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他总是看不上姐夫容光，觉得他太爱摆架子，见了自己这个亲小舅子也爱搭不理的。但现在他才明白，自己看错了姐夫，至少在这个关键时刻，一听说自己开枪伤了人，姐夫开着车，飞一样地就赶来了。接下来的事情，肖剑军不能自主，包括郑晓鹏的被抓被刑讯逼供，他不愿意这个结果，但他知道，无力去改变。他所做的，只能是静静等待，等着公安局把他评为二等功臣，等着负责这个案子的领导和同事，来向他讯问案情的发生经过。
　　 这天晚上，他又做了一个梦，但这次没有被吓出一身汗，因为他梦到了在部队的时候，那是个春暖花开的季节，田蕊非要他们上山采达达香。于是他和郑晓鹏偷偷跑出了营房，爬上山去，一人抱回了一大捧达达香，结果不知道谁报告给班长，说有人私出军营。班长瞪着眼睛：“谁做的，给我站出来！”他和郑晓鹏互相望着，谁也不敢站出来，还是高哲挺身而出：“班长，是我跑出去了。”
　　 肖剑军的梦做到这里的时候，突然醒了，他回忆着刚才的梦境，他觉得这并不是梦，而就是现实呀。那件事的结果是高哲写了检查，在全班宣读，也就是因为这件事，高哲在田蕊的心中，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许多。想到这的时候，肖剑军又开始后悔，他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不勇敢，如果承认了，田蕊不一定就成了高哲的女朋友，也许是他肖剑军的，如果是他的，又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
　　
　　 （十二）
　　
　　 由于在青石镇“红玫瑰歌厅”发生的这起“抢枪袭警”案件中的几个嫌疑人，都已经供认不讳，所以市公安局把这起案件移交给检察院提起公诉了。然而在法院第一次开庭审理的时候，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张义首先翻供，当场脱下衣服，让法官看他的伤痕。张义的父母在听审席上泣不成声，很多来听审的亲朋好友们也个个义愤填膺，法庭上一片哗然，审判长的法锤都镇不住大家的激动情绪，都要求法院主持公证，并且追究公安局刑讯逼供的责任。
　　 后来法院将这件案子，又退交给检察院，要求他们补充侦查，理由这两个人“抢枪”的罪名，证据明显不足，根本不能成立。在社会舆论方面，市公安局也倍感压力，越来越多的人，在批评公安局弄伪证、搞逼供，来为自己的民警洗脱罪名。
　　 法院不支持公诉的消息传出来，青石镇工商分局里一片欢呼，大家又看到了新的希望。探视郑晓鹏已经不再那么困难，这期间李长义已经邀请看守所徐所长来过两次，安排几个干部，陪着徐所长去参观一下原始森林，吃点山针野味。俗话说，酒越喝越厚，两个人都成了相交甚厚的好朋友了。所以当李长义再带人去看望郑晓鹏的时候，看守所已经一路绿灯。
　　 高哲已经出了院，在家躺着休养，这以后他也只能躺在床上或者坐在轮椅上了。高哲的父亲高功成，是个老律师，虽然退休多年，但是他做了几十年的法律工作，他绝不能看着儿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瘫了。他最近就不断地上访，去各报社、各电视台求助，又到省检察院、省人大都走了个遍，坚决要为儿子讨个说法。
　　 后来省里终于派来了专案调查组，所有证据和证人又重新调查了一遍。这次越调查疑点越多，首先就是那个三枪还是两枪的问题，照马三等人的证词和王强和肖剑军的陈述，应该是先朝天棚开了一枪示警以后，这才开的第二枪和第三枪。第二枪击穿了高哲的腰椎，第三枪顺着张义的衣袖飞了过去，现在这两颗子弹壳都已经找到了。但鸣枪示警那颗子弹，却始终没有找到，天棚上那个所谓的子弹眼，经证实是螺丝刀子钻的。
　　 再就是肖剑军当天晚上的执勤证值得怀疑，他是个户籍民警，根本没有调查歌舞厅的权限。如果不是执行公务，那么肖剑军去歌舞厅做什么了？这个疑点也比较大，但青石镇派出所的几位领导都一力证明，那晚确实是王强执勤，由于警力不够，所以派肖剑军陪同前往。这个说法比较牵强，但是还勉强可以接受。
　　 最后就是重新调查几位目击证人的证词，除了马三还在咬着牙说他以前的证词以外。有几位有正义感的人，都对高哲的悲惨遭遇很同情，所以他们打消了顾虑，给调查组提供了一些事实的真相，其中有几个人都证明，肖剑军和高哲发生口角打起来以后，高哲拿着酒瓶子就砸肖剑军的脑袋，而细高个的（张义）则提着凳子砸了王强一下，但是那个穿皮夹克的（郑晓鹏）没有动手，一直在劝着架，根本没有“抢枪”这种事。在调查过程中，调查组还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打电话的人提供了一条对肖剑军极为不利的证言，当天晚上，肖剑军和王强正在歌舞厅里喝酒，而且喝得很凶。
