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科长说：“牛书记，你大丫头上电大的事已办妥，二丫头助理工程师职称已评上，三丫头升了半级工资，还浮动了一级……”
　　 刘科长还想说啥，牛书记用点头制止了他。牛书记养了一帮娘子军，长得都人五人六，但都不争气。大丫头最漂亮，也最笨，高考落第待业至今，考啥啥不成，不得已才通过刘科长免试上电大——刘科长的儿子在电教部当主任；二丫头脾性最傲，得罪了职评办拿事的，所以职称屡评不中，幸亏这回刘科长在评委里占了一席，全力活动才终于遂愿；三丫头进厂学徒期刚满，这次升资面仅仅百分之三，她能升上全靠刘科长从中斡旋。这些事，本来凭牛书记的权力打几个电话跑几趟路也能解决，但他亲自出马未免太惹眼，不如交给刘科长去办好。
　　 得到牛书记的首恳，刘科长暗自得意，就拿出一份通知说：“牛书记，前阵子讲‘破三铁’，现在不讲了，讲三项制度改革——上面要求在人事制度改革上动真的，尤其政工系统人员庞杂，人浮于事，这次政工科给了个指标要减一人，纪委团委党办组织监察室也有名额，十天后三项制度改革督查小组就要下来，你看减谁好？”
　　 牛书记想了想了说：“我看雪红的工作大刚可兼，资料室就那点事，还设一个人，没必要。”
　　 刘科长说：“我倒觉得王闻不适宜干政工。”
　　 牛书记对王政工也不喜欢，但又犹豫不决。他想了想说：“王闻有能力，又没啥明显错误，不好减吧？”
　　 刘科长说：“历来有规矩，吃政工饭必须是党员，在这一点上，雪红要比王闻政治上可靠，因为雪红是党员。再说雪红工作没失误，而王闻有，比如《狼》文。更主要的是，王闻上班时间爱干与工作无关的事，会客呀写诗呀练字呀——我倒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他的字写得好，而工会写写画画又经常找他，何不顺水推舟把他给工会算了？”
　　 牛书记问：“如果让他去工会，那他的工作谁干？编辑岗位不能缺编呀？”
　　 刘科长说：“先让老冯兼着。躲过检查以后，再物色一个人顶上，具体人选我心中已有谱了。”
　　 牛书记又问：“工会不是就多一个人了吗？工会也属政工口，没指标减，可也没指标增呀，别让督查组抓了什么把儿，压下葫芦起来瓢，那我们就被动了！”
　　 刘科长说：“有办法。工会石主席不是平生喜听奇闻奇事爱逛奇山奇地吗？中国除台湾省，他几乎都逛遍了。但最近我得知辽宁弓长岭姑嫂村有一奇地，它的奇特之处是，在炎热的夏天，人们站在地上会感到凉气上涌，暑意顿消；然而到了寒冷的冬天，地又变得温暖异常，从不积雪。石主席再过几个月就该退了，在他退之前，公费去一趟这个奇地，他肯定高兴得不得了。这就形成了一个空档和时间差，督查组来了，就说石主席已经退了……”老冯听到这里，不禁内心暗叹了一下：王政工不是子弟兵，所以王政工才任人宰割，而刘科长的目的就是要把王政工踢出政工科呀！
　　 刘科长突然从书记室出来，老冯来不及躲，就碰到了一起。刘科长问：“老冯，你瓷在这干嘛？”
　　 老冯说：“我刚想敲门，你却出来了，你布置的论文已经脱稿，你阅审一下，我好送打字室打印。”
　　 刘科长回到办公室，一目十行胡乱过了目，便说：“不错不错，老冯的东西都能公开发表，还能有错？”顺手从笔筒抓一支笔，在论文的顶头签上“已审，请打印”几字，又签了个大大的“刘”。那“刘”的利刀拉得太长，触了题目，才发现题目为《浅淡企业子弟兵的思想教育》，就突然瞪大眼，细读起来。读毕，冲静候一旁的老冯说：“老冯啊，你这篇论文虽选题很新，但文内却说子弟兵们拉帮结派挤兑外来户、影响团结，这不对吧！这是在丑化我们建筑单位的子弟兵，不好，要把这一节删掉。”说罢拿一支毛笔，将此段933字重重地涂黑了……
　　 几天后，老冯在总建的论文发布会上宣读了被删的《浅淡企业子弟兵的思想教育》，不想仍产生了轰动效应。会长说：此文切中时弊，观点鲜明，逻辑严谨，对策正确，对我们企业思想政治工作网开一面很有指导价值。应邀给与会业余作者们讲课的《思想政治工作研究》杂志的一位编辑，当即要走了那篇论文，说要在杂志的显著位置刊发。老冯却在论文的标题下署上了王闻的名字。
