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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米河水面挂灯笼(小说)


作者:朱山坡 举人,3727.2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608发表时间:2013-03-22 17:04:35

『流年』米河水面挂灯笼(小说)
   “我们不要白条。”阙三兄弟挥舞着屠刀,气势汹汹,就要往阙大胖身上剁。
   众人大惊失色。阙三兄弟是来真的了。平日说话铿锵的四个高州贩子偷偷从杂货店的后门钻出去,消失在法国豆地里,一会出现在造纸厂的水车旁回头张望。阙七从店里出来慌忙劝阻阙三兄弟,但被阙三兄弟一脚踹倒。
   阙大胖本想硬着头皮向阙七借钱,但阙七倒在地上痛苦不堪、自顾不懈。
   阙大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众人一点也不同情他,还取笑他:做不到的事就别老挂在嘴上。阙大胖说,我真的是要杀人的。有人扳着手指说,唷,都说了四年三个月零十四天了,你的刀在哪里?阙大胖说,我用斧头。众人大笑:越说越离谱,你的斧头还在你的卵毛上挂着吧?
   阙大胖窘迫得无地从容。这时无恶不作的阙三兄弟突发慈悲:“不给钱也可以,但你得十天内杀一个人给我们看看。我们看你是不是真的比我们还胆大!”
   阙大胖终于从阙三兄弟刀下逃过一劫。第二天,阙大胖到了村公所,对村长说,我要杀了阙鸿禧全家,因为他占了我的整个猪栏,还把我回家的路堵死了,我的子孙后代只能弓着腰侧身从他的墙角钻回家,像狗钻洞一样,只要阙鸿禧拿块砖头一塞,我们连洞口也找不着。村长正在应付检查的事情,忙忙碌碌的,听阙大胖这么一说倒也流露出了同情心,自言自语说了一句“鸿禧也太不讲理了嘛,建房子又不是造棺材,要那么方正干什么”,转而奇怪而温和地对阙大胖说:“多占了半边猪栏?比割了你的半边卵子还痛吧——就这点事要杀人?”阙大胖说是。村长说,杀了人你也跑不了。阙大胖说,我不跑,反正现在执行死刑不是枪毙,打一针药水很快就死了,比坐轿舒服。村长瞪了阙大胖一眼,不耐烦地说,既然如此,你就去杀人算了。阙大胖说,村里出了命案你的奖金就要被扣了,扣了奖金你老婆就不能天天买猪腰煲红枣,吃不上猪腰煲红枣,你老婆的面貌就会由红转黑,还要比狗脸皱。村长生气地说,我能有什么奖金?十几年来村里太平盛世,也没得过一分钱奖金,你们都以为我这个村长当得油水很足,其实比不上你的公猪有搞头。阙大胖想,这个时候村长怎么还拿他开玩笑?
   阙大胖本来要到镇政府找新来的镇长,但到了半路便返回了,新镇长没有涵养,平日里和村长吃喝玩乐,爱抽烟,爱猜码,爱吃山鸡,爱大声唬人,爱开下流玩笑,既然有那么多的共同爱好,那么在他要杀人的问题上想法也应该一致,口径也不会有太大差别,甚至口吻也会那样生硬和充满嘲讽。阙大胖蹲在阙鸿禧的工地旁,看民工忙碌。工程进度很快,端午节前估计能建到第三层了。虽然楼房还没有建设好,工地乱七八糟,但气势和前景已经使阙大胖的数间破落瓦房相形见绌。
   阙鸿禧过来说,你不至于要拆了我的新楼吧。
   阙大胖说,我想杀人。
   阙鸿禧笑了笑,摇摇头,走开了。
   阙大胖嗡嗡说,本来我们还有商量的余地。
   阙鸿禧听而不闻,他正在大声指挥工人施工。机械隆隆地响,民工吱吱喳喳,即便多好听的音乐也听不见了。
  
   十三
   第九天,王桂花看到阙大胖的斧头从中午磨到黄昏,异常惊讶:砍伐芭蕉树也用不着斧头。阙大胖笑眯眯说,我要杀人。王桂花突然深明大义地说,别闹了,吓唬不了谁,水莲留下了六百元钱,明天拿给阙三兄弟,我们惹不起。
   阙大胖说,阙鸿禧现在比我过得好,将来越来越好,他一辈子都过得比我好。
   王桂花安慰说,明年地里的生姜买出去,你的日子也一天天好过,总有一天你也能搬到城里去——明年,明年你可能就要发财了。
   阙大胖摇摇头,我不相信明年,我真的要杀人了。
   王桂花噗哧一声笑了,一串浓缩的鼻涕从她的鼻孔里喷出来,粘在嘴唇上。她用手抓住鼻涕一甩,正好甩到斧头的锋芒上。阙大胖一点也不介意。