　　 肖剑军和王强到底喝了多少酒没有人知道，只是有人告诉调查组，当地有名的小混混陈老六，曾经拿了几瓶啤酒，过去敬他们两个。这一点肖剑军矢口否认，王强也绝不承认，而重要证人陈老六，却已经不知去向。如果这一条被证实了，那么肖剑军去歌舞厅执行公务的说法，将是荒谬和虚假的。如果这一条虚假，那么他开枪的结果，可就不是自卫那么简单了。
　　
　　 （十三）
　　
　　 郑晓鹏的犯罪嫌疑，基本上可以解除了。但是公安局还是不放人，李长义再一次闯了文局长的办公室，要求文局长秉公执法。这回文局长没有客气，他眼睛都没扫李长义，只是告诉站在他身边的秘书容光：“替我送客，我现在没时间。”
　　 李长义被“请”了出来，临出门的时候他和容光对视了一眼，他想说句什么，但容光没给他机会。李长义发现容光的团团脸，也好象瘦了一圈，看来这件案子对他来说，也绝不是好过的。
　　 出了公安局的门，他又奔向了市政法委，他希望马书记能出来主持点公道。但马书记叹了口气：“公安局也有难处，我和文局长也勾通过几次了，他们亲手树立的典型，在报纸和电视上都做了宣传，二等功臣都报到省里去了。现在如果翻了案，那就可能把功臣打成罪犯，这里面牵扯的人和事就多了。没办法，骑虎难下。”
　　 李长义知道马书记说得是事实，他也知道这位和郑晓鹏素昧平生的老人已经尽了力，他心里充满着感激，但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他不能前功尽弃。郑晓鹏不只是他的兵，还是个从头到脚完全被冤枉的兵，救出郑晓鹏，已经是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比任何工作都重要。而且李长义已经越来越有底了，所有人都知道郑晓鹏是无辜的，市工商局的领导也都给他撑着腰，绝不能让咱们的干部，去蹲这个“莫须有”的监牢。
　　 所以当马书记说完他的难处时，李长义还是坚持说了自己的看法：“老书记，我们没想翻案，我们只想把郑晓鹏保释出来。现在都知道他没什么事了，既没参与抢枪，也没参与袭警。这孩子身体不太好，再在里面蹲几个月就毁了。而且他的老母亲瘫痪八年，一直卧床不起，全靠郑晓鹏照顾，现在在家天天以泪洗面。老书记，人孰无情，你能忍心让一个老人伤心死吗？”
　　 马书记再一次动容，他甚至有些激动地站起来，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走，跟我去市委，我领你去找市委书记去。”
　　
　　 （十四）
　　
　　 郑晓鹏走出监狱的时候，天阴阴的，刚刚下了一场轻雨。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脚步有些发飘。门外停着几辆车，旁边站了几十位着装整齐的工商局干部，不止是青石镇的同事来了，就连市局的领导们也都到位了。大家好象特意被叮嘱过，所以才穿得这么整齐来迎接他。
　　 郑晓鹏首先看到了李长义，他几步奔过去，心里激动，只叫了一声“李叔，”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向来沉稳的李长义，眼圈都红了，声音也有点哽咽。他领着郑晓鹏，挨个和领导及同事们握手，然后两个人上了车，一路开回了青石镇。
　　 在青石镇工商分局门口，一万响的鞭炮被点燃了，郑晓鹏像是英雄一样，被大家簇拥着，而他却分开众人，因为母亲正在轮椅上向他招手。郑晓鹏一下子跪下来，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母亲却没有流泪，她微笑着拉起郑晓鹏说：“回来就好，你千万别忘了你李叔对你的恩德，还有帮助过你的大伙，都不要忘了。这些天你不在家，多亏田蕊来照顾我，这孩子也累够呛，还得去照顾高哲。”
　　 郑晓鹏站起来，这才看到了扶着母亲轮椅的田蕊，不到两个月时间，这个清秀的姑娘，竟然已经瘦了一大圈。郑晓鹏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他必须得问一声：“高哲怎么样？我想去看看他。”
　　
　　 高哲也坐上了轮椅，他的精神头还不错，看见郑晓鹏和田蕊一起进来，他有点意外，随即就笑起来，使劲地拍着郑晓鹏的肩膀：“小郑子，咱哥们又混一起了，没关系，等我好了，咱再跟那个肖剑军干一场。”
　　 郑晓鹏嘻嘻笑着，也俯下身子给了高哲一拳，想直起腰来的时候，郑晓鹏再也忍不住眼泪了，他就这么顺势趴在高哲的肩膀上，痛哭起来。高哲想说两句话来劝解他，但他一抬头看见田蕊的泪眼，自己也没忍住，这三个老战友，就这么在一间充满药味的小屋里，哭了好久好久。
　　 天晚的时候，郑晓鹏送田蕊回家，两个人一路上，竟再也没有说话。到家门口的时候，田蕊问了一句：“进来坐会儿吧。”
　　 郑晓鹏犹豫着，田蕊已经开了门，他跟了进去。田蕊给他倒了杯水，却再也没什么话跟他说，只是坐在椅子上，用一只手支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郑晓鹏突然问了一句：“这段日子见过肖剑军吗？”
