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笔尖为暖 >> 短篇 >> 情感小说 >> 【笔尖】陈年旧事(中篇小说)

精品 【笔尖】陈年旧事(中篇小说)


作者:垄上行 童生,987.5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213发表时间:2013-12-03 08:48:23


   手里有了钱,置办年货成了风,先是女人们怀揣钱和布票三五成群结伴去公社买一家人做衣服用的布。布是一律的棉布,颜色也很单一,蓝、灰、黄、绿占主,做上衣用的花样多,底与花五颜六色,售货员将一匹匹布摆在柜台,女人们扯过这个放下那个在身上比划,花小好看,叶大也不难看,看得都眼花了,最后只有稀里糊涂乱选一通。
   买回布,接下来就是做衣服。大队安排几个会裁缝且家里有缝纫机的女人裁缝。裁缝大队给工分,坐在家里挣工分,可不是每个女人都具备的能耐。衣服做上了,还得有鞋。机灵些的女人趁夏天歇暑时候抽空纳起了鞋底,到腊月买回鞋面就能做,干活不利索,或是孩子多的,紧到腊月了还赶着纳鞋底,有的甚至到三十晚上还得加班做。
   过年的事情多而杂。村里几个石碾、磨每天有人,碾米、磨面整日不停歇,就连南背梁上的小石碾也闲不下,赶早碾磨完主粮的人们要粉些黄豆去碾豆钱钱。冬天早晚菜饭里除了山药没个放的,抓把豆钱钱有味道,听城市里回来的人说还有营养。
   腊月二十三那天,只要没特殊情况,多是刷家。刷家很麻烦,大清早起来,先是把家里的大小东西搬出院里,然后,石灰里抓把白面用水调成稀糊,男人踩在临时用凳子和木板搭的架上刷,女人来回跑腿,一会儿添石灰水,一会儿帮忙挪移木架,一直到太阳落山才能刷完。刷完家后墙贴上年画,再把搬腾出院里的东西一一搬回家。天黑下来,饭也做好,一家人坐在炕沿或是凳子上吃饭,煤油灯下,感觉家里比往日亮堂了许多,墙上的画也比往日新鲜了许多,真像个过年的样子了。
   卖完猪不多时,过年的猪肉就供应到公社。各村得到通知,人们陆续揣上供应的粮票和钱去公社供销社买肉。每天各村去供销社排队买肉的人络绎不绝,都瞪圆眼睛巴望能买上块肥些的,可农民家里极少有余粮,猪的吃食多是泔水加糠皮豆渣类,夏天能加些草,浑身缺油水,身上少肥肉,买到的肉几乎全是一团瘦肉。不过,再瘦也总是肉,一年没吃肉,熬了一年,不说孩子,大人也馋。秋天分回粮食,腊月卖了猪,有了钱和粮,一家人趁过年该好好吃几顿了,尤其肉,稀罕得让人一说起就直流口水,几斤瘦肉也吃得带劲。
   临到过年,杂事就多起来。蒸馍馍、熘糕、典豆腐是大事,一旦张罗起就得忙乎一整天。有的人家还要炸油条和麻花,比蒸馍馍、熘糕、典豆腐还麻烦。大队选一天安排会写对联的人到庙上(大队部)给全村人写对联,各家从供销社买张红纸拆开送到庙上后回家安顿,估摸快写完时再去拿。这时候,街道上会陆续听到叮叮咚咚的响声,是剁饺子馅的声音。到大年三十,似乎更忙了。人们忙里忙外,偶尔见面,都会笑着说“不过年忙不完”,“明年见”。下午贴好对联,有孩子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服聚在一起玩,有的口袋里还偷偷装块糖,但舍不得吃,只时不时伸手进去揩揩,生怕不留神丢了。