   王桂花做好了饭,她竟突然决定让阙大胖吃上一顿热米饭,但不见阙大胖,刚要叫,阙大胖却回来了。
   阙大胖满身血迹,手上的斧头也是血。斧头的刃卷了,木柄断了半截。夜色中血光如闪电。
   阙大胖若无其事地说,我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王桂花目瞪口呆。她不知道怎样回答。
   阙大胖还是从容地选择了先洗澡。水哗啦地响。阙大胖说,给我香皂。但没有反应。
   “你一定是害怕了。”阙大胖说。王桂花瘫软在地上,噤若寒蝉。
   从澡房出来,阙大胖坐在桌旁,慢吞吞咀嚼着半生不熟的香蕉,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等一会,你去通知阙三兄弟,那六百元钱我就不用兑付了。”阙大胖用权威而不容辩驳的语气对王桂花说。
   “其实我跟阙鸿禧从没做过亏心事。你杀错人了。阙鸿禧太冤了。”王桂花的头在无限地膨胀,感觉到双脚快要离开地面了。
   “你也不仔细看看小宝长得像谁?像阙鸿禧!”阙大胖有些生气,把碗往桌上一蹭,“不过,并不能怪你,因为除了我谁也看不出来。”
   “你要杀的应该是香港脚,高州贩子都该杀。”王桂花战战兢兢,却头脑清醒。
   “可是,明年我地里的生姜还得靠高州贩子。”阙大胖高瞻远瞩地说。
  
   十四
  
   阙鸿禧一家九口死在临时搭盖的厨房里。后来阙大胖说,先是杀了阙鸿禧的儿子,在澡房门口一斧头就完事;然后是阙鸿禧的一个孙女,阙大胖用斧头从她的脖子上一抹喉咙就断了,像阉猪一样麻利;再就是阙鸿禧,他听到响声后走进厨房,被斧头砍掉了脑袋。他的五个女儿刚从深圳高高兴兴回来给母亲过六十岁生日的,穿得花花绿绿的有点像鸡,但很孝顺,看到阙大胖的斧头滴着血,心惊胆战地说,大胖叔,你要干什么?本来我们给你九凤和小宝带了些糖果……阙大胖没有回答,一斧头下去,死了一个,又一斧头,又死了一个,她们都没有反抗;最后死的是阙鸿禧的老婆,其实是吓死的,阙大胖加了一斧头纯属多余。杀死九个人的过程一气呵成,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漫长、曲折、惊心动魄,大约就是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十几分钟,这段闪电般转瞬即逝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哪怕不厌其烦地相加十万次也抵不上阙鸿禧孙女的年龄长。第二天一早民工来开工时发现了他们九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这群蚂蚁就一哄而散,工程就这样永久性停工了。从县城来的无数的警察和解放军战士以及数十条警犬把周围的十几座山搜遍,七天后才在一条废弃多年的水渠里抓住了阙大胖。此时,他饿得已经奄奄一息了,平常鼓起的肚子已经瘪得像泄气的皮球,头顶上长满了狗毛草,身上依然散发着挥之不去的恶臭。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肉往处翻,但不见血迹,那是自己用玻璃割的,可能太过于虚弱,血已经不能流动,连自杀也做不到。本来他有机会远走高飞的,沿着山脉,一夜之间就可以到达比高州更远的地方。但阙大胖搭不了班车,一上车就晕头转向呕吐不停,更令他为难的是,他一辈子最远就到过高州城,除此而外,他对哪里都很陌生。阙大胖对陌生地方的害怕胜于死亡。
   阙大胖被抓获后,被警察提在手里,一瘸一拐地从山上下来,米庄人远远地围观,不敢靠近,狗对着他狂吠。阙大胖手被反扣在背后,衣衫褴缕,蓬头垢面,脸上全是蚊虫蜇伤的红痕,松松垮垮的裤子快要掉下来了。他可能啃过泥土,牙缝里还夹着沙石。
   阙大胖举目四顾。王桂花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正在家里数着撞死九凤的汽车司机支付的赔偿金。倒是阙老董爬在地上,双手穿着木鞋,从人群的乱脚中探出头来,瞪大眼睛吃力地朝阙大胖身上打量,生怕会认错人。阙大胖说,你不要看我了,我家的田地还在,你看着办,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我不愿管了。阙老董没有说话,用木鞋不断拍打着泥土,发出铿锵的声音。警灯在米庄闪烁,遮盖了黄昏的阳光。
