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不再流放
夜色中,王向东赶紧熄灭烟头子,咧开嘴,露出白牙,小声地招呼着,“来啦,闵知青?”
闵翠英没有回答,伸出手指头子按脸面头的白衬衣打了一下子,才说话,“哎,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叫我翠英子,叫我翠英子的,又忘了?今后再叫我闵知青,我真的不理你了。”
“嘿嘿嘿……今后不了。”
“可吃吗?”
“吃了。”
“吃什么?”
“红薯面稀饭,红薯面饼。”
“喝几碗,吃几块?”
“三碗,六块。”
噗嗤一声,闵翠英笑了,然后说,“哎,你可知道我叫你来,是弄什么的?”
王向东摇头,一脸的实诚。
远处,一阵蛙鸣传来,鼓呱,鼓呱,愈发显出夜色的静谧。
“哎,你可知道今天是几?”
王向东看看满天的黑,回答,“是七,对,今天是七。”
“今天是谁会谁?”
“牛郎会……织女。”
“你不去会织女,你来这干什么呢?”
“我……哦,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噗嗤一声,闵翠英又笑了,“哦,我叫你来你就真的来了?那你的织女不怨你吗?”
“我……哪来的织女……”
王向东的资讯,闵翠英都咨询过了,弟兄四个,他是老三,老大在部队是个干部,女人随了军,有一儿一女;老二在徐州煤矿,是正式工,早就成了家,四个孩子,全是带把的;老四正在当兵,据说已经当上副排长了,很快就能去掉副字;就他自己,非要退伍来家,也不愿意找女人成亲,不知为什么。
于是,闵翠英就问,“哎,你怎么非得要来家,不搁部队朝军官上干的呢?”
一提这个,王向东顿时没有了羞怯,干脆爽快地说,“我想上大学!”
闵翠英一个激灵,“哦?部队不也是大学吗?”
“那不一样。这个文化大革命不会老是这么闹下去的,总有一天,还是要凭真本事的,要不然,光靠着贴大字报开批判会的,能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吗?”
“可是……”闵翠英想说,上大学要凭推荐的,不是谁个成绩好想上就能上成的,再说,也得凭关系呢。
王向东信心足足的说,“我知道你想说的啥。我就不信这个邪!总有一天,我会凭自个本事上上大学的!”
这个时候,闵翠英心里一阵乱跳,感慨着,乖,是个有志气的男人!
又是一阵沉默。
闵翠英再一次打破沉默,说,“哎,有人要给我介绍对象呢,是个副连长。”
“噢?”王向东一脸的惊奇。
闵翠英说,“我还没回话呢,想问问你。”
“问我?”
“嗯,你说行就行,你说不行就不行。”闵翠英说着,昂脸看着王向东,一脸的期待。
王向东低头看着闵翠英,伸出一只脚,去扒拉一块石子子,扒拉过去又扒拉过来,扒拉过来又扒拉过去。
闵翠英一把抓住脸面头的白衬衣袖子,一边晃悠着,一边急切的问,“你说话啊,行还是不行啊?”
过了一会子,王向东吐出一口长气,坚定地说出一个字,“行!”
闵翠英一愣,心里一阵冰凉,一直凉到脚后跟子,从脚后跟子又凉到脚趾盖子!
闵翠英气得一跺脚,一把甩掉手里攥湿的白衬衣袖子,转脸就走,走了几步,才回过脸来,说,“这话可是你说的哦!”
王向东一看闵翠英真的走了,就紧赶几步撵上了她,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头子,就势把她拉在怀里,紧紧地搂着!
闵翠英浑身上下哆嗦着,连一丝子劲也没有,就跟个在外面受委屈的孩子回家见到亲娘似的,一把抱住王向东,头拱着他的胸膛子,悠悠的哭了。
闵翠英自顾自的哭了一会子,感觉心里边个好受多了,接着又提起将才那个话题,“哎,行还是不行?”
“不行!”
“为什么呢?”
“为什么……嗯……不知道……反正……俺舍不得……”
“为什么?”
“俺喜欢你……”
“乖,憨孩子,俺也喜欢你!俺也喜欢你!”
闵翠英一边跟个连珠炮似的表白着,一边使大劲的用自己的额头子欢欢的拱着王向东的胸膛子,然后,把自己紧紧贴在她喜欢的这个男人身上,比电焊条子焊过的还结实呢。
又过了一小会子,闵翠英悠悠的呢喃着,“乖,你心跳得可真有劲!哎,我心里也乱跳着呢,不信你摸摸……”说着说着,就伸出了自己的手。
王向东的手指头子被闵翠英湿热的手心率领着,伸进了闵翠英怀里,摸到了一团火,紧跟着,又摸到了一团火。
这个时候,从小到大经受过的男女感情方面的所有见闻所有教育统统都跑到云里雾里去了,只有期待,唯有渴求。
王向东的手心和手指头子微丝有点凉,手劲很重地游走在闵翠英滚烫的躯体上,寻找着、理解着久盼的答案,体味着柔软,感受着温热。
闵翠英呢,则使出浑身的劲头,咬住自己的嘴唇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同步触摸着男人的坚韧,感受着坚韧的力量!