   有人家要安顿到半夜才能停当,刚睡下闭上眼,就被炮声惊醒。炮声响了有一阵估摸天快亮了,有粮家也点起了灯,他起来先出院子点年草,然后放炮。卫花刚点火做饭,炕上的梦幽就醒了,还把身边的弟弟愣小也拨弄醒,吵嚷着要给穿。弟弟刚两个月,不会懂得过年是什么,只知道咧着嘴哭。卫花嫌吵闹得麻烦,只好先上炕给她穿。梦幽穿上衣服就奔出院子,给愣小吃几口奶就安静了。安顿完炕上的下地烧火做饭,锅里水刚开,有粮从外面回来,搓着手神秘兮兮地对灶火口的卫花说:“哎,你快出院里看。”“看甚?”“你出去就知道了。”“有甚看哩?”说是说,她从灶火起来随有粮出门。“你看人家那俊的。”院门口,小梦幽双手插在裤兜里,身子站得笔直,如小学生的立正姿势。买回布时还说不好,穿在身上真好看。上身是白底红花褂子,下身为天蓝布裤,两根麻花辫稍分别扎一根红头绳,搭配起来真好看。远处又响起一阵鞭炮声,梦幽双手从口袋拿出来,向院门外探头上下张望,样子实在好看得没法说,“真亲哩!”卫花要过去,有粮笑着按住,“你也不知道是捣乱甚哩,快回家做饭。”
   过这个年,感觉梦幽突然长大了。吃饭要把褂子脱了,说怕淋上饭不好看,舀起饭又要喂炕上的弟弟,卫花说弟弟还小,不能吃,她就说等愣小能吃饭后要把最好吃的留给弟弟。她也不过才三岁(她是腊月生,按周岁也不过一岁多几天),就这么懂事,看着她一阵阵地上炕亲弟弟,卫花两口高兴得不得了。
   二月天地还冻着,什么也做不成,男人们找阳坡旮旯闲说,女人们在家收寻着做家务。一早起来,吃完饭,卫花扫完院后又清理羊圈,梦幽在院里喂鸡。谷子撒在院里,鸡们刚慢悠悠地啄食,一群麻雀就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落在院里抢着吃,梦幽不停地“dou”,可麻雀们实在死皮赖脸,从这儿飞起那儿又落下,气得梦幽也不撵了,干脆站在一边看它们与鸡争抢。其实,鸡根本没有被抢的危机感,仍然慢悠悠地吃。麻雀的消息太灵通了,不一会儿,从别处又飞来一群麻雀,满院子全是麻雀蠕动的头,煞是好看。梦幽突然喜欢上了麻雀,又回家从翁里抓几把谷撒在院里专门给麻雀吃。卫花见喂的谷子全被麻雀吃了,责怪站着只管看的梦幽,“喂下这么多谷全让雀儿吃了,你傻看甚哩?快给咱撵。”“它们也饿了。”“哪有那么多谷喂它们?”“把我吃的喂了它们。”“咋生了个这傻闺女?”“咋说我妮儿子傻?这么俊个娃咋就傻了?年轻人说话实在没个样子。”是姥娘又过来了,梦幽猜着姥娘肯定是又给她送什么好吃的,高兴地叫声“姥娘”跟着回家。
   一进屋,姥娘从穿有大襟的怀里掏出平时包好吃换那个手绢包。打开,是几块白面烙的饼,“快让妮儿子吃。”卫花有些不高兴,“有甚的东西你们也吃点儿,有甚全给她了。”姥娘一有什么稀罕吃的,从来舍不得吃,都要给孙子、外孙对半分开,假如只有一份,必是只给梦幽。“大人有甚正经?这么亲个妮儿子得吃好,以后不能没边没沿地骂,哪有你这样当妈的?”说话间把一块饼递给梦幽,“妮儿子,来,趁热吃。”饼还热着,梦幽接过饼欢喜地爬上炕要喂弟弟,姥娘赶紧伸手阻拦,“他还小,不能吃,你自己吃。”弟弟躺在炕头看天花板,好像在笑,梦幽咬一口饼过去边吃边摸一下弟弟的小脸,“愣小快快长,长大姐姐给你吃好吃的。”
   姥娘要回家,刚走出院子,看见柴堆都是些大柴,又折回来过柴堆帮卫花用斧头截柴。梦幽跑着捡溅远的柴,截了好大工夫攒了一大堆一尺多长的粗柴。走前又叮咛卫花,“可不能动不动就骂妮儿子。”
   梦幽是姥娘的心头肉,只可惜姥娘才刚五十就因受不了病的折磨上吊自尽了,那年梦幽才五岁。气得刚给她抓药回来的姥爷哭着骂,“我刚给你抓回药,你不等吃就要走,咋就能忍心丢下这一大摊?以后妮儿子和愣小过来找谁呀?”
