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小说】蝴蝶兰
“谢谢孟校长。”小蝶站起身接过茶杯,微笑着道谢。
“干嘛这么客气呢,文龙是你大哥,我也可以算是你大哥嘛。”
“那就谢谢孟大哥了。”小蝶调皮地接口。看来这个整日一脸严肃的男人也不是那么难以接近的。
小蝶很满意目前的状态,虽然日子过得很清苦,但是很快乐。雪儿在一天天长大,日子在一天天好转。小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回家看看,回妈妈家看看,那儿始终是她的家啊。总有一天父亲会接纳虎子的,小蝶有这个信心。
小蝶对未来踌躇满志,虎子却严重打击了她的信心。当虎子垂头丧气地回家时,她就已经预感到了。最近虎子总是偷着瞒着她跟着工友去所谓的“碰运气”,数目不大,像虎子说的,是小打小闹。可是就这么点钱,小打小闹也经不起啊,以为钱是那么好赢的么,要是栽了,你哭都来不及。小蝶平日数落虎子的话今日竟然一语成谶。虎子一个月的薪水就这么没了!
“李文虎,你到底要不要过日子了,就快过年了,这样那样,哪样不要花钱,你倒好,一掷千金呢,真阔气!”
“我这不也是想着要过年了,想赢点钱,过年宽裕一点。”虎子小小声地辩解着。
“赢钱,赢钱,钱是那么好赢的?那大家都别做工了,都去赢钱去!”小蝶把手里的锅往灶上使劲一掼,雪儿吓得哭了起来。
“喔……喔……雪儿乖,雪儿不哭,爸爸不乖……咱不给他做饭了。”一转身抱着女儿回房间去了,把虎子一个人晾下了。本就输了钱,心里窝着火,看看小蝶又是这态度,虎子不由怒从心起,猛地把脚边的凳子使劲蹬了一下:“我知道我没本事,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嫁给我你后悔了。那你去找有本事的去。”凳子撞在柜子上发出很大的响声,看看小蝶不搭理,虎子一摔门出去了。直到半夜回来发现小蝶还在床边淌眼泪,这才慌了神。赌咒发誓以后再不赌了,赔了一千一万个小心才哄得小蝶破涕为笑,和好如初。
灯光下带泪而笑的小蝶并不知道这只是生活的小小浪花,只要生活还在继续,生活的风浪还将翻滚而来。
雪再次纷纷扬扬地落下,整个村庄再一次沉入宁静的白色海洋中,雪儿满一周岁了。没人提及雪儿是否办周岁酒,小蝶越来越明白,她的雪儿并不招人待见,即使是作为父亲的虎子。可雪儿是她的心头肉,那粉粉嘟嘟的小人儿教会了她耐心,教会了她宽容,最重要的是教会了她爱。是的,爱。因为雪儿,她才明白父亲赶她出门时想必心里也在滴血吧,是她愧对父亲,可是如今她又有何脸面上父亲的门——她给父亲丢脸了。如今,她唯有虎子了,只要虎子争气,她才能为父亲挣回这个脸面。虎子,你可要争气啊!小蝶抱着雪儿坐在桌前等虎子回来吃饭时心里默默念叨着。今天是雪儿周岁生日,她爷爷奶奶送了一副银手镯,大伯大妈送了鞋袜,母亲也托人送来一副金手镯,小蝶让雪儿拱着小手一一谢过了。晚上添了几个菜,就等虎子回家,然后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就算是给雪儿过第一个生日。然而小蝶左等右等,直到天黑依然不见虎子的身影,菜热了几遍,孩子已经哄睡了,虎子才醉醺醺地回来了。一进门打着嗝,兴奋地掏出一把钱递给小蝶。
“哪来的?”小蝶疑惑地问。
“赢的……今天真他妈的手气好……我把他们几个都掏空了。”看来虎子喝的不少,站立不稳地倒在了床上。
“你……你又去赌钱了?……你哪来的钱?”小蝶嘴唇哆嗦。
“我……我跟人借的……不过……已经还……还了…还让他们敲……敲了一顿。”虎子还在兴奋中。
“你……”小蝶为之气结,“你说不再赌了,你说过不让我生气的,你……”小蝶还在说着,虎子已轻轻打起了鼾。看着这个自己舍弃一切跟随的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满身酒气,也不盖被子。小蝶不由伤心地低低啜泣。也不知过了多久,看看虎子和雪儿睡得正酣,轻轻替虎子盖好被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雪已经停了,洁白的雪在夜的掩盖下,那般萧索。村庄早已沉沉入睡,她又能去哪呢?环顾一下四周,叹了口气,缩着脖,拉高领子,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11
虎子是被女儿的哭声及母亲的打门声吵醒的。雪儿哭得声嘶力竭,母亲把门打得“砰砰”响,焦急地叫着“虎子,虎子”,虎子揉着隐隐有些痛的太阳穴,叫了几声小蝶,没人回应。惺忪着眼打开门。母亲的抱怨随之而来。
“你们俩是怎么回事,孩子哭成这样,你们都躺死过去了?”李婶跨进门,环顾一下屋子问道,“小蝶呢?”
