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子夜系列之凤凰泪
对上严扶桑的眼睛,一抹流光在眼底奕奕生辉,仿佛向天阙借来了仙风金露,白驹过隙,瞬间偷换流光。眼前人鼓捣香炉的手一顿,冷不丁在香炉中撩起一串灰烬,五味纷绕的心事在氤氲的空气里逐歌扬尘。
“江湖素传妙手先生寒心冷血,虽有出神入化的医术,却有个奇怪的规矩:不死不救。如今见到严大人对朋友如此虔诚,在我看来,江湖上这些传言也未必全都是真。严大人能够对苏教主如此贴心贴肺,大意到连我这等粗劣的易容都未发觉,我想未必全是这张脸的功劳吧!”转了个身,在严扶桑身边坐下。伸手往香案上取了把水纹云镜照了照,置之一笑便放下。“不过说起来,我还是很感激这张脸。”
手指从鬓角下手,生生扯落一张面皮,面皮下是一张严扶桑并不陌生的脸。俨然是早前和灰衣书生在门口争执的儒雅男子。
严扶桑微微一笑,道:“酒里你放了离魂?”
眼眸流转,掩藏不住爬上面庞的得意。
“哈,那可是费了我好大的心思。知道妙手先生医术了得,论起使毒,没有人有把握在你面前不被揭破。妙手先生能够创造江湖屹立不倒的神话,医理自是精进无比。我单知道百里香祛郁提神,有温养心神之效。却不知道混合离魂就是毒药。以前阿爹用它来除虫。我便也记下了。然而对像是你,我又顾虑太多。所以,先调开了天依教主,让黑煞引你去闻香。至于离魂么,我混在酒里足足煮了九遍,当真连一丝气味也无。你闻不出来,也是正常。不过还有一味药,纵使你是妙手先生,你也猜不出来。”
严扶桑凝思,渐沉的是疲惫的意识,不受控制地一颤,就昏睡过去。
严扶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全身无力,被人反剪了双手绑在身后。
浑顿的意识随了天色一分一分莹亮,眼前的陈列也跟着一点一点清淅。终于觉察到一旁正打量自己的灰衣童子,难掩满面喜色地轻身跳开,一个箭步朝门口奔去。俨然是为主人报信去了。身上的灰色衣裳与稀薄的天气融为一体,看在严扶桑的眼里,仿佛变幻的肤色,懂得如何在环境中安然自处。
翡翠琉璃,锦色琳琅,宽大的水纹屏风前帛纱轻飞,入眼之处奢华集合好不气派。靠床的香案上摆着只云英烛台,靡香已经燃尽。严扶桑细细辨认,依稀能够辩出空气里未散尽的香气。有月桂、忍冬草、依稀还有一丝淡淡的百里香。四处打量,才发现早已不是当初的小客栈。觉察到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已经张开,仿佛一张细细地网正从四面八方扑来。他辨不出这其中隐藏的漏洞。心中蓦然升起一些燥动。在过去风轻云净的五年之中,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妙手先生。不由心思暗动。即使已经身陷囹圄,不如随了这命运的风波,看它要奔往何方。
停下来还未过半刻,一道修长的身影从红漆印目的门前跨步进来。暗红色的帛丝团花长袍极尽妖娆。让严扶桑也闪了一下眼睛。俊逸的面容肤色如脂,眼眸流菁,在稀薄的晨光之中飘若出尘。却无法包裹心中的冷瑟之气。身后紧跟的俨然是在客栈中遇到的那个儒雅书生,细巧缜密的下毒者。
严扶桑抬眸过去,只见他着了一件白缎单衫,完全没有客栈里的儒雅模样。眉眼收去狷介狂放之气,活脱脱就是一个隐秘的刺客。严扶桑只是淡淡的瞄了一眼,移过目光再看玉色云缎里裹着的人。相比之下少年算得上俊秀的面容也黯然无色。锦绣心胸冰雪面,凝眸的瞬间凛冽透骨的压迫暗暗飘致。缓慢地走到严扶桑面前,神色倏地一转,一抹假意的和善在面上抹开。朝身后青年一个示意的眼神,下毒的那书生就走过来解严扶桑身后的缰绳。然后退身而去。
