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元乐烧祖王(小说)
一
“还是生不出来么?”高家后院,里镇老爷站在产房外,看着进进出出的丫鬟,一盆一盆血水端出,脸色铁青的问道。
“老爷明鉴,公子头有点大,现在卡住了,比较费劲儿也是寻常的事,老爷不用担心。”董李氏低声回答,面对她此生见到的最大官——里镇老爷,她并没有面上看起来那么镇定,但她清楚自己此刻不能慌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都已经三个时辰了。”高老爷听着产房里爱妻的痛苦呻吟,心都揪到了嗓子眼。他是柏予村的里镇,更是一个爱妻如命的丈夫,这些全村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时虽极力压制胸中怒气,但那压低的声音更让人听得心里一颤。
“老爷放心,比这更久的老婆子也见过。”董李氏强压下心内紧张,低着头,强自镇定地回答。作为远近村里资格最老的稳婆,她见惯了各种各样着急的父亲,应付起来她本是最有经验,但眼前这位是里镇老爷,远近闻名的护妻狂魔,又是三十来岁才得这第一胎,别的有钱人,哪怕村里的货郎张都娶了小妾,高里镇却是至今只有一妻,还宠妻成狂。她也担心真要有点什么,她这条老命估计不说交代,只怕也得去半条,她暗自在心里犯着嘀咕,这孩子确实生的有点久了,通常即使头大,两个时辰也差不多了,不过看产妇的样子目前不像有危险,应该问题不大。
“真的是个小子?”里镇的声音压的更低了,他是真的心疼老婆,不想再让她遭第二回罪。
“……”董李氏明显表情一滞,大概是觉得里镇这个时候关心的这个问题未免有点无情,与平时宠妻的形象不符,有点不敢置信,不过里镇的话,她还是要回答。“老话说酸男辣女,听说夫人妊娠期间爱酸如命,想来多半就是公子。”
里镇心烦意乱的挥挥手,让董李氏赶紧回产房,他还是继续在院里来回踱步。
“又过去一刻钟了,怎么还不出来?”看着再次推门而出的董李氏,高里镇觉得自己提到嗓子眼的心就要跳出来,一股无名的怒火费了好大劲儿才压住。
“老爷,老爷,公子的头实在是大,不过好在夫人还有力气,只是……老婆子来告诉老爷一声,这拖得时间有点久了,怕是得动钳子了。”董李氏低着头,强自镇定地说。
“老爷放心,老爷和夫人吉人天相,一定能平安。”
“费什么话,还不快去?我只要他们母子平安,否则……”没有人知道此刻里镇的心里,有多少只蝎子在撕咬,他就要失去耐心了,他是真的爱妻如命,实在受不了看妻子遭罪,可是高家本就人丁不旺,到了他这更是只有他一子,他不能让高家绝后啊!
“是是,老婆子这就去。老爷放心,老婆子接生大半辈子,这钳子也是动过几次的,从没出过错,一定保母子平安。”董李氏在心里阿弥陀佛,老天保佑。第一次董李氏觉得怕是给县太爷夫人接生都没有这么大压力,县太爷顶多要命,里镇却是个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狠角色,要不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坐牢了里镇,还是柏族窑的东家。别看柏予村虽是一个小村,却是皇家贡供之地所在,受皇家庇佑、垄断。这里的柏族窑烧造的精美器具深受皇帝青睐,里镇又是这里的一把手,连县太爷见了他也要给三分薄面。
里镇挥挥手,董李氏赶紧回到产房。但董李氏没有说出的是,但凡用钳子,稍有不慎,孩子可能或多或少就会有点呆傻,这一点她深知自己是万万不敢说的,这也是她特意告诉里镇动钳子的原因。董李氏苦涩地一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好在,片刻之后,一声响亮至极的婴儿哭声传了出来。高里镇长长舒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提到嗓子眼的心算是放到了肚子里一半。里镇高兴地顾不得其它,一步冲进产房,血腥味一下子让他差点眩晕,刚才的兴奋一扫而空,“怎么回事?”看着床上苍白如纸的妻子双眼紧闭,担忧加绝望,一股无名的怒火直冲脑门,“你不是说接生了大半辈子,不会有事么?”说着就要一脚踹上去。
