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山崩地裂……
　　 我弹了起来，周围明亮。原来只是一场梦。
　　 确定还在手术室，我傻了，因为没有别人。
　　 人都哪里去了？我带着疑问走进过道，发现所有手术室的门都开着。推开2号手术室的门，看见手术台上躺着一个人。我欢喜冲上去，在没有同类的情况下见到同类难免要激动，却发现是个死人。激动荡然无存。看来我是幸运的，没有被研究死。3号手术室与2号类似，依此类推，十八间手术室只有1号的我活了下来。简直是人间惨剧。这些家伙草菅人命，我要刮了他们。
　　 推开大楼的铁皮门，我更傻了。
　　 喧闹沸腾，火光冲天。脑袋剧烈疼痛……
　　 等我醒来，依然是喧闹沸腾，火光冲天。记忆像潮水一样灌进我的身体。身体渺小，记忆是那么的强大。
　　 梦欣，你在哪里？我高喊爱人的名字，却无人回应。废墟中，尸体遍布。我一边喊，一边找。人面狰狞，但每一具尸体都比较完好，不像是战火所致。没有拼杀的迹象，只有数不清的挣扎。不知为何，B区竟然大动干戈，把A区搞得面目全非。难道他们不懂先污染后治理是有毒行为？哪有先死后活的道理！他们不惜把空气变成剧毒，为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可空气非死人哪，AB虽说在许多方面存在差异，但地域上紧密相连。
　　 远处传来爆炸声，火光烧红了夜空。耳边萦绕着各种嘶喊。撕心裂肺的痛苦怎能与抓破自己肉皮而死的痛苦相比？
　　 A区人民身处热火当中，B区人民隔岸观火。
　　 还能战斗的人们继续战斗，不幸的是，战斗对象是空气和大火。不少人跟着我，另寻战斗对象，发誓要把战火赶到B区。我们都很勇敢，像历史上的战斗英雄一样，高举各种旗帜和铁具，怒发冲冠，朝B区狂奔。恭迎我们的是，士兵和枪炮，以及严阵以待的水枪阵。经过数小时激战，我们彻底败北，而我被生擒。
　　 随后，我被送进一所大房子，里面住着战俘。
　　 在这次事故中，我的父亲，A区城主壮烈牺牲，我的家族只剩下我一个。全区人民死伤过半，和我一起长大的梦欣不知所踪。
　　 十年来，B政府一直对我进行改造，包括容貌。我本来就不帅，毁我容，我没什么话说，可他们居然要根除我的记忆，这是逆天的行为，还未经我许可，令我无比的痛恨。
　　 制服劝我留在实验大楼，楼里才安全。我看了看他们和他们手上的先进武器，什么话也没说便冲向了人群。
　　 未来中心已人满为患，两区人民纷纷来这里避难。人们把这里当成是和平友善而安全的区域。想法是好的，但当他们知道了实验大楼的真相，估计就不会从恐惧中透露出乐观的表情了。他们应该是这样想的，斗吧，烧吧，我们在这里观火。我不想观火，试图在人群中找到梦欣，徒劳无功。人太多了，估计除了实验大楼，所有空间都让人占了。我忍不住朝花园看去，没有花草，只有人类。
　　 从公告墙上得知，梦欣并没有进手术室，因为她的条件不符合要求，难怪手术台上没有她。她在我做手术那天，就被带走了。时隔九天，也就是说我在手术台上躺了九天。那三个王八蛋，手脚也太慢了，把我折磨了九天，幸好我没有被他们弄死。
　　 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未来中心的情况，只想涌进来，不曾想过涌进来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气球会在不断鼓吹下爆破。门卫形同虚设，制服们不再阻止人流，而是尽量维持秩序。可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制服的善意，尤其卡在关键位置的人。估计有人在想，门洞大一点就好了，没有高墙就好了，也有人在想，未来中心是否撑得下去。我逆流而行，打听梦欣的下落。一个制服好心提醒，去档案馆查一查，那里有未来中心进出人员的记录。而我认为那里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即便查不到梦欣的下落，也值得一闯。