捆束离身,仿佛云雀飞离雕笼。抬手锦袖一挥,若干银针从袖口射出。不想眼前这人竟能轻易避开,闪腾的游走步伐宛若柳絮飞散矫燕轻回。一次攻法不利,收袖的同时又送出一掌,眼前那人身如疾风,溜溜转过半圈,卸去掌中力道。严扶桑心里一惊,往日位高权重,他平素向来不善习武,只在苏澈的督促下练了几招防身。与苏澈游散的五年,没有是非纠结,众使是苏澈平日里都不会施殿武功。他眼见此人狠辣深沉,即便有不输于任何高手的功力,却习惯养尊处优,当挡不住这千均一发的雷霆变幻。真正能够应及的无非轻功身法。直到此刻,严扶桑才知道眼前这人的心机之密。忽而一倦,全身酸软,勉强支撑着,又不由自主滑回长案上。
他执了莺粉螺黛,如造物的神冷冷相看。清冷的声音在唇边化开。“我若中了蚀血化骨的凤凰泪,绝不会像先生这样胡乱动弹。”
“你说什么?”严扶桑只觉心里一颤,抬眸瞥见面前之人阴晴变幻的脸。珠翠琳琅之中,闲闲地踱着步子,拾了香案上一张金黄的缂丝绣垫放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修长手指挑了只琉璃水纹杯缓缓地喝起茶来,气定神闲,一派优雅。他仔细望去,只见那人宽大的锦袖上绣了一朵殷红的花朵,瓣瓣生香。
“自然是被正道武林列称作歹毒无比,最后被拜月山庄列为禁药销毁的凤凰泪。先生医术名满天下,难道竟从来没有听说过么?”
他吐字生香,一双修长的手沿着琉璃水纹杯外壁轻轻撩摹,极尽优雅。始终挂着脸上的笑,仿若灵魅游走。
心里一阵恍惚,深陷在脑海里的记忆跨过数年光阴来到眼前。那时的幕幕,在眼前盛如花开,缤纷不败。严扶桑记得跟随师傅修习医术的日子,对各种医药毒理的执迷,一度对被武林列为禁药的凤凰泪十分好奇。然后机缘巧合,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亲眼目睹了凤凰泪的药力。一个缓慢而痛过的过程,摧神化功,蚀血化骨。不得不承认这药的歹毒,眼睁睁看着一个完全无缺的人在面前一点一点蚀化,最后化成一摊血水。他不知道这药源于何处,最后从师傅口中得知这药的源缘。竟是出自武林大派拜月山庄。拜月山庄以毒药暗器闻名江湖,建立起几百年不倒的基业。凤凰泪问世之后,拜月山庄招来了正道武林各派的质疑。在当年的武林群英会上,拜月庄主当众焚毁凤凰泪的制作秘方。
沉默半晌,不知从哪里飘来一丝若有似无的香,眼前男子的笑靥在面前不断放大,心里一惊,严扶桑发现某一时刻这种笑容里的阴毒与妖魅在何处见过。不懂得松手,一步一步紧逼,终于在纷扰的思绪之中寻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如同走进尘封的旧屋,蛛网尘埃不曾遗漏地盘踞了每一个角落。稍一惊动就会翻腾出陈年的呛人辛酸。非要惩戒似的打几个喷嚏才能担得起重得了生机的重量。他记得凤凰泪,记得那么清楚,那么深刻,深刻到不忍提起,不能触及。因为被凤凰泪收走的魂魄之中有一个是他的小师妹。他曾经深深爱过她,直到与苏澈闲游的五年,他把她从心里放下。把那份感情扔进记忆之中,是花色双飞的春日,他在师傅注视下抄摘一卷医书,透过凤帏的画阑,瞅见师妹依在师母的身边共绣一展双飞的丝帛。
他以为就这样便可以永远。
直到她失踪,他乱了阵脚,破败的情绪之下,是师傅师母飘然绝踪的身影。于是他成了一棵树,孤零零得长在空荡荡的回春谷。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隐约觉得有些蛛丝马迹藏于如水的境面之中。扑朔迷离的面貌隐去了真相。
再直面那时的感情,她陪在身边一直默默无言的守候,静如止水的时光里,隐约觉得还有一句话未曾与她言明。在被师傅从落庄带回回春谷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男孩。终其一生的追求,在理想里颠簸,然后从师傅身上猛然瞥见绝世神医的风采,开阔与睿智有如江河百汇成海。希望自己能够走的更远,从此一心一意交给医术。
