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三个兵
争华说:"换别人吧,我学得知识不够扎实,再说我想考军校……"
"我理解,可是股里战士中只有你是高中生,文化教员非你莫属。"
"好吧,我接受任务。"
争华提着两摞课本走出新华书店,路边电线杆下一个卖美女照片的老头,身边围满人。"大爷,也给我拿两张。"他挤进人群。
“解放军同志,你要哪张?"老头接过争华递上的钱,恭维地说。
"我是给别人捎的,随便哪张都行。"争华不耐烦地说。
老头拿出一叠美女照片让他挑,他伸手拿了两张,扭头就走了。
他赶上前面一个中年妇女问时间,中年妇女看了下表说:"坐班车还来的及。我帮你替吧。"她从争华手里接过一摞课本问:"买这么些课本干什么用?”
"补习文化用。"
"自学?还是有人辅导?"
"股里让我当文化教员,我怕干不了。"
"拿出勇气,来会干好的。你是高中生吧?"争华点点头。"考过大学?"
"考了三次,我现在想考军校。"
"这很好,如果学习中遇到困难,我可以帮助你。"
"那太好了,怎么称呼您?"
"叫我茹老师吧。"部队班车停在广场一角,争华和茹老师上了班车。班车接上从火车上下来的出差或探亲回来的干部战士以及临时来队的家属便启动了。
班车在场站大院停稳,茹老师刚下车,等候在那里的琼丽就上前替她接过了那摞课本:"妈,你怎么买这么些书呀?"
"是这个战士的。这是我女儿琼丽,在军人服务社工作。"
"我们认识。"琼丽冲争华笑笑。
"有空到我家玩。"茹老师对争华说。
"好吧,谢谢您茹老师。"争华从琼丽手里接过那摞书,他的目光在琼丽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琼丽含笑望了他一眼,然后挽起妈妈的胳膊走了。争华目送她们琼丽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回到宿舍,生气地把那两张美女照片仍给牛小强。牛小强说:“你也不给我挑挑,这两张照片上的美女太一般啦。”
牛小强喂完猪,到食堂狼吞虎咽吃了饭,然后回宿舍。喂猪的老兵去炒菜,他成了猪倌。争华把他的被子和自己的被子都拆了。
见他进来,争华就让他到琼丽家借个大洗衣盆来,争华把两床被里被面都洗干净了。
凉干后,争华在食堂并了两张饭桌,把两床被子做了起来。
午饭后,争华和牛小强到琼丽家还洗衣盆,他想顺便向茹老师请教一下。
茹老师和琼丽正吃饭。"被子做好了?"茹老师问。
"都做好了。"争华说。
"以后再拆了被子拿过来我给你们做。"
"我们自己能行。"争华说,茹老师问他俩工作忙不忙,争华说:“除了做饭还要当教员,业余时间还要复习考军校,忙的不可开交。”
牛小强说:“我喂猪挺自在的,争华给人开饭,我给猪开饭。”
琼丽说:“你长胖了。”
牛小强说:“比在家长了十多斤肉。”
琼丽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肯定心宽体胖。”琼丽每和牛小强说一句话,都看争华一眼。
吃完饭,茹老师进屋给争华讲解数学题,今天礼拜六,下午没课。
剩牛小强和琼丽在外屋,"小牛,别眼里没活,扫地。"刷碗的琼丽笑着说,俩人见面喜欢闹。
"叫什么?"牛小强很郑重。
"小牛呗,不对?难道你姓马?"
"没大没小,应该喊牛叔叔。"
"得啦,谁喊你毛孩子叔叔,按理你喊我姐姐才对,忘了,我比你大两个月。"琼丽自豪:"凭这点,你该听姐姐的话,扫地,不然姐姐可生气啦。"她格格地笑。
"不管怎么说,我这解放军的辈份就是比你老百姓大。"牛小强也笑了,帮琼丽扫地。
"帮我家打点蜂窝煤吧。"琼丽用商量的口气说。
"好说,这活我和争华包了。"
"我不想麻烦他,他要考军校,时间太宝贵了。"
"再宝贵,也不能连打点蜂窝煤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琼丽笑了笑,俩人把煤面和黄土按比例搅匀倒水和煤,俩人边干边说笑。牛小强谈上学时把女同学的辩梢栓在椅背上;把毛毛虫放进女同学的铅笔盒里;甚至于手握一条死蛇吓唬她们……琼丽被逗得笑个不停。争华在茹老师的讲解下弄懂了那道数学题后,也帮着打起了蜂窝煤。
争华艰难地睁开涩涨的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他想起来了,正在做饭的时候,他肚子剧痛起来,痛得他蹲在地上,脸色苍白……小牛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到卫生队一检查,急性化浓性阑尾炎,必须马上手术。
他被推进了手术室……以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曙色透过玻璃窗撒在洁白的墙壁上和他憔悴的脸上,温柔多情,象少女纤纤的素手在脸上摩弄似的;窗台上那盆吊兰,在曙色中葱翠恬雅,充满生机。
他用手支撑着想坐起来,可浑身没劲,只好沮丧地躺在那里接受阳光的沐浴。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白大褂,戴口罩,只露两个漂亮大眼睛的女护士走进来,她扫了整个病房一眼,先给争华一只体温表:"感觉怎么样?"