　　 档案馆门口竖起了大牌子，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几个制服组成一个机枪阵，和大牌子一样，散发着威慑。人们蠢蠢欲动，似乎要以肉体和子弹在硬度方面一比高下。挤到人群前沿，直接和制服对话。我罗列出一筐进馆的理由，制服却吝啬得只有一个动作，指牌子。我百说不得其服，有点生气了，可暂时没有什么好招对之。他们越是不让进，我越是想进。狗急跳墙不一定是狗急了，极有可能是墙那边有好东西。身后的人们真急了，有人朝机枪阵扔鞋，扔石头，扔匕首。有些东西最好不要乱扔。只见一个制服痛苦倒了下去。另几个制服怒火中烧，就要烧进枪膛了。我下意识朝最近的制服踢一脚，没想到他手上的好武器飞了出去。端枪制服全傻了，扣扳机的意识休克了似的。我又飞起一脚，好武器又飞了。制服反应倒是快，可我身后强大的力量更快。眨眼工夫，制服全被制伏。他们蹲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该低头时就低头，他们最懂。大力的男人捡起枪，没有朝天放枪以示庆祝，也没有就地行凶彰显男人的暴力，而是举枪朝墙上撞。又是眨眼工夫，人类制造的先进武器被人类原始的力量摧毁。
　　 他们来这里为了安全，不安全的东西自然要消失。
　　 档案馆里确实有好东西，大量书籍，可惜在人们眼里它们成了废物，占空间。我冲进控制室，试图在电脑里查到有用的信息，可几个家伙在我破门之前把电脑系统摧毁了。我一气之下，挥拳击穿一块屏幕。家伙们惊诧不已，哑口无言。我叫他们回答问题，他们纷纷摇头。我扬言，不回答就吃拳头，他们拼命摇头。我火了，亮出拳头。家伙们还是摇头，并指着嘴巴和喉咙。我说，还不是吃饭的时候。一个家伙机灵，抓过纸笔，写道：我们是科学家。我“噢”一声，说，科学家有什么了不起，照样吃拳头。家伙又写道：我们是哑巴。轮到我摇头了，居然是哑巴科学家。我说，难道你们在这里研究哑语？家伙摇头。我说，天生哑巴？又摇头。我说，莫非是被害的？拼命点头。我算明白了，他们从事机密研究，让B政府给弄哑了。他们对我的理解表示满意，还朝我竖大拇指。我说，政府可要了你们的下面？这个问题无需回答，两个家伙的正下方已经湿了好大一块。
　　 我摇着头离开了控制室。
　　 难民的力量令我吃惊。他们的随心所欲造就一片狼藉。拳头是力量，知识也是力量。他们当中不乏与我一样的受害者，但知识本身没有错。父亲陆百川毕生研究古学，试图用古老的方式让A区人民的日子好起来，这并没有错，然而占统治地位的B政府认为他错了，于是用拳头的方式让人们瞧瞧谁才是世界的主导。
　　
　　 六：战火
　　 十七岁的我在战火中寻找爱人，二十七岁的我仍然要在战火中寻找爱人。
　　 十年前是一场事故，天灾或人祸。空气变成剧毒。A区人民猝不及防，在空气中扭曲而死。由于空气的无私，B区也有人民扭曲而死或活。活下来的人们奇形怪状，给人类进化史抹了黑。死去的人们死得壮烈，活着的人们活得悲壮。很多时候，人们不愿去死，但生不如死的人并不少见。
　　 手术的初衷是把我改造成符合他们要求的先进分子，可惜手术失败了，我没有死，也没有变得先进。我想起了我是谁，想起了父亲及家人，想起了家族，还想起了我的爱人何梦欣。不过我并没有变得落后，身材高大了，力量倍增了，复仇的焰火烧了起来。
　　 有人见识了我的力量，愿意追随，与我同袍，进城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势单力薄于大事无补，所以不论高矮胖瘦，我都收到了麾下。作为一群人的头，我该有一件像样的兵器，但枪炮之流非我所爱，我对棍子颇有好感。这根棍子来自一位老太婆，听说我们要进城战斗，她就把棍子给了我。我说，没有棍子，您走起路来不方便。老太婆笑说，没关系，拿去战斗吧，我还有老头。果然是一位老头接替了棍子的重任。作为一个战斗组织，交通工具不可少，但现场人太多，即便有一辆顶级赛车也快不起来。所以我们是一群当之无愧的步兵，并且装备落后，最先进的武器该是一把新型西瓜刀。
　　 无人在乎装备，以及后果，只要能战斗就是不错的状态，我们都怀着一颗雄心。男人可以没有壮志，但不可缺失雄心。
　　 队伍不断壮大，我在门口清点人数，超过了一百。我心之大事在众人眼里估计很小，所以有人埋怨队伍不够大，建议展开隆重的招募活动，而我认为一百个人的力量已经够强。只要齐心协力，足以让成千上万的对手够呛。
　　 鼓掌，呐喊，助威，观看，嘲笑，冷漠。在我看来，这些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人们自觉让出了一条大道。而这条大道，前途未卜。
　　 我一厢情愿认为，我们团结而有力，但我错了。面对十几个全副武装的B区士兵，还未拉开架势干，队伍里就有人要当逃兵。逃兵不好当，刚跑出几步就被子弹推倒。这几声枪响拉开了战斗序幕。
　　 先进与落后碰到一起，各自分明，对方红光闪闪，我们哀嚎不已，成片倒下。难怪有那么多人乐意充当先进。
