开;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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