“大概去了学校吧。”虎子心里有些不安。有时学校有事,小蝶也是天不明就去了,但总是打个招呼才出门。
“早上没听见她出去啊。”李婶疑惑地看看儿子,“是不是你又去赌了,又惹你媳妇不开心了?”李婶抱起孩子,看看宿酒憔悴的儿子,又不免心疼,“你媳妇也真是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当初我就说了,人家千金小姐,咱高攀不起。庄稼人就该娶个本分的庄稼姑娘,可你鬼迷了心窍,现在知道了吧。你瞧瞧你大嫂,担水劈柴,喂猪,样样拿得起,这才是个我们庄稼人该娶的媳妇。你看看你媳妇,做个饭都那么费劲,每天你还得早起担满水,劈好柴,再去做工。妈是心疼你啊。”李婶唠唠叨叨数落着。
虎子揉着脑袋,不满地说:“妈……”
“我不说,我不说……你呀,前世欠了她的,我又前世欠了你的……我看你还是去找找吧,人家的小姐脾气大概又发了。”说着抱着雪儿去了。
虎子想了想,迈步向学校走去。大地白茫茫一片,几只觅食的鸟儿抬头看了看虎子,飞走了。看看天光,看来今天不能准时上工了,心里不禁有些怨气。这多大的事啊,一声不吭地就出去了,一个大老爷们,耍点小钱,喝点酒,又算哪门子事了。
按说这确实算不得大事,可是生活里什么算大事呢?小蝶觉得虎子变了,结婚一年多,虎子不再把自己巴心巴肝地捧在手里,含在嘴里,雪儿更是很少抱,小蝶甚至敏感地觉出虎子对雪儿有一种莫名的嫌恶。小蝶不明白,雪儿哪儿招他父亲不待见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为什么他不喜欢这个孩子,雪儿是那么可爱,那么惹人心疼。想到雪儿,小蝶不由又着急起来。这么冷的天,雪儿不知道有没有蹬被子?虎子会不会照顾她?小蝶不由暗暗责怪自己太任性,这么跑出来,难道虎子就会改了。天亮了,雪儿该满世界找妈妈了。小蝶恨不得这会就一步跨进家门——她的雪儿会哭成什么样呢?可是已经有早来的学生进了校门,学校里渐渐热闹起来。这会回去是不合适的,再说这会回去,婆婆和大嫂不知道说出什么话来。小蝶这会是真正后悔从家里跑出来了,于事无补不说,还落人口舌,她努力想过好日子,不想再听大嫂夹枪夹棒地“娇小姐”长“娇小姐”短地人前背后地嚼舌头,婆婆也总是叹息着,似乎她带给她们的都是不愉快。这些她从不跟虎子说,她知道虎子也不易,娶了这个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做不好的妻子,他也很累,还得背负亲人的指责。小蝶真的很想把日子过得愉快些,为什么就这么难呢?小蝶重新坐到火炉前,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委屈,眼泪擦都擦不尽。
“小蝶,你这是怎么了?”
小蝶被突兀的话声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孟雨樵。看看时间,今天孟雨樵也早到了。小蝶慌忙擦干眼泪,挤出一点笑容说道:“没什么……灰尘掉进眼睛里了。”
孟雨樵爽朗地一笑:“你这借口也太牵强了了吧。看你这眼睛起码哭了一夜了。”
被人揭穿了,小蝶止不住又轻轻哭了起来。
“哎……哎……你别哭啊,我是随便说说的。”孟雨樵看了一眼炭炉里的灰烬,不由得怀疑起来,“你不会真的在这哭了一夜吧?”
“小蝶,出了什么事了,跟虎子吵架了吗?”雨樵尽量温和地说,“可以跟我说说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我们小蝶这么伤心的。”雨樵调侃的语气让小蝶哭得越发伤心。
“好了,好了,小蝶不哭了,小蝶乖。”孟雨樵像哄个孩子。小蝶不由得拉住孟雨樵的衣袖,把脸靠上去,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拉着母亲的手:“孟大哥,为什么日子这么的难如人意呢?”
“好了,好了,过几天就没事了。”孟雨樵抚摸着小蝶的脑袋,依旧像哄个孩子。
“小蝶!”一个火爆的声音把俩人都吓了一跳。
虎子铁青着脸走了进来。小蝶看到虎子的目光所至,赶紧放手。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看虎子的神情一定是误会了。她叫了声“虎子”想要解释,却不知该解释什么。
孟雨樵很坦然地说了声:“虎子来了,把小蝶领回去吧,小两口吵架,过几天就好了,我这学校可不是收容所啊!”孟雨樵末了还不忘调侃。虎子却是满含敌意地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小蝶的气又上来了,来了一句软话都没有,这脸子甩给谁看呢:“我不回去,我已经上班了,下了班我自会回去。”说得硬硬梆梆。
“随你便吧!”虎子甩下这几个字头也不回地去了。小蝶又忍不住鼻子发酸。这是怎么了?!