第一回子,王向东跟闵翠英俩个,都有点慌手慌脚,都有点笨手笨脚的,不知道程序,不知道步骤,甚至连最基本的方法也没有掌握,忙忙碌碌好大一会子,也没找到门道,不敢动,不敢加大力度,后来,就顾不上羞丑了,就一点一点的尝试,一步一步的摸索了,还没将将找到感觉呢,王向东的力气就供不上了。于是,就一边休息,一边总结战斗经验。从第二回子开始,闵翠英就顾不上疼痛了,也不再害怕有人听见自己喊叫了,一个劲迎合着王向东的冲撞,全身心张扬着自己的感受。王向东呢,一开始,光顾着担心闵翠英疼痛了,后来在闵翠英的一再鼓励下,也放野了自个,想怎么撒野就怎么撒野了……
冥冥太空中的上弦月,无意中见证了这段画面,赶紧扯过一片云彩,遮住了自己羞红的脸庞。
从第二回子起,每一回子跟下一回子的休息间隔,闵翠英都跟王向东俩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倾诉着心声和誓言。
“就这样,永恒了,多好啊!”
这句话,头一开始,是王向东说的,接下来,闵翠英也说了,再后来,王向东和闵翠英都说了,说着说着,就恢复了精力和体力。
有时候,闵翠英还说这话呢,“要是能这样死在你怀里,托生成牛马驴骡都愿意!”
每当闵翠英这样说时,王向东就会亲着闵翠英的耳尖子,心疼地说,“憨孩子,无论你托生成什么,都得给我当老婆才管呢。哪怕你托生成一条鱼一条虾,那我肯定也会托生成另外一条鱼另外一条虾的。因为,我们会有几个轮回的姻缘。”
一听这话,闵翠英就昂头问,“谁算的?”
“远在天边……”
还没等王向东把话说完呢,闵翠英就抢过话茬子,柔柔的说,“——近在眼前。”
接下来,又是一轮缠绵。
那一夜,到底有过多少回子,闵翠英后来连一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就是把自己的头砍了手剁了脚截了也都顾不上害怕,一门心思的就想叫王向东跟自己俩个严丝合缝的焊接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分开!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这一年八月十五前边个,身为县文教局局长的闵翠英父亲知道了她与王向东的恋情,突不其然的连夜把她带走了,使她连个招呼也没顾得上给王向东打。回到家里,无论闵翠英绝食绝水的怎么闹腾,父亲也不理会她。一个月以后,在父亲的运作下,闵翠英和他姨哥一块子被推荐到了地区师范上了中专,成了中国现代史上最后一届不需考试就能上大专院校的在校生。每一天的二十四小时,姨哥都看着她,即使上厕所,姨哥也在厕所外头等着她,直至到了睡觉时间,才把监护权移交给闵翠英同寝室的室长。闵局长对室长和闵翠英姨哥下达了死命令,只要闵翠英脱离监护视线,去找了王向东,就立即取消室长和她姨哥的学籍。
就这样,闵翠英跟王向东断了来往。
在恢复高考的第二年,王向东考取了省立大学政教系,毕业以后去了浙江省,再往后,就什么资讯都断了渠道和来路。
后来,在闵局长的安排下,闵翠英和韩一见了面,时间不长,在她没到场的情况下,韩一手里就有了一张印着毛主席“要团结不要分裂”语录的结婚证,紧跟着,她也在家里看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张结婚证,再后来,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她被通知去县文教局大会议室参加文教系统革命青年集体婚礼。当天晚黑,韩一就睡在了她的单人床上。
韩一动作生硬的搂抱着闵翠英。闵翠英就浑身僵硬地任由韩一的搂抱。韩一要亲闵翠英嘴,闵翠英就两眼闭合,双唇紧抿,牙关紧咬。韩一去摸闵翠英的胸,犹如攥着两个大铅球,没有一星一点的柔软和温热。韩一张牙舞爪的要硬性进入,闵翠英就两腿直伸、双脚并拢、闭关锁国,不向侵略者开放一点点空隙。
三天以后,韩一所在的县一中工会出面,办了五六桌酒席,给韩一举办了传统婚礼。这天晚黑,闵翠英躺在了韩一寝室的婚床上,终于抵挡不住韩一的莽撞和粗野,失去了自己为王向东恪守的贞洁和贞节。
那一夜,闵翠英几乎一直哭到天亮,起初,是有泪无声的泣,继而是有泪有声的哭,再接着是有声无泪的号,弄得韩一莫名又其妙,也殃及前后左右邻居在云里雾里缭绕着糊涂着纠结着郁闷着。