　　 待枪声平息，胜利和失败都属于我们。
　　 剩下的十几个人捡起枪离我而去。我问去哪里，他们不知道。但真走了。看来我不具备领导才能，没法让一个队伍高度团结。
　　 我孤零零站在风中，抬头看火红的夜空。两架直升机突然冒了出来，从街道上空低飞而过。几十米外传来闪光和枪声，以及自豪的笑声。不好！我飞身卧倒。爆炸声震耳欲聋。
　　 我爬起来，发现那边没了枪声，没了笑声，只有火光。奋力冲过去，看见满地是人，却无一个健全的身体。人多目标大，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他们就欢笑着撒手不管了。
　　 由于地面的坚硬，弹坑不大。归拢身体或器官，我想把战友们埋在一起，却发现泥土不够。我还有事要做，总不能埋不完兜着走。凑合着睡吧，这个世界拥挤不堪，那个世界更加拥挤。不知那个世界有无花草，但这个世界的绿色总该是你们的眷恋。安心去吧，可爱的斗士们，我从街旁摘来树枝，放在废墟上，一点心意，敬请笑纳。
　　 穿过一条街，又一条街，战火四处，还未来得及悲伤，别的悲伤又席卷而来。B区也在战火中残喘，可见A区的武力远胜当年。初步估计这是一场乱战。你打进我的城池，我攻入你的地盘。就像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或踢你一脚。
　　 不少人试图消灭我，却被我消灭。我的力量不是吹来的，而是高科技的成果。见识过我厉害的人们估计把我当怪物了，而我还是人类。
　　 一路战斗，甚是惨烈，我有些累了，在监狱门口找东西吃。商店被洗劫一空，不见像样的食物。看来，饿急了的人不止我一个。
　　 饿着肚子冲进监狱，本以为有一场恶战，却发现空无一人。
　　 梦欣，你去了哪里？
　　 我无力改变这个世界，但要为我的爱人而战斗。
　　 这所监狱是未来中心的初级培养基地，把囚犯培养成初级产品然后送往未来中心，在那里把初级产品改造成高级产品。我在这里虚度了几年光阴，有幸成为某一批初级产品，却在未来中心被反复折磨后成为副产品。于生产，副产品不好，就如良药的副作用。他们生产上了瘾，居然对人下手，而技术又是那么的烂，一批又一批初级产品躺上手术台，上去就成了永恒。我能够活下来，纯属意外。
　　 监狱长是个好人，和善而幽默，他本该凶神恶煞。估计考虑到上头对初级产品的要求严格，不好意思再对下面的人苛刻，所以才和监狱里的人打成一片。他这个厂长深得职工拥护，人人都说他是个好厂长，值得交朋友。他把我视为上宾，所以我敬重他。我和他应该算是朋友。站在空地上，或多或少想起了他。可战火把这里烧得透彻，遍地烟火与狼藉。不禁感叹，好厂长是有前提的，你握着权威对下面的人好，下面的人自然以好回报；假如你这个厂长失去了权威，而下面的人对权威和自由渴望已久，那么你再多的好都会变成恶毒。你当年欺负我，该老子欺负你了。所以我这个厂长朋友必定凶多吉少。
　　 突然想起厂长的一个警示，这里送到未来中心的初级产品若在复试阶段不合格是不会发回重产的，结果有两个，一是变成废品，一是送给官员。而后者的主体绝大部分是女性。这个警示像重锤一样凶狠地敲了我一下，又一下。官员心胸宽广，来者不拒，可想而知那些女性的曲折命运。难道梦欣……？悲伤蜂拥而至
　　 我一生最重要的女人有两个，一个是母亲，一个是何梦欣；一个难产而死，一个不知所踪。
　　 从监狱出来不久，遇到三个高大的家伙。全身上下黑如夜，表情冷酷，目无他人。我不想揍他们，尽管他们欠揍，只想绕道而行，却被堵了去路。原来他们不是建筑，还会移动。我好心说，我不想打架，请闪开。底气不足。没人回应。再次绕道，无果。我大声说，老子不想动武，闪开！仍无回应。莫非全是哑巴？我正纳闷，拳脚就飞了过来。我不是吃素的，轻易躲过了第一波攻击，可还有第二波，第三波。他们围而攻之，我双拳难敌六手。几波攻击下来，我落了下风。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连“啊”之类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一点，完全是不说话只做事的人才，该是主子的最爱。这也是他们的悲哀，直来直去，缺乏灵活。我有机可乘，踢倒一个，在围攻形成之前，就开溜了。饿得眼冒金星，根本没有体力去耗，尽管我不喜欢逃跑。
　　 能够长期坚持作战的斗士，总会留一点力气，用以逃跑。这是学格斗的时候，父亲教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