　　 会上，大家一致要求老冯谈点此文的创作体会，推辞不过，老冯就讲了几句，但讲的内容几乎与此文无关。他说：“各位同仁，大家听到的这篇论文，最精采的段落已不复存在，我不想再去谈它。我们的论文写得再好，也没什么益处，因为没人用它，没人操作实施，组织也没有重视过。前年我写了一篇题为《论新时期思想政治工作如何与企业效益挂勾》的论文，当时也是轰动不小，被推上了全国思想政治工作论文年会，还获了个奖，可奖了也就奖了，有什么用？那篇论文至今还在政工科的资料室束之高阁，思想政治工作与企业效益至今没有挂勾，办个简报、放个广播和闭路电视、照几张像，那就是政工的实质？其实在我们企业，政工和行政，形成了两张皮，你抓你的生产，我搞我的政工，井水不犯河水，而思想政治工作只表现在口头上、文件上、会议上，没有真正的落实在行动上。试想，企业的政工与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无关，这是一种什么格局？只说明政工部门形同虚设，没有发挥它应有的功能……”老冯讲完后赢得了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老冯返回二建时，“督查组”已经来过，王政工也已经调到了工会。
　　 促使牛书记最后决断的是，王政工果然在《二建报》上发表了那篇杂文《新时期的政工人员要变革——政工工作急待转轨变型》。
　　 牛书记认为王政工乱发谬论，若再让他编《二建报》，哪天捅个大窟窿就麻烦了！
　　 王政工在他编的最后一期《二建报》上，挥泪以报眼位置刊登了杜书记来二建不搞特殊、不坐小车、不吃招待饭的事实，并对他提问牛书记的话“作为一个政工干部：手中有权干什么？每天工作为什么？面对生产想什么？企业有难做什么？”写了精彩短评。牛书记看到后，责令他把发出去的报纸收回，剩下的报纸销毁！王政工没照办，牛书记就让别人去办了，办完后当即就把王政工调到了工会。
　　 《二建报》是半月报，上半月一期下半月一期，老冯回来正赶上编下半月那一期，刘科长过来给他安排说：“老冯，王政工走了，在新人没到位之前，他的工作你暂时兼上。”
　　 老冯说：“可以。”
　　 刘科长对老冯最没把握，不想老冯竟答应得这么爽快。他一高兴正要奉承老冯几句，老冯却说：“可是可以，但你必须去与劳资部门勾通一下，给我开双份工资双份奖金双份津贴。”
　　 刘科长目瞪口呆。
　　 刘科长对部下不听指挥非常恼火，本想大发雷霆，转眼一想老冯比他年长，业务能力比他强，说出口却变成了另一种味道：“老冯啊，你是党员，也是党支部书记，该发挥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不计较报酬，在关键时刻冲在前头嘛。”
　　 刘科长平时不干具体事，部下干了，他落好，当领导的，无可厚非。只是部下有了错误，他一推六二五，从不承担任何责任，让人寒心。他喜欢抛头露面，有活动留影，他必坐第一排中间；遇到联欢，他要先上台讲个没完；牵扯个人利益，他上蹿下跳，住房要最好的，升资要最高的，坐车要最舒服的，办公室要向阳的……最叫人难忍的是，他玩弄权术，疏于公务，缠绵女色……老冯听刘科长那么一说，反感一下子更甚，便针尖对麦芒的说：“刘科长，机关60多名党员，没见谁义务为党工作不要工资的。党员也是人，不能饿着肚子去空谈奉献。文革期间说假话的亏还没吃够吗？我们要做踏实的事，不要尽玩花架子。”
　　 刘科长突然火了：“老冯，你给我说清楚，我什么事玩花架子了？什么时候说假话了？又什么时候不脚踏实地了？你别以为我不敢惹你，你光是个年龄大，其他方面，你是个球！”
　　 刘科长发完火，把门砰地一摔，走了。
　　 由于老冯拒不兼任王政工的工作，刘科长物色的人选只好提前到岗。
　　 谁能想到，这个新任编辑，竟是雪红的姐姐雪丽——她是第六工程队一名钢筋工，但长得特别勾魂。
　　 王政工得知后，内心深处打了个死结。
　　 过了一段时间，老冯改过的论文果然在《思想政治工作研究》杂志显著位置刊了出来。但编辑把老冯的名字和王闻的名字排在了一起。
　　 当牛书记读了那篇论文以后，他通过刘科长把老冯和王政工叫去说：“老冯、小王啊，你们也算老政工了，怎么还那样没有政策水平？企业的子弟兵是不是职工，咋还单独划出来教育呢？你们是想学古印度，把人分为几等；象解放初期那样，把人分为地主富农贫农下中农是吧？我认为你们论述的观点是错误的，是要引起职工新的矛盾的观点……”