无论是泣是哭还是号,闵翠英都一直在心灵深处撕心裂肺地喊叫着——王向东啊我的心我的男人我的亲人我的命,你究竟藏到哪里去了啊?你裤裆里的玩意儿真是白长了啊,你还算什么男人啊你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啊!你只图自己落个眼不见为净了,你可知道你的女人已经挨人糟蹋了啊!啊——啊——啊——我的命真苦哇——
从此以后,平日里还算比较活泼的闵翠英,一夜之间,变得孤傲了,孤僻了,无论见谁个,都是客客气气、有礼有节的,见面说您好,分手说再见,在课堂上讲起课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离开课堂连一个字都懒得说,无论见谁,都是嫣然一笑;到了家,放下拎包立马换衣裳,紧接着,不是洗衣做饭,就是这里擦擦,那里抹抹,把家里弄得跟个五星级酒店似的一尘不染;到了夜里,只要韩一稍有示意,就以最快的速度脱去身上的所有衣裳,把自己摆成大字型,交给韩一折腾,熬到他折腾够了,就侧身睡去,悠悠的哭,揪心揪肺的思念着王向东的音容笑貌,回放着那个七月七夜晚和后来的几个夜晚的美事开心事幸福事的前前后后和每一个枝末细节,想着想着就甜蜜的笑了,想着想着就有了反应,有关方面有关部位对王向东的渴求对王向东的期待和期盼就渐渐明显渐渐强烈了,于是,渴求不到了期待不来了期盼失望了,就自己代替王向东解决,把自己的手当成王向东的手,什么部位渴求,自己手就到了什么部位,哪些方面期待,自己手就援助到哪个方面,几乎天天如此,几乎月月如此,几乎年年如此。
女儿考上大学以后,最兴奋的不是她,而是闵翠英。因为,闵翠英模模糊糊预感到,女儿离家以后,韩一会主动到女儿那屋去睡或是干脆新买一张床睡到书房去。后来,果然不出所料。韩一搬到书房去睡的头一天夜里,闵翠英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起来,但是她压抑着没让真实情感流露出来,依旧嫣然一笑,对韩一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三】
韩一每天都晨炼,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已经将近三十年了。
自从搬出老城区,跟王义成了隔墙邻居以后,每天早晨出门,韩一都要习惯地朝隔壁单元楼道口扫一眼,有时候能扫到王义,有时候扫不到,就自己先出小区,到了半路一般都能遇到或是被他追到。然后,俩人一边快步行走,一边说着男人关切的话题。
这天早晨,韩一没有扫到王义,一路上既没遇到他,回头看了好几回也没看见有他,心里就纳闷了,乖,这家伙八成夜里缴公粮累很了睡懒觉了吧,要不怎么碰不到面呢,这都几点了啊?
晨练回来,洗完淋浴,韩一正在阳台上浇花草,忽然想起今天是自己55周岁生日,不由兴奋起来!哈哈,我老韩今天过寿啊!于是,就扔下水管子,心情激动地胡乱走着,走着走着就感觉家里有一些异样,赶紧停下脚步,观察着,扫描着,这样就看到了自己书桌笔记本电脑上面有一张白纸躺着,连忙加快脚步,伸头一看,是闵翠英留的纸条,说今天去省城,陪闵捷的儿子检查鼻腔,在县医院检查说是长了鼻息肉,必须手术,今天去省城医院复查,如果确诊则就地手术,已经找了熟人同去,大约两天回来,饭菜你就自己解决吧,云云。
韩一在心里嘀咕着,乖,还小学语文老师呢,说话真啰嗦,一个事情说了这么多的其然所以然,按他逻辑,就一句话,今天去省城,两天左右回来,不就完事了吗?女人,这就是女人。
接下来,韩一心情更加兴奋!
平时,韩一就喜欢在家独处,听听CD,看看书,上上网,悠哉游哉,优哉悠哉,这天恰逢闵翠英出门了,心情就更加开朗,更加舒畅,更加充实了。
今天要好好庆祝庆祝!55周岁了嘛!无论是国家生日,还是个人生日,也都算是一个小庆啊!
“哎,韩一啊,翠英,家里有人吗?”声音貌似红红。
韩一连忙迎着声音跑到阳台口,歪头向左一看,果然是,赶紧应了一声。
红红使劲用手指头子指着韩一,大喊百叫着,“水龙头关上,不浪费水吗?哎,这么大声没听见啊,耳朵都塞驴毛了吗?嗯?”
真的啊!水还在直脖淌着呢!
韩一关上水龙头后,又转过脸问,“哎,王义呢,还在睡啊?都几点了?哎我说嫂子呃,虽说你比王义小了八九岁,可王义不小了啊,你就细水长流吧哦,不要一次爱个够,不要一顿撑伤了今后断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