   姥娘走后,卫花让梦幽过河西陪姥爷住,舅舅也打发表姐金平与梦幽陪老人住。
   姥爷炕头有个小木柜,做起饭梦幽和表姐就爬在炕头的木柜上吃。不吃饭时,小木柜的东西由姐妹两乱翻腾。里面没什么好东西,无非是些小木条、罐头瓶之类的,但姐妹两好像总有翻不完的兴趣,每次将所有东西一样样翻腾出来摆一炕,然后再一件件放回去。金平比梦幽大几岁,教她怎样摆放能整齐,但梦幽似乎天生不具备整理物件的才能,每次都不能按表姐教的分出类别与大小,木柜始终是乱七八糟的样子。
   姥爷年龄大了,不能再跟农业社上地挣工分,就在家收寻做些手头活。表姐白天上学,梦幽有时跟姥爷,有时回家看愣小,有时也领愣小过来玩。
   姥爷吃瓜时把瓜子掏出来晾在窗台,等到冬天,瓜子积攒了有一升。遇个闲时用玉米秸把瓜子炒好再放回升子里,用笼布盖上。领梦幽出去玩儿时装在衣兜一把给她剥着吃。用指甲剥一颗,梦幽吃一颗,梦幽偶尔往姥爷嘴边喂,“姥爷也吃个。”姥爷会绷起微笑着的脸,“姥爷不想吃,妮儿子吃。”
   星期天,梦幽领愣小过姥爷家玩,欢喜的表哥铁蛋不再出去疯野,把箩筐、扁担、铁锹都拿回炕上与表弟、表妹玩。比梦幽小半月的表妹金花与他们玩不到一块,她不敢惹梦幽和铁蛋,就趁他们不注意打愣小,愣小一哭,梦幽就打她,一打她就咧着嘴嚎啕,还经常用指甲抓得她脸上尽血道。母亲过去,妗子三女会拉过金花让她看脸上的血道,“你看你家梦幽,可不是东西哩,看把俺小妮子抓成这。”但说归说,姑嫂从没因为孩子们的打闹翻过脸,而且,三女经常叫他们一家过去吃饭。
   铁蛋看见梦幽和愣小很亲,有什么好东西不给金花,就专给梦幽和愣小留着。一次,他自己做的弹弓放在柜子里舍不得玩,说要给梦幽和愣小。那一天,三女在柜子里找东西不小心把弹弓橡皮筋用剪刀剪断了,铁蛋回来看见哭闹着乱摔打东西,三女突然说:“这是你姑姑家梦幽和愣小过来给玩坏了,你找他们算账。”铁蛋一下停了哭闹,从地上捡起他刚才扔掉的破弹弓,“他们说好不好?”“都说好。”铁蛋没再说什么,拿起破弹弓出去给姐弟两找着换新橡皮筋。
   (四)
   空气中弥漫着点年草和鞭炮的味道, 太阳还在山头下睡清晨最后的回轮觉,乡村街巷就到处是拜年的人了。村人拜年以家族为单位,一拨一拨的。杜家是独姓,亲戚也只有河西云帆过逝奶奶的娘舅,也就是云帆的老舅一家。老妗体弱多病,长年躺在炕上,两个儿子的生活起居全是老舅照顾。因家道败落,儿子又没大出息,二十老几了都还没媳妇,老舅是有些急,但他能看透事物兴衰成败的轮回,早已从心底接受了衰败的事实。
   云帆的父亲杜满仓领着一家子推开老舅家的门。院里静悄悄的,云帆他妈喊一声“妗子”,里面应答,“鲜平过来了,快回来。”一家人进屋,老妗盖张被子坐在炕头,两个舅舅坐在炕沿抽旱烟,屋里有股呛鼻味,见他们进屋,两个舅站起来让座,给云帆他们从柜子里拿糖。满仓问:“妗子,过年身体还好哇!我舅哩?”“我年年就是个这半死不活的,你舅他一早起来不知道动甚的气,饭也没吃就出去了。”云帆不愿听大人们叨唠,溜出院子。他一出门就听到院南墙后有响动,以为是狐狸来吃鸡,蹑手蹑脚过去。墙那边场地上,老舅正在挥拳,像极了电影里练武功的人。看过武打电影后,云帆幼小的心里萌生出一个愿望,那就是长大后学一身武功,也像电影里的人一样为好人做事。他不敢惊动老舅,悄悄站在墙外看,但老舅发现了他,停下动作向他走过来,“愣小子,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做甚?快回家。”摸着他的脑袋往家走,“老舅,你那是不是像电影里一样练武?”“练甚的武?我不精神,出来活动活动。”云帆不敢和老舅说,但他心里已经下定一个决心。
