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小说】手术
“陆先生不要激动嘛,我们只是听命行事。”
“谁的命令?你们这些狗腿子。”
“请陆先生自重。”
“精英计划是政府启动的,由医学界专家负责实施。为了更好地发展,政府才不得已启动了这个计划。我们的民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可外国的先进技术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所以有必要对我们这个民族进行改造,以求最好的发展,从而让各国臣服于我们。”
“你们疯了,政府疯了。”
“大势所趋,政府必须这样做。”
“我不想做精英,你们行行好,放了我吧。”
“陆延川,我警告你,不要嬉皮笑脸,配合才是出路。”
“想做精英的人多了去了,你们大可找别人。”
“你是B区不可多得的人才,为了这个民族,你要三思。”
“容我三思吗?我能自由出去吗?”
“你跑不掉的,你这个叛徒!”
“我是叛徒?那你们呢?”
“我们一直为政府工作,当然不是叛徒。”
“哼,想当年多少精英流去了外国,成为他国公民,他们才是叛徒,而我不服从你们的下三滥计划就成了叛徒,真是好笑。”
“你!你!”
“好了,别闹了。我们是海归,被迫的海归,但都回了祖籍,也算对得起国家和人民。”
“你们确是三只海龟!”
“什么态度嘛!”
“和他啰嗦什么,直接送进手术室。”
“不可草率。这里是未来中心,我们要对未来负责。”
“算了,我不和你们计较,还是谈谈我的病情吧。”
“这样就对了,陆先生还是不错的。”
“最近有无异常情况?”
“失眠,严重失眠。”
“失眠是正常的,精英就老失眠。”
“还有吗?”
“以前许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这也是正常的,精英应该记住那些对国家和民族有重大作用的事情,其他的可以忽略。”
“什么狗屁精英,连自己的财产都不清楚,我起码应该知道我有多少存款吧,多少投资啊,财产在哪里啊,可我身无分文。可怜啊,连车费都是何梦欣给的,你说我拿这个精英干嘛?”
“谁叫你逃跑的,自讨苦吃,像我们一样多好,不愁吃不愁穿。”
“你们真是一群友好的动物。”
“为了民族大业,牺牲小我,又算得了什么?”
“你们真是一群伟大的动物。”
“什么语气嘛?我们都这样了,你还要怎样?”
“算了,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还有什么异常?”
“总觉得有许多眼睛盯着我。”我想了想,如是说。
白衣面面相觑。沉默许久。其中一个想抽烟,被另一个制止,理由是吸烟有害健康。我想抽,他们给了我一支。
“这种情况也正常,精英总是要受万人敬仰的。”
“对,对。”另两个白衣附和。
他们在扯淡,但有那么一点道理。也许我真是一个受人瞩目的精英。精英多好哇,踩在别人头上过活。
四:手术
我不想受他们摆布,可人的一生又有多少时间不受人摆布?他们答应帮我找回记忆,这成为我受之摆布的最大理由,因为无论我的过去是个什么样子,我都要把它找回来。
手术前,有个调试期,不是机器调试,是放松。
黑夜里,我看到了熟悉的白炽灯和新换的铁窗。
灯又亮了。我翻身下床,看见一个微笑的女子。她说,欢迎你又回来。莫名其妙。我问,什么叫又回来?她说,这是你第四次回到这里,而我一直在这里工作,你叫陆延川,对吧?我说,他们叫我陆延川,我大概就是什么陆延川吧,可我记不得你了,不好意思。她说,没关系,你每次回来都这样,早点休息,还有几天就要做手术了,可不要再折磨自己,晚安。我想回一个“晚安”,可灯灭了,掩门声彻底覆盖了我的“晚安”。
漆黑中,什么也看不见,包括手指,只能听见呼吸和心跳。在很想看清现状的时候却看不见,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该是绝望。
女子的话让我产生不安。第四次回来,说明我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从这里折腾到外面,又从外面折腾回来。而每次都由一张字条带回这里,并且字条来自同一个老头。有可能是几个老头,但一定是老头,因为花白胡须让我印象不浅。那么会不会每次都有一个何梦欣呢?为什么她的容貌熟悉而陌生?为什么她会和我坐上同一辆车?难道她也有病?为什么她有钱而我没有钱?这个问题真是好笑,这个世界原本就是有钱人和没钱人的组成。
这许多问题又让我头疼。索性更换思路,想想查房的女子。我和她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她穿得干净整齐,笑容可比灿烂千阳。我坐在门口,傻望着前方的石子小路。她站在小路上,夕阳照着她轮廓明显的身体。原来,前方是她。我该是笑了,因为她笑了。她朝我走来,太阳扔了地球,跟着她轻盈的节奏。我扔了绷带什么的,朝她走去。她像一阵花香来到我身边,不知我是不是花香中的臭男人。我们并肩走在草坪上,边走边说,闲话真多,好似数不清的风向。夕阳的光芒轻如线条,一点点没入大地。我们和树木一样沉醉于静谧之中。尽管前方将是黑夜,但她像光明一样伴我左右。我们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很久,很久……
吃过简单的早餐,我出了房门。开阔的视野让我感觉这是个不错的地方。那我为何要逃跑?过道上有好些人,轻松愉快的样子,并主动与我招呼。那些个制服并无防范的表情和举动,似乎这里的一切都无需设防。这里分明散发着友善,我为何要逃?