　　 田蕊抬起头，脸上也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没见过，他好象在故意躲着我走。”
　　 郑晓鹏又问：“你恨他吗？”
　　 田蕊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他：“你呢？恨不恨？”
　　 郑晓鹏觉得这个问题，真的是不好回答。在监狱的那几天，他不止是恨肖剑军，更恨死了容光。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心里，好象还有恨，好象又不全是恨。
　　
　　 （十五）
　　
　　 郑晓鹏最近恢复了正常工作和生活，下班以后他准时回家，晚饭后经常去看看高哲。以前那些社会上的朋友，想给他接风压惊，多次邀请，郑晓鹏都拒绝了。那天晚上，田蕊的那些话，就像用刀刻在他心里一样。
　　 “既种恶因，便有恶果。”田蕊的声音，悠长而平淡，却深深地打动着他，“高哲如果不是爱打架斗殴，动不动就要动手打人，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惨。而你呢，如果不是整天和一些社会人混，或许也就不会有这三个月的牢狱之灾了。晓鹏，为了你的母亲，你以后改了吧。”
　　 郑晓鹏决定改过，他想用实际行动，来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以及李局长的情义。
　　 这起“抢枪袭警案”，在小镇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街头巷尾，人们纷纷议论着孰是孰非。有的说高哲是咎由自取的，也有的说派出所比黑社会还黑。但很少有人知道，这里面是容光做的手脚，所以并没有人去骂容光。郑晓鹏也被李长义提醒过，不要在背后说容光的坏话，这人城府深，还是小心防备点好。
　　 张义又在看守所里蹲了两个月，他的父亲是网通公司的一个职工，虽然也托了许多人来搭救他，但张义毕竟有打警察的事实，而且他父亲的力量，还是无法和工商局的力量相提并论的，所以张义仍然没有被释放。张义的母亲，像许多家庭妇女一样，没什么文化，但爱子之心却丝毫不差。她在丈夫四处寻不到出路的情况下，自己思子心切，坐车去了市里，坐在公安局门口哭骂，骂公安局制造冤假错案，刑讯逼供她儿子。
　　 容光看她骂得太不像话，指示几个民警把她强行拉走，并且警告她，再来闹事就抓起来。张义的母亲并不在乎，又跑到市政府门前去哭诉，市委领导打电话给文局长，叫他派人来处理。于是张义的母亲又被带回公安局，教育了一番，毕竟还是没有拘留她，还让她见了一眼儿子。张义最近没有挨打，所以精神好多了，母子俩抱头痛哭一回。临分别的时候，母亲高喊了一声：“妈妈就是告到中央，也得把你救出来。”
　　 但她还没来得及去告到中央，高功成已经上京去找到了最高人民检察院，最高检又下了指示，责成省检察院督促公安机关重新立案侦查，并尽快把侦查结果报上去。
　　
　　 （十六）
　　
　　 省里派来的专案调查组，感到非常棘手，案情越接近事实，他们越为难，因为接下来要面对的，就不只是肖剑军一个人的问题了，而是要推翻市公安局的二等功臣，这等于把矛头直接针对文局长。毕竟这是一个立过多次功绩的公安局长，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和极大的把握，想推翻他的结论，真是难上加难。
　　 就在这个时候，张义的父亲给调查组送来一个人，这人是失踪了好几个月的陈老六。说起来陈老六能够壮着胆子回来做证，还是姐夫孙旺的劝说。工商局的人曾经找过孙旺，张义的家人也找过孙旺，想请他帮忙，劝小舅子回来做证。但孙旺死活不同意，工商局他不想得罪，可是派出所也惹不起呀。这年头，谁愿意得罪人，更何况这么大的事。
　　 孙旺说的，固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陈老六不回来，就意味着高哲就可能白白被打残废了，而张义还不知道要蹲多久。所以左邻右舍们，稍有点正义感的都来偷着劝孙旺。“做人要厚道！”当小学教师的林治平，在家开麻将馆的四凤，都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孙旺动心了，但他还是下不了决心。后来他的工作，竟然被张义的表哥给做通了，张义的表哥听说孙旺爱玩《传奇》，就把自己点灯熬油打出来的一件虚拟兵器――七宝夺魂刀，送给了孙旺。虽然是网络世界的武器，但孙旺却乐不可支，他拿着这把宝刀，几乎所向披糜。没几天他就给陈老六打了电话，把当前的形势说了一番，又教育老六：“咱做人，一定要厚道，老六你回来做证吧，省里的检查组说了，保证你的人身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