她在自己心中未必不重要,只是与毕生理想相较,她是被自己遗漏的那个。
然后的很多天过去,在他将在绝望的时候,她回来了。衣衫带血,云鬓飞散,黯然的容颜已不恢当年的神采。她是一个人带着伤口一步一步跌回回春谷。对发生的事情缄口不言。仿佛易碎的琉璃,他不敢去问。眼睁睁看着她一日一日萎靡下去,依在雕花画阑上,仿若手下未沾丝毫生机的人偶。借着扶碰之迹探到她紊乱的脉像,俨然是中毒的召示。只是奇繁反复的毒素,他竟从未见过,找不到破解之法。他在虚妄的追求里呆了太久,久到她不再愿意等他,久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香消魂断之时,他才知道她中了凤凰泪。就是被武林正道称作禁药,最后被拜月山庄销毁的凤凰泪。
“你是拜月山庄的人?”
“对,我叫司马越,是拜月山庄庄主司马浩天的三子。”一张俊逸的脸上拂染了笑意,如同跃过柳梢的飒爽,在空中徐徐地迎风招展。
严扶桑心里一顿,千般线索扑面而来。眼前这个俊逸中带着股阴毒的男子,他千思万猜的身份。竟然是拜月山庄的三公子。想来拜月山庄即将或者已经发生巨变。严扶桑笑了笑。眼眸里平添了奕奕的风姿。他凭着他人望而兴叹的医术,一直走的太快。没有遇到过不去的坑,除了苏澈以外,也没有遇到一个棋逢相当的对手。眼前的人或许是个劲敌。严扶桑不介意与他对弈一局。
俨然觉查到了内情,此刻严扶桑心无所惧,无所谓先发制人,不想一个恍惚的瞬间被那人乘隙而入。下颌被一手扼住,严扶桑只是一顿,一颗鲜红的药丸就滑过口中入了喉咙。那人眼看着严扶桑将那颗药丸吞下,瞳孔中闪着快意的光。
那人高坐在侧,描金的扇子一下一下不缓不急地摇。
“严大人不必惊慌,刚才大人服下的就是凤凰泪的一半解药。在下本没有冒犯之意,出此下策,只为求得大人一点点帮助。“
“哦?“
“久闻大人威名,想必这天下亦没有大人办不到的事情。如果我想求大人配制一味能够让人不生不死的药,不知道可不可以?“
“你要它干什么?”
“大人命好,不管是朝歌还是江湖都是神仙般的人物,出神入化的医术俨然一条捷径,名利双收,要什么有什么,有的事情自然不会明白。倘若有一天大人想起还忘了一缕牵绊湮没在尘俗之中,不知大人如何处置。不过大人神仙般的人物,当然不会为一些迟迟不达的小事伤怀。”
纵观行程一路,虽说确有大鹏图南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志气,但要明白天地的奥秘,沧海桑田瞬间变幻于眼前还能心安不动,不为外物所感染迷惑牵引,做那透彻世事的神明,谈何容易。
细若游丝的思绪从严扶桑面前闪过,湮没在时间里的牵挂,当然也有。眼前似乎又聚集了楼台水榭,老旧的时光一派和谐,认真听师傅讲解医理疑症。偶尔一块空档,他纠结于某个杂症怎么理都理不顺,四下里瞧见的都是懊丧的景致。瞬息起念,倏忽又烟消云散。师傅说,医术博大精深永无止尽,要细细揣测,以短滋长。把心交给它,即使再平淡的一生都有寻求的使命。一般的医者仿佛一味好的药引可以加速肉体的安康,一个好的医者却可以改变人的灵性。那一幕仿佛就在昨天。徘徊在屏风前随风轻扬的帛纱里,使得那个懊丧的少年鲜活至今。
严扶桑放眼望去,隐约在司马越的眼睛看到一闪即逝的阴郁,目光里有非同一凡的仇恨与心痛。一时不明白他这话是何意,凝神不语。
又听司马越道:“此事大人不必过问。只需帮我这个忙。事成之后,越必还大人自由。倘若越尚还有命在,定给大人一个交待。”
“司马公子就那么自信自己的属下能够将苏澈缠住?公子似乎忘了,他曾经是天依教的教主,即便闲散在外,也不是区区一个书生可以困得住的。”
“越相信属下的能力,也深知大人与苏教主的交情,所以并无为难。况且在这件事上苏教主于越并无用处。只要他不妨碍我的事,他尽可以听他的太平曲,做一个逍遥人。”
“如果我不答应呢?”
