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小说】蝴蝶兰
文秀还真的找来了好几个姑娘,一个个水灵灵的,可是雨樵一个都没看上,也不说理由,只说不急。搞得文秀没了方向,暗自猜测雨樵是不是有暗疾,这个年龄了,换了别人孩子都背着书包上学了,他还不急。文龙笑她见识短,人家大地方回来的,对年龄看得比较淡,只重缘分,雨樵大概还没遇上他命中注定的人。一番闹腾下来,文秀也就歇火了,随雨樵去吧。
文龙的身子倒是愈见精神。春天是病发频繁的时期,今年的这个时期,竟然没见一点征兆,看来这个病根要去了,全家都很高兴,他们李家该转运了。文龙自在学校上班下班,领取一份工资,星期天去花圃帮帮忙,小蝶已学会了做饭,雪儿开始呀呀学语,除了手头依然拮据,一切都向好的发展。虎子计划着跟镇上的一家花木市场联营,家里的花圃再扩大几亩,推销到邻近的几个城镇,像现在这样定点供应几家大户赚不了几个钱。花圃一直是虎子跟父亲在营作,文龙没有意见,文秀因为丈夫有了新的差事,对花圃这样劳累的工作也不怎么上心。小蝶不懂生意,也不懂活计,插不上嘴。事情就这么定了,虎子开始为扩大生意的事奔波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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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就要回来了,雪儿要乖哦。”小蝶背上背着孩子,在厨房忙碌着。头上包着布巾,穿着花布衣裳,俨然是一个农妇的样子,要是此刻陆太太进来,大概都认不出自己当初那个任性的女儿了。生了孩子后的小蝶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因尚在哺乳期,显露着少妇的丰盈。嘴里哄着孩子,手里一点不敢松懈,舀水,洗菜,做饭,脸上显现着一丝满足。女人,唯有做了母亲才能称其为女人。
虎子已经外出三天了,说好了今天回来,带回抵押的那笔款子,然后就开始扩建,一年后就可收回成本,干上几年,也有希望建个陆宅那样的大宅子。小蝶憧憬着,到那时爸爸就会认她这个女儿了,她陆雨蝶没有跟错人。
雪儿吮着手指,呀呀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语,小蝶手里忙碌着,拧过身子跟女儿说着话:“雪儿乖乖的,爸爸给雪儿买糖吃,等爸爸赚了钱,雪儿也住大房子了。”雪儿小手挥舞着响应母亲的话。
“雪儿真乖。”
虎子悄无声息地进来了,吓了小蝶一跳。
“回来了,这个样子进来存心唬人呢。”小蝶没注意到虎子黑沉得脸,手里依然忙碌着,头也不回地说。
半天没听见声响。
小蝶终于觉出了不对劲。放下手里的勺子。
“怎么了?事情办得顺利吗?”
“你倒是说话啊!”
虎子耷拉着脑袋坐在小几上,始终没有开口。
“你真是急死人了,到底怎么样了?”
“那狗娘养的跑了。”这话像是从虎子牙缝里迸出来的。
“谁?谁跑了?”
“就那个联营的老板。”
“啊!……”小蝶倒吸一口气。自家的地不是抵押给他了,那钱呢?……
小蝶小心翼翼地问:“那钱呢?”
“那狗娘养的就是卷了钱跑了。他早就已经濒临破产了,是我……是我瞎了眼,自投罗网,我一定把那狗娘养的找出来。”
钱没了,地也没了。那以后我们靠什么活?小蝶立刻想到了这个实际的问题,看看虎子的神色,没敢问出口。尽量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安慰虎子:“先不着急,总有办法的。先吃饭,先吃饭。”
这一顿饭全家人谁也没心思吃,除了小蝶给雪儿喂饭发出的声音,谁也没有说话。这个花圃是全家的生活来源,是老李头多年的心血,老李头一直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侍弄着,怎么说没就没了。以后一家人的生活怎么办?虽说大儿子领工资了,可是那么一点钱怎么够一家人开销。
该责怪谁呢?怪小儿子?年轻人心比天高,却不知道天高地厚,终于吃了大亏了。可是,他也没错,他也想多赚点钱改善家庭生活。看看小儿子才几天功夫,整个脸颊都凹下去了。又怎忍心再责怪他,怪只怪自己命不好,一辈子就是个穷命,还连累了孩子们。老李头连连叹气。明天人家就要来收那块地了,老李头想到这就有着剜心的痛。站起身,拿起旱烟袋默默走了出去。
花圃那块地被人家收了去了,一家人忽然都闲了下了,除了文龙仍旧早出晚归教学,其余的人都窝在家里,既不外出,也很少说话,就连还不懂事的雪儿也感觉到了那压抑的气氛,哭声都不敢响亮。
“虎子,你倒是也出去走走啊,这样窝在家里会窝出病来的。”小蝶小心地劝慰着。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看着丈夫消沉,她也不是味。
“去哪,该去的我都去过了。”虎子面无表情。
虎子疯疯魔魔地找了很多地方,他要找出那个混蛋,把他大卸八块,可是那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打听不到半点消息。钱都砸那摊子里了,如今一大家人就靠文龙那点工资怎么过活,文龙没说什么,大嫂先不痛快了,话语就有些扎人,虎子却一日日待在家,不是唉声叹气就是骂娘怨命。
“你还是去外边散散心吧,看能不能找点事做,咱总不能这么等死吧。”小蝶直怪自己太没用,帮不上忙,也给不了主意,只好尽量轻松地说,“你去外边走走,我这还有几个钱,是上次我妈来留下的,你给雪儿买几颗糖,再买些盐回来,家里快没了。”
虎子耷拉个脑袋出去了,这一出去直到傍晚还不见回来,小蝶已经到村口张望过好几趟了。天黑尽虎子才一身酒气地回来了。李婶叫了起来:“虎子,你怎么喝成这样?你可是滴酒不沾的啊!你这是怎么了?”