“老爷,老爷,”董李氏赶紧跪下哆哆嗦嗦地说,“夫人没事,只是累的睡着了,睡醒就好了。”说完心脏还在猛烈地突突着,看着眼前脚已经抬起的里镇,她突然觉得仿佛再晚一步解释死神就会拥她入怀。
“当真?那夫人怎么脸色苍白?”高里镇鹰隼一样的眼睛瞪着她,仿佛他若听不到满意的回答,下一秒……董李氏已经浑身湿透了。
“夫人只是产程长,有点失血过多,已经喂过参汤了,不会有事的。”董李氏保证。
二
天还不亮,高雅琴看一下手上的表,还差十分钟五点,顾不上吃饭,胡乱套上衣服,拽了背包就往楼下跑。她是今日头条的驻站记者,为了今天能拍到独家新闻,早早就来到大厦口蹲守着。听说今年的紫砂展,传说中的紫砂创烧人的后代也会出现,还听说此人一直住在国外,这次就是专门回来参加展览的。可是,从五点不到她就来了,到现在,太阳都老高了,再有两分钟展览就要开始,还是没有见到什么重量级人物出现,她努力眨巴眨巴眼睛,现在是连饿带瞌睡,一点精神都没有。
唰,她就打了个盹,一辆黑色的轿车远远驶来,前面还有警车开道。“来了,来了。”这阵仗应该没错,她揉揉眼睛。眼看车就到跟前,她赶紧起身,不成想蹲的久了,脚一麻,身子没稳住,向前扑去。这时车正好到了面前“吱——”一阵刺耳的急刹车,接着她感觉身体像不受控制飞了起来。一刹那,来不及反应,仿佛看见了身下盛开大片的玫瑰,身体慢慢地跌落花丛,高雅琴的时间在这个世界就此凝固了。
似乎经过了一个狭长的隧道,身上传来一阵挤压隐隐带着窒息,就像谁掐着脖子,那种感觉不是受伤后的疼痛,而是从骨髓里透出的虚脱,仿若当年阑尾炎躺在病床上那样,浑身发冷无力。
那种虚软的感觉让人难受,但高雅琴还是觉得很高兴。她知道刚才自己那是被车撞了,本以为九死无生,现在却能感觉到疼,那就说明至少还活着,只是今天见不到紫砂创烧人的后人拿不到第一手资料拍不到独家新闻,多少有点遗憾。很快高雅琴又慌乱了起来,因为她发现脑子里多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通儿?那是谁?”
高雅琴猛然一惊,一下子彻底清醒了过来,头脑中莫名其妙多出一段不属于自己,完全是另一个人的人生,而且这段记忆不是二十一世纪,而是千年之前,因时光久远而众说不一的宋代。
“不会吧?真被千年老鬼上身了?”高雅琴觉得自己一定是车祸伤到了脑部,毕竟最后一刻都没来的及反应。她吃力地睁开眼睛想看看周围的情况,但薄薄的眼皮仿佛有千钧之重,她用尽了浑身力气,也不过就是眼皮动了两下。
“醒了,醒了,老爷,通儿醒了。”一个妇人激动的声音随着高雅琴眼皮的颤动而响起。那声音本是盈盈入耳,似水如歌,但传入高雅琴耳中却变成了黄钟大吕,震得头脑一阵发晕。接着又听到一阵脚步声急慌慌跑进来,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惊喜,可高雅琴的心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自大学毕业出来打工,十多年走南闯北,高雅琴自信听过各地的方言,就算不会说,但还是能混个耳熟的,但身旁这两人的语调怪异,有山西话的影子,也有上海话的腔调。
“难道……是古音么?”高雅琴忍不住联想起脑子里多出的千年前的记忆,莫非不是我被鬼上身,是我做鬼上了别人的身,或者是直接魂穿了?她虽然平时爱看个穿越小说,但是她并不相信真能穿越,可现如今这情况只怕真的是不容她不信了。
既来之则安之。高雅琴一直是这样认为。她现在能清晰地听见身边两人喜极而泣的声音,这不可能是幻觉,脑中的记忆也告诉她,她是真的穿越了。
如果真是这样,该怎么活下去?高雅琴一直是理智的,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她,混迹社会最底层,靠的就是适应。前世自己孤身一人,这一世至少有父有母,只是她不会书中那些主角那样吟诗作对,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光景?