争华痛苦地笑笑:"我想起来……"
"好好躺着吧,小心把刀口撑开了。刚做完手术,还不能起来。"给每人都发完体温表后,她又看了争华一样,象阵风似地开门走了。
充满药味的病房里留下了一抹淡淡的芳香。十几分钟后,她漂亮的身影又进屋来,收表;试脉膊。她还是先到争华床前,看完体温表,在本子上记下来,又摔摔体温表,然后边试脉膊边问:"想吃东西吗?"
"不想吃。"
"喝点稀饭吧。"她说完,又记录了一下后,给别的病号看表,试脉膊。争华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的身体移动。临走,她看了争华一眼,然后开门走了。过了会,她用托盘端来碗热气腾腾的大米稀饭放在争华床头柜上:"趁热喝吧。"
争华望了她一眼,动动身子想坐起来,但刀口生痛,他脸扭曲了。
"你躺着吧,我喂你。"女护士端起那碗大米稀饭来。
"我不饿。"争华忙说。
"在这得听我的,张嘴。"她的话象命令似的。
"要不你搁在那里,呆会我自己起来吃。"
"呆会就凉了,张嘴。"争华很不情愿地张开嘴让她喂,眼睛不敢正视她,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
给他喂完饭,女护士用托盘端着空碗走了。查完房后,那个女护士又来给他输上了吊针。
俞股长来看他,让他安心养病。俞股长走后,争华望着输液的吊瓶发呆,长这么大,他头一次住院。躺在这张病床上,他感到束缚和压抑,一天下来,查房、输吊针、打小针、吃药、量体温、测血压、试脉膊……比新兵连操课都累人。
总算盼着吊瓶里的液体滴完啦,那个女护士恰好开门进来,为他拔去了针头。然后看了他一眼,收起吊瓶转身开门走了。她给争华的脑海留下的仍是那张戴着口罩,露着两只漂亮大眼的神秘形象,他很想让她摘下口罩来,看看她的尊容。
争华忍不住问对床的‘老兵':"刚才值班的护士姓什么?"
‘老兵'冲他神秘地一笑:"她呀,姓高,咱们航空师高师长的女儿。"
争华点点头,越发对她藏在口罩后面那张脸感兴趣了。第二天上午,又是高护士值班,午饭前她来发药的时候,没戴口罩,争华从她推门走进来的那一刻起,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脸,那是一张白净椭圆的脸颊,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浅浅的笑靥,整齐洁白的牙齿……漂亮的无懈可击。这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好象是察觉了他的目光似的,她警觉地猛然回头瞪了他一眼,让他措手不及,慌忙把目光收回。"我看你精神好多了,午饭给你打来你自己吃可以吗?"
"当然可以。"争华忙点头,但目光仍停留在她的脸上,她冲争华嫣然一笑,推门走了。
第二天查完房,医生告诉争华,刀口要一个星期后才能拆线。高护士给他输吊瓶的时候,他让高护士帮他到宿舍把他的课本和半导体收音机拿来。高护士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说:“好吧。”
午饭后,高护士把课本和收音机拿了来:"是这些东西吗?"
争华点点头:"是,谢谢你高护士。"
"甭谢,这是我应尽的义务。以后别喊我护士啦,我只是个护理员,和你一样,是个兵。"她指指那个半导体收音机:"从哪拣来的?"
