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六点就到了。刘经理叫了郭副和王科长准时到了“好又来”。左等右等不见行长，刘经理有点急。他正准备派车去接，行长和信贷科长来了，想不到后面还跟着“晚上有事”的副行长。刘经理真是又惊又喜。
　　 上桌后，行长说：“我不来吧，刘经理非要让来。据说我国有个叫刘庄的地方，村干部吃垮了两个饭店，一百多万的投资打了水漂不说，还拉下了几百万的债，这事还上了《焦点访谈》呢。”信贷科长说：“吃喝不光中国，外国也一样，日本人一年公款吃喝高达480个亿，还是美元。”副行长说：“不唱曲儿不喝酒，活在世上不如狗。”刘经理一直插不上话，这时赶忙接住说：“这话说得中听——那今晚喝啥酒呀？”问毕又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除了铜马西凤，你们随便点。”刘经理故意瞟了行长一眼，他发现行长脸红都没红一下。信贷科长说：“那就来一瓶豪华泸州老窖”。刘经理暗暗叫苦，他知道豪华泸州老窖2888元一瓶，如果一瓶喝完不够那得再来一瓶，一瓶瓶喝下去怎么得了？便心生一计：“咱们不喝中国酒，喝洋酒，人头马。”几人沉默了片刻才一齐说：“好！”刘经理给立在一旁的小姐吩咐：“来两瓶人头马路易十三干邑，别的品牌不要。”小姐去吧台后，刘经理自圆其说：“有一年人头马公司为祝福聂卫平马晓春角逐第六届东洋证券杯，曾给他俩各赠了一瓶，还题字一幅：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咱们今晚喝聂棋圣马晓春喝过的酒，肯定明年行好运。”可是小姐急急慌慌地跑来说：“人头马没有，换个别的吧！”正中下怀，刘经理心理一阵暗喜，便问大家：“你们说喝啥？”没人吱声。信贷科长盯了行长一眼，刘经理也盯着行长。行长想了想：“咱们不能太奢侈，就喝孔府家酒吧！”孔府家酒不超过50元。刘经理忙说：“这酒不错！它曾以430万元买下鼠年春节联欢晚会最后一条广告——行长真是喝家，善于在普通酒里喝出上品。”
　　 孔府家酒上来后，菜也上得差不多了，郭副就招呼大家动筷子。信贷科长恭维道：“刘经理博学多才，一定能把企业搞好。现在的企业，就要像刘经理这种知识型的‘智多星’才能使企业扭转局面。”王科长忙替刘回答：“刘经理负担也很重。”郭副说：“可不，现在刘经理接手可是雨天背蓑衣，越背越重。”信贷科长喝了一口酒拐了话：“如今，拖欠成了企业面临的第一难题，比如煤炭行业，用户拖欠国有重点煤矿贷款已达130多亿，冶金行业‘人欠’900个亿，‘欠人’660多亿，还有铁道、建设等行业，都在百亿以上。就说较好的电力部门吧，欠额也达57个亿，国务院不得不批示，如果谁再拖欠，一次黄牌警告，二次红牌限电，三次通知拉闸。”王科长顺着信贷科长说：“美国该是个富国吧，它还拖欠联合国会费10多亿美元呢！”信贷科长说：“我分析，拖国企后腿有三大因素：债务负担，社会负担和富余人员，其中债务负担为最—王科长，你们还欠我们多少钱呀？”绕了这么大个圈，图穷匕现。王科长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但也只得回答：“1000万，你是明知故问呢！”信贷科长说：“我们准备在春节前清贷两个亿，你们正好占了二十分之一。”刘经理冲信贷科长正色道：“可是，我现在还想再贷1000万。”
　　 气氛一下子很干。没人吃菜，也没人喝酒。刘经理的BP机却趁机响了起来，一看，是吴副主任留的短信，说他和陈洁已顺利出发了。信贷科长说：“中国人把BP机视为宝贝，听说BP机在美国却是用来呼牛下奶的。”众人愕然。刘经理自我解嘲道：“现在已没几个人用BP机了，我是‘最后一个匈奴’，明天我就把它淘汰”。说毕，就附着王科长的耳朵交待了什么，王科长就迅速离了席。这时，刘经理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回是宋秘书打来的，刘经理接通后，宋秘书说：“胡波到处找你，都找到我家了。”刘经理说：“你让她先回去，她要不回，就到好又来门口等我，我吃完饭和她一块儿回。”关了手机，信贷科长问：“刘经理手机是啥牌子？”刘经理说：“西门子”。信贷科长说：“刘经理咋买这牌子呢？你不看电视呀，电视上说西门子质量不错，但有不少不法分子走私水货，你买的该不是水货吧？”郭副见场面充满了火药味，便招呼大家喝酒：“喝酒，喝酒，都愣着干啥？”大家这才开始喝酒。喝了几圈，小姐来说：“点的菜上完了，需不需要加菜。”刘经理顺嘴问：“你们店的特色菜是什么？”小姐说：“红焖牛肉，味道全市第一。”