纷乱的思绪不断消耗着高雅琴微弱的精力,很快她又陷入沉睡。再次醒来是被门外的吵杂声惊醒。
“里镇,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群官兵,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这会儿正向柏族窑那边去了!”一个村民慌慌张地跑进来。
昏迷的这两日,她知道了自己叫高通,是里镇家的公子。虽然里镇不算什么官,但在这块儿一亩三分地也是混得风生水起,除了自己以女儿身穿越成男,一时还有点无法适应,日子倒是过的不差。只是,听说宋军节节败退,上个月金兵已经入城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宋帝虽昏聩不善治国,但出于“我虽不能继续拥有这些好东西,但也不能白白让敌人坐享其利”的政治心态和动机,便决定毁灭柏族窑。
说话间,村里已鸡飞狗跳,哭声、喊声、叫骂声响成一片。
“这群狗娘养的野蛮人!”里镇气得大骂。
“不是金兵,是,是宋兵。金兵抢,宋兵杀,这世道……”那个来报信的村民听里镇骂,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先回去吧!告诉大伙儿保护好自己,别冲动。唉!”里镇恨恨地咬牙,要是金兵老百姓还能拿起铁锹、锄头跟他们拼,偏偏是宋兵,“这他妈……”真是憋屈死了,不能等死,又不能反抗,闹不好就是反贼。
“老爷。”看着里镇不断变化的脸色,妻子满眼担忧,却又无能为力地说。
“柔儿,”打发了村民,高里镇顾不得多想,拉过妻子的手,“你听我说,什么都别收拾了,带着通儿赶紧走。”说着胡乱拿了几件衣服,就让妻子带着儿子赶紧进山。
早在去年宋帝联合金兵灭辽以后,里镇就想到迟早会有这一天。他不相信联合狼群驱虎,那虎没了,狼还能看着肥羊不下口?于是就趁着上山弄陶土的时候想找一处隐蔽之所以防万一。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在山里的悬崖下找到了这样一个洞穴,只是有点远,不过一旦战火蔓延到村里,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安全。这件事他没和任何人提起,要不是前些时看金兵大举进犯,宋帝又沉迷艺术,里镇预感到天将亡大宋,苦的永远是百姓,这才告诉了妻儿这个避难所的存在。也是那次里镇带他儿子进山去提前认路,高通毕竟年轻,看见野鸡从树林里飞起,追着要抓,不小心摔倒,头撞在树上导致昏迷,她也才有机会穿越重生。
“爹,那您?”虽穿过来不久,但昏迷的这段时间,高雅琴虽不能醒来,却并不是没有意识,她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对高通的爱和紧张,这些是她前世梦寐以求却不曾体会过的,现在她就是高通,高通就是她,她不想还来不及体验就这样失去。
“通儿,你和你娘先走,爹是里镇,不能看着村民出事,等安置好了大伙儿,随后会去找你们。”里镇拍拍高雅琴占据的这具身体的肩膀,又看向自己的妻子“柔儿,照顾好自己,那里我准备了足够的吃食,够你们娘俩吃上三月五月应该不成问题。”
“老爷……”高雅琴看着这个身体的娘流着泪,不知道是不是原主的灵魂作怪,眼泪忍不住跟着流了下来,心里莫名地一阵抽痛。“你也要保护好自己,记得早点来找我们。”
“嗯!”里镇硬是挤出一丝宽心的笑。
“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娘的。”不知道怎地高雅琴就这样脱口而出保证了,虽然上一世她不怎么关心历史,但是她记得历史上这个时候是最乱的,与这一世的里镇爹一别,只怕今生再无相见之日。
三
里镇带领村民赶到柏族窑的时候,窑上一片狼藉,窑场里尸横遍地,到处都是残瓷断片,当时在窑上上工的人已经全部被杀。这时金兵也来了,跟宋兵厮杀在一起,里镇本打算趁着他们厮杀,看看被杀的工人还有没有活着的先救下。结果,宋军一看来的这些百姓都拿着家伙,便不约而同地停手,不知谁喊了一句“你们想造反不成?”接着就调转矛头指向了里镇他们。最后,一番混战,来的这些人全部被杀。金兵浑水摸鱼,宋兵杀百姓,他们杀宋兵,一边杀一边大笑着用弯刀挑起尸体扔进了柴窑。这些高通都不知道。
现在,高雅琴也已经接受了自己就是高通的现实。就这样,娘俩搀扶着一路跌跌撞撞在山里前行。好几次,险些和窑上逃离的宋兵遇上,还好他们一上山就专挑难走的密林处走,这才方便了隐藏,躲过一时。
不记得第几次摔倒,娘终于没有力气起来了。也幸亏他上一世注重锻炼,这一世原主也活泼好动,常常偷跑进山里捕一些兔子之类的小动物。为此还挨了里镇不少打,每次原主的娘都心疼地流着泪,让里镇打轻点。不然他们也坚持不到里镇给他们找的避难所。
看来,真应了那句世间万物万事既已存在发生,自然都有其存在发生的理由,这也许就是佛家说的因果循环。
“通儿,要不你先走吧,不要管娘。”高通娘虽然出生乡野,但从小也是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宝,自从嫁给里镇爹,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次走这么多山路也是难为她了。
“说什么胡话呢?娘……”说着高通弯腰背起他娘一步三跌地继续挪动。饿了吃点野果,渴了喝点山泉水,他们出来的匆忙,根本就没来的及准备干粮,身上的衣服也早就被树枝、蒺藜划得一条一条的,鞋上沾满了青苔。夜里,听着各种动物的叫声,他其实也是头皮发麻,但这一世他是男人,男人就要有担当,不能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