   警车押着阙大胖经过石拱桥的时候,刮起了一阵风,橡树的叶子哗啦地飘落,像成百上千盏灯笼悬浮在空中。人们远远地站在阙七的杂货店前眺望,阙大胖把他们的目光越拉越长,有人手里还捏着为数不多了的白条,但不愿拿着它向阙大胖招手,因为他们也知道那是徒劳无益的,只会招来别人的哄笑。但一直置之度外看热闹的阙七突然气急败坏地追着警车惊叫:“阙大胖还欠我二十六元炒粉钱。”
  
   十五
   阙大胖死后,在高州贩子的指引下,王桂花以最短的时间找到了小花旦,并改嫁给这个六十多岁的鳏夫和养猪能手,听说很快就搬到了高州城里住。但半年之后,又有人说看见她披头散发、目光呆滞,在高州城的垃圾堆边捡香蕉吃,吃饱了就给行人唱粤剧。还有人说,她在潮州的乡下租了一间废弃多年的猪栏公开卖淫。这些只是传闻,或许她过得比过去好了。阙老董总算没有受太多的苦,镇政府每月都给他二十斤大米,乡亲们都自觉地照料着他,如果肚子饿了,只要用木鞋敲击床沿,一直敲下去总会有人给他送上香喷喷的米饭,生活得无忧无虑,但他却在一个夜里打倒煤油灯烧着蚊帐,引起火灾,把自己烧成了炭。只是一直没有水莲的消息,连传言也没有,人们干脆把她遗忘了。
   高州贩子好久没有出现在米庄,香港脚改行了,听说去了越南,开了一间卖啤酒的小店,常常往返于南宁、河内之间。米庄的楼房越建越多,密密麻麻的,加上一条通往高州的高速公路将从米庄经过,人们自豪地说,米庄很快就要变成“米城”了。阙大胖本来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但他经常出没在米庄人的梦里。因此,米庄并没有因为他的死去而平静,相反,与他有关的传言一直没有停止过,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了米庄的喧嚣,还使这个村庄时常保持着愉快的笑声。
   有几个胆大的妇女说,她们清晨起来淋菜的时候曾经看见过阙大胖伏在他的田头,头发很长,但脸色红润,穿着体面,宛如一个地主。她们问,大胖,回来啦?阙大胖回答说,刚回来,不过很快便要返回陶城,因为我在陶城东门买了地,要建楼房了,我不像你们不争气,仍住在米庄,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你们不厌烦呀?米庄住不下去了,你们迟早也得搬。你们不搬,我就一把火,把米庄烧了。
   另一个妇女说得更离奇。她说,夜里她听到有人轻轻拍打窗户,她的男人大声问,谁?外面的人答,阙大胖。要干什么?借点米。你在阴间不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吗?外面传来低声的哭泣:你们不知道,阴间的灯笼椒也不值钱,我只能天天啃香蕉,阙鸿禧住着大屋有花不完的钱票,仍然过得比我好。
   但在众多的传言中,没有谁说得比阙七更逼真、更可信。阙七是这样说的,昨晚,我在杂货店过夜,正好睡下床,便有人轻轻敲门小声叫唤,阙七,是我。我说,你是谁。我是你岳父阙大胖呀。起来,打开门,果然是阙大胖,他的脑袋穿了三个孔,但没有血浆流出来。我是枪毙的,子弹在我的脑子里,痛得比挑担灯笼椒到高州城还辛苦。那你还记得回米庄?很多人活着的时候都记不起米庄了——你死满三年了吧,你记错啦,你并不是我岳父,因此你迟早得还我的二十六元炒粉钱!我从没有离开过米庄呀,前年种生姜亏了,去年种法国豆又赚不到钱,今年我决定种狗尾草,狗尾草一定能赚钱,赚足了钱我就能兑现所有的白条,还要买下你的杂货店。说罢阙大胖魂魄飞翔,破窗而去。第二天一早,我匆匆走到阙大胖的田头,果然,他田里的狗尾草正蓬勃生长,已经有九凤当年的个头高啦,一群麻雀在草丛中快活游戏,一条公狗正在翘起右腿拉尿,不信你们自己去看。
   米庄的水也无法喝了,有一股腥臭味,人们说,阙大胖被枪决后他的公猪就开始报复米庄,把地下水变成了尿水、屎水、腐水,米河也成了一条臭水沟,那些水呀只适合草木生长,不让人喝得舒服。
   这一天,人们正在热烈谈论着沿着新开通的坑坑洼洼的公路来到米庄兜售低压电器和新式打火机的温州贩子,忽然有人站在石拱桥上惊恐地尖叫:米河,米河!