“妈,我今儿个高兴,妈,你看咱有钱了。”虎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票子。
“啊!你哪来的钱,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小蝶抱着雪儿赶紧赶过来,一看,这不是自己早上给虎子的钱,而且多出了好多。
“虎子,你这么多钱是哪来的?”小蝶焦急地摇着醉意朦胧的虎子。
“呃……这……你们就不用管了,我自有门路。”虎子打着酒嗝,口齿不清地说。
“虎子,你到底哪来的这么多钱,你没去做坏事吧?”李婶急得快要哭了。
“妈……你想哪儿去了……这是我赢的,我手气好,倒霉这么多天了……该转运了……”
“你去赌钱了,你竟然去赌钱了。我让你买的盐呢?”小蝶有些不敢相信。
“呃……我给忘了……明天……明天去买……”
第二天醒来,看到小蝶的脸色,虎子才想起自己昨天做错事了,不好意思地蹭到小蝶身边,腆着脸说:“小蝶,是我错了,我也是难得一次,以后再不会去了。”
看到虎子可怜巴巴的表情,小蝶也放缓了神色:“我也不是怪你,可你总得找点正经事做,家里就靠大哥那点收入了也难以为继,大嫂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分开过了,要真分开过了,我们……,你总该去找些事做吧,我和雪儿可全靠你了。”小蝶忧虑地看着虎子。
虎子轻轻揽住了小蝶:“你放心,你嫁给我已经很受委屈了,我不会让你娘俩挨饿受冻的。”
“嗯。”小蝶轻轻靠进虎子怀里。
傍晚回来时,虎子高兴地报告一个好消息,他已经找到工作,在码头做苦力,活是累点,钱是少点,但现在是过渡期,以后会好的,总不至于一辈子干苦力。
只要虎子有事干,只要虎子不气馁,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小蝶安慰自己。
9
老李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操心了一辈子的家就这么分开了,分成了三个家。
大儿媳吵吵了好一段时间,家里的开支几乎全靠文龙一个人,小儿子虽说也找到了工作,只是要到月底才发工钱,且少得可怜,大儿媳不乐意了,他们就俩口人,花销不了多少,如今一家人合在一锅里搅稀稠,那就是个无底洞。也不能过于指责大儿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分就分吧,自己老了,埋了半截黄土了,怎么都能过,世事就由他们去闹腾吧,自己顾不得他们了。
其实说分家又能分什么呢,还是这几间破屋子,还是声息相闻,并无值钱的东西可分。只是各屋的收入归各屋,各屋自己做各屋的吃食,这就算分家了。大儿子家仍旧占东屋,小儿子家还占西屋,老两口依然在正屋,似乎什么都没变。
日子不会因为生活的变故有丝毫停顿,分家后的小蝶倒是觉得比先前安逸多了,虽说日子比先前拮据很多,但是不用再听大嫂夹枪夹棒的话语,也不用再揣度婆婆的脸色,只是见个面打个招呼,然后带好雪儿,做好饭,把家收拾干净,等虎子回来,一家三口热热融融地吃饭。虎子挣来的钱一分不少地交给小蝶,小蝶学着庄稼妇女把一分钱掰作两分花,尽量把日子安排妥当,略有盈余,虎子都夸小蝶赶得上一个土生土长的庄稼妇女了。日子安逸而宁静。
又是发薪水的日子,小蝶特地多加了一个菜,又为虎子买了瓶酒,就等他回家,好好犒劳他。虎子比平日晚回来了一个时辰,小蝶并不抱怨,替他掸去身上的尘土,摆好碗筷,倒满老酒,又安顿好雪儿,开始吃饭。
虎子犹犹豫豫地递过薪水袋,小蝶像所有管家婆娘一样,眯缝起眼接过钱袋,打开一看,不由有些疑惑:“怎么这个月少了?这个月你一天都没短啊。”
虎子不敢看小蝶的眼睛,躲闪着说:“领了工钱,被一个工友拉了去,想去撞撞手气……没想到……”虎子把酒一口喝下,又说,“不过,我也乖巧,看看不对劲,赶紧收手了。以后再不去了,辛苦干了一个月的血汗钱,平白少了这么多,我也心疼,那种场子不是我这种人去的。”
“你知道就好。”小蝶叹了一口气。