刘经理说：“那就上一盘吧！”信贷科长立即接话：“不要牛肉，吃了牛肉害怕得疯牛病！那病可厉害了，听说由普里昂蛋白质引起的，这种蛋白质专存于牛羊肉之中，谁吃了染上病，脑髓就像海绵一样烂。”刘经理目瞪口呆。博学多才的刘经理刘建东，此刻也显得口齿木讷，无以对答。这个信贷科长真是个不敢惹的人物呢。幸亏行长及时制止，那越来越浓的火药味才淡了下去。这时候，行长一个行动使所有人都没想到，尤其让信贷科长难以置信。行长拉开公文包，取出几张表格递给刘经理：“贷款的事，我基本同意，你把这几张表填好，交给咱们信贷科长，没啥抵押就以你们办公楼作抵押吧！”行长一表态，信贷科长脸色骤变，过了好一阵才和蔼了。又喝了一些酒后，行长把信贷科长一指：“帮助国企走出困境也是我们的职责之一，市里有指示，对那些暂时有困难而又有发展前途的企业，要以贷款给予不遗余力的帮助。你给他们把手续办快点，好报省行去批！”信贷科长僵硬地点了点头。他看似无奈，实则在无奈里藏着权威。刘经理看出，左右局面的不仅仅是行长，难怪行长要把副行长和信贷科长一块儿叫来。
　　 王科长匆匆回来后，刘经理对行长说：“快过春节了，没啥送，我给你们三个一人准备了一台摩托罗拉手机，我知道，你行有规定，领导不许以单位名义配手机。不许单位配，没说不许别人送嘛！”说着，刘经理就从王科长手里拿过手机给三人发了。三人竟没有任何推辞，只是信贷科长收下时显得很不自然。
　　 之后，发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小插曲。没让小姐上红焖牛肉，小姐却上了一盘驴钱肉，说是老板送的，不收钱。就在小姐放盘子时，行长在下面悄悄把人家摸了一把。小姐没有恼，而是很大方的把手伸向行长：“摸可以，随便摸，但得发小费。”这时大家已喝得面红耳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待弄清楚后都惊诧不已。行长倒很平静：“对不起，小姐，我往腰里挂手机，不小心把你碰了一下。”小姐似笑非笑：“你往你腰里挂手机，怎么把手伸到我腰里来了？告诉你，你今天不给小费就别想走出好又来的门。”话说得轻声细语，但软中带硬，尤其那似笑非笑里，好像藏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刘经理赶忙从王科长那要了一百元递给小姐。小姐走后，副行长说：“在歌厅摸小姐才50元呢，你怎么给一百？”刘经理说：“春节快到了，街上肉都长价了，小费还不长？”说完哈哈大笑。大家也一同笑起来。
　　 行长脸上有点挂不住，提出不喝了，大家也都说喝好了，于是散席。刘经理始终没忘贷款之事，他对行长紧逼道：“对咱能不能特事特办？”行长却打来一记太极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步步来。”
　　 胡波果真在好又来门口等，刘经理和行长一出门她就重重地“哼”了一声，刘经理早已熟悉“哼”的含意，却把行长吓了一跳。行长瞥了胡波一眼，又被吓了一跳，小小山城竟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女人！行长东倒西歪地上车前，又扭头看了胡波一眼。刘经理对胡波说：“我送完行长再回来接你。”胡波又“哼”了一声。
　　 上了车，行长迫不及待地问刘经理：“见了你就‘哼’的那女孩是谁？”他竟然把胡波叫女孩，可见真有点醉了。刘经理淡淡地说：“一个熟人。”奇怪的是，刘经理没说是他的妻。行长没再问啥，刘经理也缄口不语。副行长和信贷科长由郭副和王科长送走了。
　　
　　 六
　　
　　 胡波已经不耐烦了。好在她今天似乎极有耐性，一直到家也没对刘经理发作。在路上，她只说了一句：“我以为你又跟陈洁在一起渴酒呢！”
　　 到了家，刘经理先给王科长拨了电话，让他明天一早就去银行办手续，一定要抓紧，绝不能有半点松懈，尤其要把信贷科长抓紧。
　　 胡波给刘经理端来一盆洗脚水：“买了手机也不先告诉我一声？”刘经理说：“你天天嚷着要跟我离婚，我告诉你干吗？”胡波说：“可我现在不想和你离了。”刘经理说：“你不想离，我想离。”胡波一愣。
　　 刘经理脱了大衣、棉皮鞋，开始洗脚。胡波去刷牙。胡波比刘经理小七岁，由于面嫩，看上去却像小十七岁。胡波在无线电厂工作，也是个下岗职工。下岗后，她偷偷跑到歌厅去坐素台，见识了不少有钱人，就开始嫌刘经理穷，闹离婚，不跟他过性生活，一心要找个大款。她坚信，凭她的美貌一定能找到一个大款！他们原是有个儿子的，只因刘经理的父亲带着孙子去老家玩，不小心掉进井里撒手西去，胡波就再不愿生二胎了，她说她实在经受不了分娩的痛苦，其实是怕破坏了她优美的身段。