   米河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众人便凑近看看,果然什么稀奇也没有,只是河面上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铺盖了密不透风的水葫芦。水葫芦异常肥硕光亮,开始以为是种在水里的灯笼椒,但仔细一看,原来是满河灯笼,一簇一簇的,幽暗地挂在低空中,一个紧挨一个,绵延数十里,直逼高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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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读完作者这篇《米河水面挂灯笼》,心情异常沉重,我记忆起我曾经编辑过作者的《空中的眼睛》,两篇小说都是描写挖掘社会最底层人物的生活以及剖析那些与人物息息相关的深层次的背后的关系。米河的老百姓原本生活很平静,自给自足,这儿应该算是大米之乡,家家大米富足。这时候,改革之风吹到这儿了,短视的镇领导号召大家改种笼椒,本来这儿是大米之乡,种水稻才是长久之计,富裕之路,可为了短时期富起来的功利思想,家家户户的农民不明就里,在缺乏远见的个别领导的煽动之下和高州贩子的的引诱之下,不断改种田里的植物,一下笼椒,一下香蕉,一下黄姜等。可是,由于不可预知的原因,和市场的不完善,销售没有保障,水灾等自然灾害的影响,销路断了,笼椒堆在火车站发霉变质坏了,结果没人来收购了,信誉打了水泡,最后受罪的是农民,大米之乡居然没有米吃,多么荒诞。随后,米庄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里,人心变得冷漠起来。作者通过最底层人物阙大胖一家说开去,把这儿的人际关系逐一剥离:跟风、冷漠、恶毒、强奸、卖淫、侮辱等充斥在这块地盘上。最后又是这儿的冷漠、不公、贫穷及贫富差距导致人们心理扭曲,导致阙大胖丧失人性一人用一把利斧杀害了阙鸿禧一家老老少少九口人。之前,人们最初都不相信,到处张扬并要别人相信自己要去杀阙鸿禧一家的阙大胖最后真的会去杀人。阙大胖就是这样的变态的一个疯子的代表,通过他,让读者在血腥之中不寒而栗,其残酷与悲惨的血淋淋的画面展现在面前。作者通过大量的讲述,用白描的方式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初看起来里面的人物似乎很玄乎,很夸张,很变态,然而正是这样的表现手法,活灵活现地刻画了人物的形象,使人物形象异常丰满,从而突出了主题。小说立意很好,作者非常关注农村底层人物的生存。小说暗示笼椒虽好看却不中用,用现在时尚的话说就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读完之后除了沉重,更多的是引人深思。佳作,推荐加精共赏!【编辑:山地731828829】【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323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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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3-03-22 17:09:43
  谢谢作者赐稿流年。我发现,作者特别熟悉农村,农民,农业。作品来源于生活,没有生活气息的作品就没有灵魂。而作者的作品,很有灵魂,读后撞击着人们的心底……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3-03-23 23:23:58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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