“想必大人是忘了这凤凰奇毒。半颗解药可以缓解毒气蔓延,时辰一到一样会蚀血化骨。此药是拜月山庄特制,解药的秘方已和制作秘法一起焚毁。大人即便医术再高明,能猜得出越用的四十九种材料,但排列的序顺只有越一个知道。“
严扶桑缄默不语,唇边却有笑意展开,伸手将身上披散的长袍理了理,一块淡黄色的玉璜从腰间横露出来,又被收进一侧的冰绮香囊里。优雅舒缓的动作仿若与至交对座品茗。看在司马越眼里,有半刻的缺省。
室外晨曦光华渐盛,透过轻飘飘的薄纱,一点一点将整个屋子的摆设烙出轮廓,也将严扶桑俊逸的面容完全亮堂了起来。
司马越凝视半晌,突然觉得平生要和这个人作对手真像游走刃尖。不觉寂寥生寒。他不像苏澈,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再激励的江湖,亦能轻松抛下。众情山水,闲云野鹤般过了五年。在这五年里,他用尽心机,在暗中组织起来的势力,虽握有众多高手在手。但他们之间的关系薄如纸砂,是用金钱与狠辣手段俘获的仆佣,令其俯首就范,兢兢业业为自己卖命。他们能够为他创下炫目功业,却始终是无法走入他心底的陌生人。
眼前这个人不是省油的灯,神奇式的一幕一幕有如剑刃上红艳艳的鲜血刺目。严扶桑不似那些江湖草莽,处惊不变,岿然不动,加上广为流传的传奇,这个人里里外外都充满了未知。他在毕生执着的追求里负隅顽抗,精心谋划的事业,只缺了眼前人一味药作催化剂。他势在必得,肯于命途涉险,不惜搜出失传已久的禁药之首的凤凰泪。司马越确认,只有这样猛烈狠辣的毒才能将一个精通医理毒药的人扳倒。这令他放心。
想到这里,心神稍微沉定了一点。凤凰泪不会失手,他是人,不是神。司马越伸手拿了烫金匙压踏云英香炉里的香灰,锦袖带着阵阵微风从正燃着的香料前拂过,于是淡淡的氤氲烟气在袖缝里袅绕。司马越端详严扶桑淡定的从容,他在这张脸上找不到一丝身陷囹圄的限制。当某些纠缠穿透层层花色来到眼前,司马越不得不承认,严扶桑的这份淡定从容具备足够的煞气干扰了他平静的心。
武侠题材不熟悉,故事写到后面也是匆匆结的尾。不过小末会努力,争取哪天写个好的江湖让姐姐看。哈。
问好,祝姐姐生活愉快。
文章也不错。特来表示赞赏。祝好。
另外,如果小末哪个按写的好,那是作者的文好。小末的文么,那是勉勉强强闹着玩呢。开心就好。
当然小末也非常愿意把这种快乐分些给你,生活愉快,写文愉快哈。祝好。
莲儿姐姐的按,哦,神啊。
我要向你们俩学习。
不过小星来了,肯定是高兴的。
记得开心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