“陆延川。”一个雌性声音。
“何梦欣。”我回过头,很平静似的。
“干嘛板着脸?”她似乎在埋怨。
“你有病吗?”
“有啊,和你一样。”她似乎很欢乐。
“我怀疑你就是我身后的眼睛。”
“怎么会?我和你有同感,不可能是那些眼睛。”
“同病相怜?”
“对,同病相怜,所以我们要团结。”
“团结?和你?我怕和你团结了却把自己给了结。”
“你该信我的,我们本来就是同病相怜。”
“不要在我面前装可怜,欺负我失忆是错误的。”
“哪有欺负你,是你在欺负人。”
“唉,我只是瞎猜,不要见怪,美女,走走吧?”
“好呀。你又笑了。”
笑是美好的事物,我不是笑话,勉力为之就好。
“我发觉这里有点怪,每个人都在笑。”
“僵化的笑,而你不是,所以想和你走走。”
“我敢肯定你是个好人。”
“何以见得?”
“因为你给我的感觉是轻松,没有一点压抑。”
“轻松是率直的表现,看来我们真是同路人。”
“那当然,我的眼光不会错。”
“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愿如你所说。”
“以前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和以后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不觉,来到两个黑制服面前。西装黑,眼镜更黑。他们伸手挡了去路。一个制服说,这里是禁地,请绕道而行。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他们身后的招牌,有三个字母,DAG,金光闪闪。想进去参观一下,以求放松得更彻底。我笑说,我们想进去活动一下筋骨。制服说,这里不是GGTSG,闲人免进。我好奇问道,什么是什么TSG?制服字正腔圆,GGTSG就是公共图书馆。我长“噢”一声又问,那么什么是DAG呢?制服说,笨蛋,DAG就是档案馆。我又“噢”了一声,没了下文,叫上何梦欣闪人。这些家伙,走火入魔了,估计下一步该叫我LYC。走着走着,看见一所漂亮的小房子。房上有四个字母,GGCS,以及两张图片。我立马反应过来,这便是公共厕所。尿意突涌,扔下何梦欣,我奔了过去。
越禁止的东西越有搞头,这是我射地时想到的歪理。于是下定决心,找个机会摸进去,一探究竟。
与何梦欣相投,我们一起逛了好些地方。
一群人围着一堵墙,墙上似乎有好东西。我先围上去,仰着脖子看到了内容。是个公告,换个说法就是GG,这个发音真该打。黑底白字,宣布某人因为缺乏先进基因而被遣送到A区。人们啧啧声起,仿佛在感叹自己的命运悲惨。关于A区,有那么一点印象,最深刻的当属那个对城市漠不关心的小孩,他真勇敢,敢于在硫味中生存。何梦欣挤到我身边,叹道,好惨啊!我说,自然有其规律,人类自有原则,所以冲突是必然的。她说,原来你没有失忆嘛。我说,有些东西,比如骨头,是身体的一部分,根本没法删除。
说话间,两个制服从人群中挤出一条缝,挤到了墙下。一个大声宣布,一个在黑墙上挥笔。主要内容是,陆延川与何梦欣将要接受重大手术。“接受”不敢当,但看见黑墙上出现我们的名字,颇有些自豪,难怪人们对黑墙如此青睐。同时,广播里传出这个重大消息。接着是美妙轻松而又振奋的音乐。
夕阳西下,原本就要轻松的身体,又开始沉重了。
漆黑中,回想何梦欣。她穿得干净整齐,笑容可比灿烂千阳……
手术前一天,我又产生了逃跑的念头。脑袋因此而疼痛。何梦欣一直陪着我,安慰我,鼓励我。她说只有做手术才能想起过去,叫我坚持。我在花园的石凳上坚持了许久,直到太阳下山。然后被两个制服弄到114,继续坚持。坚持什么呢?逃跑?留下?还是别的?