　　 不久，老冯的副科级被免了，保留党支部书记之职；王政工和米菊进行了对换，米菊成了团支部书记，王政工成了支委。
　　
　　 七
　　
　　 王政工一到工会，工会副主席就让他从头学起，先练吹拉弹唱，后熟悉其它业务，还要求每天读几页《工会法》。办舞会时，让他扫舞厅，摆桌椅板凳；搞体育活动，让他划线、提水、当计分员；进行劳动竞赛，让他去现场挂标语竖彩旗……他有时干着干着，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学非所用，用非所长，这不是浪费人才吗？夜里，王政工想，在企业，不仅仅是安全工作有漏洞，管理制度、用人制度也有漏洞。他想据此再写一篇杂文。但一想到《狼》文的遭遇就有点后怕，又想到《二建报》是不会发他的文章了，也就作罢。他深深体味到，进入了政工就等于走进了迷宫，前面等待你的，你根本看不到，甚至很飘缈。王政工觉得有一种可怕的命运正在一步步向他逼近。
　　 王政工是财院毕业的本科生，一毕业就分到了二建财务科，他的夙愿是在财务岗位上奉献毕生心血，写诗仅是零打碎敲的业余爱好，只为陶冶情操。哪知他的诗一投就发得很顺，省内的报纸副刊他几乎发遍了。时逢《二建报》编辑恰因晚期肝病住院，组织部就把他挖出来要他顶岗。王政工不愿去，来人说：“从现在起，你就从脑海中把数字抹掉，开始储存新闻，这是组织的需要。”组织的需要就是命令，命令就必须执行，不能违抗。可当时刘科长很不高兴，他不想要王政工想让雪丽上来，可请示牛书记时，牛书记说了句“雪丽不会写东西”就把她卡死了。虽然一时卡住了，可更坚定了刘科长的信心，他非要把雪丽弄上来不可。现在弄不上来以后一定要把她弄上来。牛书记哪里知道雪丽是刘科长的相好，这两年来，刘科长为让雪丽尽快免受体力之苦，可算挖空心思了……还行，刘科长总算最终把王政工整走，把雪丽弄了上来。
　　 王政工记起老冯的一席话：别总防守，你得进攻，不然你就无门，你的对手就会把你整倒！如今虽未把王政工整倒，但已把他踢出了政工科，他觉得很窝囊，实在想“进攻”一下，又无从下爪。他毕竟还很嫩，缺乏官场的那种圆滑，又没得应有的靠山，也不是子弟兵，没让人整死已经不错了。
　　 尽管王政工思想有情绪，但他的工作信心未减，除了工会的事情外，团支部的“送温暖”活动他照常做。他经常对米菊说，雷锋不仅仅三月份才来。他认为每年三月学一阵雷锋，做几件好事，三月一过就不再学了，那太形式了，骗人骗已。雷锋要随时随地学，才有成效，才蔚然成风！
　　 一天，已当了团支书的米菊和团支委王政工正在谢老家盘炉子，工会副主席找到王政工煞有介事并且有点凶狠地说：“王政工，以后出门吭一声，我好知道你上哪去了！这是规矩，你懂不？完了以后你去把机关会员的会费收一下，到期了。”王政工点头称是。
　　 他看见副主席脸一黑，很不高兴地走了。
　　 王政工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惹谁了？为何谁都对我这么狠？他明白了：这就是机关——你不惹人家，人家惹你，你看人家顺眼，人家看你不顺眼。王政工感到他刚到工会，位子却已经产生危机了。
　　 盘完炉子，王政工回到工会。
　　 王政工正准备去收会费时，副主席却又把他挡住了。副主席递给他一份电报说：“石主席要回来了，他从北京转乘75次特快，明晨6时许到我们宝鸡，你去经理办要一辆车，准备接站。”
　　 王政工接过电报纸，随手揩了一把汗，额头立刻显出几个黑指印。
　　 王政工去水池子洗了手，就去经理办要车，可刚上楼，就碰上一位会计叫他领工资，他便先去了财务科。
　　 王政工拿上工资贷一看，发现只有30元钱。王政工基本工资加津贴每月1030元，那么说这一个月王政工干了30天，只挣了30块钱！王政工问会计：“这是怎么回事？”
　　 会计说：“这是南处长签字扣的。南处长不是在会上说扣你1000元吗？散了会他就来督办了这件事。南处长还说他说话向来是算数的，哪怕说错了也要先执行后纠正。”
　　 王政工哑然。
　　 少顷，王政工问：“杜书记说给我奖励349元的事还算数吗？”
　　 会计说：“如果有杜书记签字，算数。”
　　 王政工说：“杜书记回总建了，没办法签字，还有别的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