小蝶感冒了。受凉了大半夜,加上自雪儿出生后,身子一直很弱,终于抵挡不住躺下了。虎子虽然端茶倒水地侍候着,却始终阴沉个脸,不说一句话。小蝶气不过,你又赌钱,你还有理了。也不说话。因为怕雪儿过了病气,这几天晚上就跟着爷爷奶奶睡了,西屋里一片静寂。婆婆偶尔也来踏个脚踪,话里话外却不免透露着现在比不得先时做姑娘的时候,男人在外有点不是,也该好好劝慰,不能动不动耍脾气。文秀更是在院里大着嗓门指桑骂槐:“我们这穷家薄业的,自然比不得富门大户,哪能事事如人意。我们庄户人家,男人就是天,女人哪敢大声小气。”似乎文龙在小声劝着,闹腾了许久才进了东屋。这是她想象的生活吗?小蝶不由又泪湿了枕巾。
小蝶拖着病体终于熬到考试结束,回家静养,幸好没有落下病根,这个年总算是平平静静地过了,虎子也按时回家,如数上交工钱,日子依然不急不缓。小蝶告诉自己这样的日子是幸福的,背过身却又不由叹息一声。
12
小蝶越来越喜欢这份工作,也越来越喜欢跟孟雨樵聊天。雨樵的博学,雨樵的儒雅以及雨樵的诙谐幽默都是人之难及的,小蝶爱跟他说说自己的烦恼,自己想不明白的事,雨樵都能给予适当的开解,雨樵对世事的乐观通达,对人性的洞察都是小蝶所欣赏的,跟雨樵说话那是一种享受。有时看到文龙目光复杂的神情,小蝶才有些惊觉,然后突兀地刹住话头。可是办公室里只有三个人,大家都这么熟了,怎么可能一整天寂静无声。
小溪的水又哗哗地向东流去了,柳絮漫天飞扬。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这样的季节让人心胸为之舒畅。小蝶在小河边深深呼吸着新春的清朗空气,带着花香及泥土清香的春天气息沁人心脾,她就是为了这份春天的情愫才来到这里的,她一定会好好过下去,生上一大群孩子,她和孩子们在这片春光里玩耍嬉戏,直到天光老去。春天是滋生梦想的季节。小蝶行走在河边浮想联翩。
当初花圃被人收去时小蝶坚持留下的几盆蝴蝶兰。冬天时,怕花冻着,搬进屋里,又怕屋里的碳气过重,熏了花朵,逢天气好时,一盆一盆端出屋晒太阳,晚上再搬进屋,饶是如此用心,那些个蝴蝶兰却并不承情,依然一盆盆地枯萎了。虎子是再没那个耐心侍弄花花草草了,只是嘴上指点几句,或者取笑小蝶几句。满屋的蝴蝶兰,如今只剩一盆了,是那盆娇贵的黄色蝴蝶兰。曾经是虎子精心培育的花种。小蝶越发精心,时不时向虎子讨教养花之道。心情好时,虎子会悉心传授,心情不好时,就嫌小蝶闲吃萝卜淡操心。教学再加上雪儿就已经够让她忙乎了,还有闲心侍弄花草。再不然就是不耐烦地说“去去去,你烦不烦”,一如对雪儿的口吻。小蝶不再向他讨教,自己摸索着,倒也一日日地生意盎然,蓬蓬勃勃。想着趁万物生长之季分植一盆。雪儿已经会走路了,蹒跚地跟在母亲身边,母女俩愉快地培土,栽花。如果日子一直这样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小蝶暗自想着。可是……为什么总有那么多可是呢?
虎子连着两个晚上半夜三更回来,也不说去了哪?不说难道人家就不知道了。小蝶没说话,老李头却是大发雷霆。
老李头虽说六十多岁了,但耳不聋眼不花,左邻右舍在背后指指戳戳,他怎么可能听不见。村里人在背后取笑他们家想要高攀富户,娶了个千金小姐回家,不仅没得到一份嫁妆,还娶了个丧门星回家,不仅败掉了老李头一辈子赖以生存的花圃,还由着男人进了赌场。赌场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个无底洞,有进无出。
老李头是看着小蝶长大的,虽说富家千金娇气了点,但小蝶还是善良的,这点老李头清楚;再说这几年,小蝶的娇气已经改了不少,带孩子,做家务,也能赶上一个庄户女子了,一个富户千金能做到这样也不容易了。老李头对小蝶有着女儿一样的疼爱,况且现在又做了女先生,那多体面。是自家儿子不争气,人家嚼舌根,自然是咱家有不足的地方,你不做出点成绩让人家刮目相看,竟然进了赌场。原本儿子分家另过了,老李头也不愿多管事。自己的日子自己去闹腾吧,过好过坏都是自己的事,怪不得别人。可是看着儿子越来越不像话,他作为一家之长不能不出来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