争华不满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说:"这是我哥哥生前听的。"
"怎么,你哥哥死了?"高护理员睁大眼睛。
"不,他去年在自卫反击战中牺牲啦。"争华纠正道。高护理员的表情严肃起来,她在争华床边坐下来,听争华讲他哥哥争杰的事迹。
听后她激动地说:"没想到,你还有个英雄的哥哥。"说完她捧着那台收音机久久端详着。然后,她放下收音机又拿起那些课本。争华告诉她,他准备考军校。她说她也准备考军校。于是,俩人聊起了考军校的事。
琼丽来病房看他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看课本。琼丽轻手轻脚走到他床前,然后伸手把他的书拿走,争华转过身来,惊喜地坐了起来:"琼丽……"
"嘘……"琼丽示意他小声点,别影响了别人休息。"我妈让我来看看你。"琼丽轻声说,把一网兜水果和罐头放在了床头柜上。
争华说:"我柜子里面的水果和罐头已经塞满了,你拿回去给你妈吃吧。"
琼丽说:"我只有权利拿来,可没权利拿回去。"
争华让她坐到床上,她摇摇头说:"我站习惯了。"她问了他的病情,争华说,刀口长得挺好的,再过几天就拆线了。琼丽冲他笑了笑说:"你真会抓紧时间,连住院也不放松学习。"说完她拿起争华看的课本翻了翻。
"再有几个月就高考了,不抓紧时间不行。你在学什么?你妈说你经常熬夜。"
"我身体不好,不能再考大学了,只能靠自学。白天上班没时间,只能利用晚上时间看看书,写点东西。"
"我听你妈说,你在写小说?"
琼丽红了脸:"我想把中学的生活写出来,这段生活太令我难忘了。有时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老师和同学们的熟悉身影,我觉得心里有话要说出来,不说出来憋在心里难受。"
"有话要说,写出来才能感人肺腑,我祝你成功!"
"谢谢,替我保密,等我写好了,先拿给你看,给我提意见。"
"我一定好好欣赏你的大作。"争华笑了。
"好吧,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琼丽冲他笑笑,轻轻推门走了。
到第七天,争华的刀口顺利拆了线,医生把他的吊针停了,说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春月悄然爬上凤凰山,透过病房的窗户,可以看到月亮在山顶发出的迷人光泽。争华从电视房回到病房,‘老兵'躺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福尔摩斯探案集》。
"怎么不瞧了?"‘老兵'眼不离书地问。
"没意思。"争华脱鞋上床,拿起课本来看。
"我早说了,看电视不如瞧书热闹。"‘老兵'搁下书,坐起身来,点燃支烟:"明天出院?"
"医生说让我明天出院。"争华点点头:"我做梦都没想到做阑尾炎手术,还住了回院。我在这住够了。"
"你太死心眼啦,在这住着多舒服呀。"‘老兵'吐了个烟圈说:"我是打定注意了,在这住到宣布我复员"
"你是老兵,我不能和你比。再说你的手术也比我的复杂,而且还留下了后遗症。"争华说,心里话,才当两年兵,卖什么老。割阑尾也叫手术?
这时值夜班的于护士走进来:"老兵,去帮我缠毛线。"‘老兵'穿上拖鞋,跟她走了。
‘老兵'是天津人,于护士是北京人。‘老兵'曾对争华说,他跟于护士特谈得来,真有相见恨晚之感。只要于护士值班,他准忙活,不是帮着于护士推小车给各病房发药;就是帮着于护士拖地板或者缠毛线……。
‘老兵'说,要不是他得罪了指导员,他早入党提干了。要那样的话,他非向于护士求婚不可。
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于护士耳朵里去了,她不客气地对‘老兵'说,不撒泡尿照照,德性。说归说,闹归闹,俩人还是谈的来,用句高夏的刻薄话叫,形影相随,臭味相投。
争华躺在床上看不下书去,不知为什么,此刻他很想虹啦,想那个儿时'过家家'时自称是他的新娘子;中学时扎着两条羊角辩子的虹啦。而现在上了大学的虹让他陌生。她是大学生,而他是个兵。这种差异和不同,让他内疚和自卑。他心烦意乱,拧开了收音机……
"你可真行,戏也听得懂。"高夏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站在他床前,整齐的军装,匀称的身段,两条短辩搭在肩上,明亮的眼睛含笑望着他。
争华醒过神来,听清了收音机里传出的高亢,激越的河北帮子的唱腔。他自我解嘲讽地一笑,赶紧关了收音机。"你怎么来了?今晚不时于护士的夜班吗?"
"谁规定我不值夜班不能来病房?"高夏坐到了他对面的床上。
"当然能来。"争华笑笑。
"自个儿呆在病房不嫌闷得慌?"高夏望着他说:"要不然,到外面走走吧?"
"这……"争华有点犹豫。
"这什么呀,穿上你的鞋。开步走吧。今晚的月色特美。"高夏又望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推门走出去,争华只好穿上鞋,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