虎子抚着小蝶日渐粗糙的手,心疼地说:“你放心,为了孩子,为了你,我一定好好干,总有一天我们也能过上好日子,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嗯。”小蝶眼里闪着泪花。
日子仍旧水一样的流过,不留一丝痕迹。
小蝶与低头匆匆走进院门的李文龙差点撞到一块:“大哥,你忙什么呢?走路也不看人。”小蝶与文龙自小熟稔,说话也比较随便。
“就为学校的事,钱老师跟雨樵拌了几句,撂挑子走人了,现在的年轻人,受不得一点委屈。马上临近期末考试了,雨樵又病了,急忙间让我上哪去找个老师去。”看得出文龙是真着急,学校是他和雨樵一手办起来的,付出了他的全部心血。
小蝶心里一动,沉吟半晌犹豫着说:“大哥……你看……我去你们学校可还行?”
李文龙上下打量了一下小蝶,大腿一拍:“哎呀!对呀!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你不就是现成的老师,你本来就是新式学堂出来的,教这帮孩子正合适。”看小蝶还有些犹豫,李云龙帮小蝶分析着这事的可行性。因奶水不足,雪儿早已断了奶了,白天老人可以帮忙看一下,还有文秀也可以帮忙带孩子,小蝶去学校教书,家里还可以多一份收入,况且长天白日的老呆在家,说不定哪天也跟文秀一般模样了,成个碎嘴婆。李文龙说到后来成了调侃了,小蝶也笑了。但她还要跟虎子商量一下。
虎子倒是无可无不可,小蝶愿意去,他也不阻拦,最近他升了工头,钱比以前多了,日子过得比先前宽松许多。偶尔被工友拉去“碰运气”,小蝶总是不开心,如果小蝶有事做转移一下注意力,或许会开心些。虎子只希望小蝶开心快乐,不想她受一点委屈。
10
小蝶从不知道做一个老师有那么多事做,以前当学生时看那些老师似乎都很空闲呢。
因为人手不够,小蝶带了二个班的语文课,还兼全部班级的美术课。备课、上课、批作业、个别辅导,还要兼当那些调皮捣蛋孩子的调停人。回家还得做饭,还得抚慰雪儿一天对母亲的渴念。晚上躺下时,小蝶累得就像散了架。,一挨枕头就沉沉睡去了,雪儿半夜蹬被子都不曾发觉,幸好雪儿身体好,不曾着凉,小蝶却不行了,生雪儿时伤了元气,月子里也不曾好好调养,这一受累,月信淋淋漓漓,没个准日了。虎子心疼她,劝她把工作辞了,安心在家带孩子吧。小蝶坚决不肯。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小蝶站在黑板前教孩子们一字一句念着。那些才丁点大的孩子反背着双手,一脸认真。这对小蝶来说是全新的生活,这么多孩子就在自己的教导下成人成才,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刚到学校时的疑虑一扫而空,她只想全心全意教好这帮孩子,并不单单为那点薪水。
当初文龙介绍小蝶去学校教书时,孟雨樵脱口而出:“就陆家那娇小姐啊,她能行吗?”也难怪雨樵这么说,方圆百里谁不知道豪门富户的陆宅,他们家两个千金哪个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娇生惯养得不知人间疾苦。
文龙纠正道:“不是陆家的娇小姐,是我弟媳陆雨蝶。”
“好吧,你带她来试试吧。”孟雨樵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孟雨樵只记得那个撞进自己怀里却又蛮不讲理的陆雨蝶。再见时却疑惑自己上次见的不是同一个人,面前的分明是个温婉的小女人。
小蝶已经在“振兴小学”当了一个多月老师,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现在的有条不紊,小蝶的进步连孟雨樵也不得不承认,且没听到小蝶叫一声苦。此刻下课铃声响过很久了,才见小蝶夹着讲义匆匆走进办公室。
“小蝶,临近期末了,工作量比较大,真是辛苦你了。”孟雨樵给小蝶倒了一杯热水。小蝶愣了一下。孟雨樵一直都是称呼她陆老师的,客气中带着生疏,今天头一回叫她小蝶,有点长者味道,还真有点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