　　 胡波刷完牙说：“我们女人眼力最毒，我一眼就看出陈洁深深地爱着你。”原来胡波突然不想离的原因在这里！女人就那么贱，当你一门心思爱她时，她却把你瞧不起，当你移情别恋时，她又醋意大发。刘经理说：“其实我也深深地爱着陈洁。”胡波问：“你们上过床了？”刘经理说：“上过！”胡波一脚踢翻刘经理的洗脚水：“好啊，你给老娘戴了一顶绿帽子。”刘经理慢慢脱掉弄湿了的衣裤，又换了一身，突然眼里有了泪花：“胡波，我也是血肉之躯呀！现在我和你，如同行尸走肉，明为夫妻，可哪有夫妻间的恩爱？原来你说离，我不愿离，主要想让你给我生个二胎，既然你不愿生，我也想通了，还不如离了好，免得都受罪。我和陈洁的事，也张扬开了，我知道你爱面子，这事越张扬越没面子，你细细想想，看离好还是不离好？”胡波好半天没说话，粗气一股一股出。后来她终于说：“离可以，你和陈洁拿两万块钱来。”刘经理说：“我确实没钱，你也知道，我们工资才发到去年2月份。”胡波口气非常硬：“我不管你工资发到几月份，你今天把钱拿来，我今天跟你离，你明天把钱拿来，我明天跟你离，没钱你就永远也别想离，熬死你。”刘经理愣了！接下来他暗暗叹气：这年头，什么都得拿钱夯啊！但既然胡波表态有钱就可以离，那就不该放过这次解除婚姻枷锁的机会。刘经理决定去父亲那借两万块钱。他反复思量，除了父亲再没有地方可借了，也只有退了休的父亲能拿出这笔钱来。刘经理默默地出了门。
　　 父亲已经入睡，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和儿子的叫喊，他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就赶紧起床。原来儿子要借钱。三代单传，父亲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很爱儿子，可一听儿子要借钱，他立刻表态不借。但最终他还是借了，因为儿子对父亲老老实实的讲了事情的原委。父亲想要个孙子，胡波又不愿生，只有寄希望于陈洁了。陈洁虽是个小寡妇，可她从未生过孩子，按规定她和刘经理可以生个二胎，哪怕生个女孩也好啊！有女不算绝，当父亲的不愿看到刘家断了香火……
　　 刘经理拿上父亲给他的存折，又闲聊了几句，就打道回府。他忽然想起明天还有个一月一次的施工生产例会，便想跟宋秘书联系往后推一推，可宋秘书家没电话，加上夜已深了，也就作罢。这次配手机，本想挤一个给宋秘书的，哪料在餐桌上又节外生枝地送出去三个，就更没法挤了。这时刘经理的手机却疯响起来，刘经理一接，偏巧就是宋秘书打的。没等刘经理说话，宋秘书先说了：“刘经理，现场被盗了。”刘经理说：“你赶紧把保卫科长叫起来。”宋秘书说：“他正在穿裤子，是保卫干事来敲他门我听见的。”宋秘书和保卫科长是隔壁。刘经理说：“我先‘打的’去现场，你等保卫科长穿好衣服后和他一块儿赶来。”
　　 事情越来越多，刘经理已经焦头烂额了。他当副手时，尽管正手把他指挥得团团转，但他仍然显得游刃有余。现在当了正的，却捉襟见肘，面对千头万绪的工作，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他想起原来的正职有个特点，爱坐办公室，不爱下现场，许多事都听汇报，许多事都是光安排，他从来不亲自去落实某一件事，因此往往心中无数。有一回，工号长来电话，说一名电工触电摔进基槽死了。他一边安排安全科追查事故责任，一边派人买花圈什么的。结果，后事准备停当，其家属也通知赶到，工号长又来电话说电工没死，当时是被摔昏了。弄得大家既尴尬又哭笑不得。刘经理认为，一把手虽做不到事必亲躬，但有些事是一定要亲临现场并亲自查处的。
　　 刘经理到了工地，宋秘书和保卫科长也到了。原来是有人偷U型卡和扣件。小偷用一辆架子车装了满满一车，从工地背后的竹栅门满头大汗地往外走，却被两保卫干事夜查时堵了个正着。接应的人闻风而逃。两保卫干事给刘经理汇报完案情，就把刘经理带到门卫，说小偷被铐在一根管子上，是个家贼。刘经理一看，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家贼竟是丁劳模。白天刘经理看到两个老劳模在清理扣件和U型卡，心里挺感慨的：都罢工了，只有他俩在坚持，还是关键时刻劳模顶得住啊！谁知他们白天是劳模，晚上却是家贼，这个反差使刘经理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难怪工地经常失窃，原来是家贼所为——家贼难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