何梦欣离开了房间,不知去了哪里。几天来,我都没有搞清楚她的住处,她没说,主要是我没问,该是和我一样,上好的单间。我再次单独面对三个白色精英。他们的长相是未来中心的奇葩。在容貌上独树一帜,和他们在医学上的建树一样有着独特的风骚。眼镜的厚度难以估算。头发的数量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数清。一个方脸,一个圆脸,一个长脸,其面积很有可能组成一个等差数列,当然公差有可能为零。在高度统一的社会,标准这个东西很重要,起码比几片羽毛要重。只能看见他们的上半身,不知下半身是何风采。观察不到两分钟,我的头疼好了许多。不愧为高级精英,仅凭外貌就能给病人以疗效。
“你的过去,还记得多少?”
“少得可怜,爱喝什么饮料都不记得了。”
“这样好啊,喝矿泉水有益身心健康。”
不久,一瓶矿泉水来到面前。瓶身上全是字母,我看了良久,百思不得其解。一个精英为我解惑,这是未来中心专用矿泉水。我喝了一口,叹道,专用的就是好,口感独特。一个精英自豪说,这是我们的重大科研成果之一,原料是生活污水,尤其是尿液。我把第二口矿泉水喷给空气,三个精英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打击。
“你们几个王八蛋!害我!”
“陆先生不要激动嘛,我们也喝这个。”
“说得好听,喝来看看!”我一边揉胸,一边埋怨。
三个家伙果真喝了起来,还自夸味道不错。
“陆先生,言归正传。现在感觉如何?”
“感觉很不爽,叫我喝人尿!”
“那不是尿,是优质矿泉水。”
“我看你们是幼稚的鸟才对。”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这里。”他指向他的大头。
“哦,这里不好啊,乱得很。”
“没关系,会好的,明天的手术会让你不乱。”
“你们这些家伙让我够乱的了。”
“放心,已经试验好几次……”
“王八蛋,居然拿我的身体做试验!”
我从椅子上弹起来,亮出拳头,打算给他们点厉害。三个家伙立即抬手护脸,似乎脸是他们的全部,叫我不要冲动,还说科学研究总会有牺牲。我想操他们全家,为何偏拿我牺牲?一个精英解释说,因为你是不二人选。这个理由有点动听,似乎在表明我是个人物。我收起了拳头,收敛了情绪。
“陆先生,你要心平气和,才有利于手术。”
“我还能怎样?都成了你们的玩物,不过老子让你们玩个够。”
“相信我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相信你们,可我有得选择吗?”
“全力配合手术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明天早上九点做手术,你有什么要交待的?”
没什么值得交待,我几乎是个废人,就像一个民族没有历史。我坐在大地上听风,但我想知道是否有个女子曾与我一起听风。何梦欣给我一个短暂的过去,让我开心,但未来的我是否能够记得她?这是个难题。原本不难,面前的精英把问题搞复杂了,似乎把这个世界搞得越复杂,他们的功劳就越大,政府便会给他们多发几朵大红花。如果未来的我没有何梦欣的回忆,又何必在她面前有所交待。
两个女白衣伴我左右,两个威猛制服跟在后面,八个制服一左一右分两排木棍一样站在手术室门口,阵势了得,足见这个手术的重要性。但多此一举,我又不逃。逃来逃去,又逃回来,何必呢?
三个精英戴着口罩。脸没了。
“陆先生,恭候多时了。”
“陆先生,准备好了吗?”
“陆先生,请相信我们。”
“废话太多,开始吧。”
闲杂人等陆续离去。我躺上手术台之前,多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白光炫目,我又头疼了,但很快陷入漆黑。
五:光明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我站在一个高台上,被雨淋着。漆黑主宰着这个世界。台下是一片开阔地,云集了不少人。他们在漆黑和光明之间转换,有时长,有时短。除了雨声和雷声,没有别的声音。如此场合,该由我在台上高呼,而台下欢呼,可我们选择了沉默,长久沉默。仿佛大家都没有目的,只是在雷雨中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