   晚上一家人都睡下了,云帆还瞪着眼想他的事。感觉都睡了,也听到父亲的呼噜声,他悄悄凑近推,“做甚哩?”“爹,我要跟老舅学武。”“学甚的武?睡哇。”“我不睡,我要学武。”“你老舅不会。”“会,我今天见他练了。”满仓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他一咕噜爬起来,“你老舅练武的事你跟谁说了?”“谁也没说。”“不敢跟外人说。”“你不让我练我就要说。”满仓的心“咯噔”一下,“好,我抽工夫和你老舅说说。”得到父亲的承诺,云帆睡了,但父亲彻夜未眠。
   周家的祖传是小洪拳。早在清末年间,因打抱不平惹了地方恶霸,遭来患端,家人连连被害。从此,周家明令禁止子孙习武。但再严厉的家规也消不去血性男儿的斗志,总有个别子孙巧用自己的才智盗得习武妙招。云帆的奶奶是周家姑娘,她哥哥(云帆的老舅)就从上辈人那儿承传了小洪拳,但也只自己练,从来不教儿女,也从没向外人说起。过年家家都喜庆,但他看着两个儿子的媳妇都还没着落,心里烦,就到南墙后借武发泄,没想被云帆发现了。满仓知道妻舅肯定不教云帆学武,他自己也不让,可小三的犟脾气他也清楚,一旦想好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他醒着神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个应付小三的具体办法。
   初二早上吃过饭,云帆就缠着满仓领他找老舅学武,满仓说过几天再说,云帆就赌气往门外走,还叫嚷着说他自己找老舅。满仓又气又急,但拿小三没办法,只好领他去河西找妻舅。
   老舅刚开始坚决不教,满仓只好一遍遍地给使眼色,并故意提高声音强调,“你也就会那两下,快教给他算了,省得他到外面胡乱舞动说是你教的。”老舅领会了满仓的良苦用心,只好装出老态龙钟的样子教云帆两招最简单的动作。云帆见老舅教的两招式也不过如此,说一句“这武功不算武功,还不如我自己学”跑远了。但他心里已有了习武这一大事,不再出去疯跑,每天在家不是用拳打脚踢院里的树,就是找根木棒乱舞,惊得鸡不敢回家下蛋,天黑了还得人慢慢往回撵。原以为过几天新鲜劲就好了,没想到孩子赿来赿着迷,有时连饭也顾不上吃,几次累得晕倒在院里,爬起来又继续摇晃着不太稳的身子练,满仓真的着急了。妻舅绝对不教小三练武,可孩子又这样喜欢武功,怎么办呢?老婆也说不上该咋,只会跟着瞎着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那天,满仓去供销社打酱油,听一个来村走亲戚的外村人说公社办武术学校,正招收学生,于是,他很顺利地把云帆送到了公社学武术,听武术老师说教的正是小洪拳。

共 32267 字 7 页 首页上一页12345...7
转到
【编者按】都市循规蹈矩的生活让人厌倦,秋夜西风瑟瑟的凄凉惹人伤怀,肖梦幽与杜云帆又一次借网络回忆发生在小村的的陈年旧事。云帆少年时的顽皮演绎出一桩桩恶作剧,儿时伙伴间的纯真是一生最眷恋之净土,耳闻目睹成年人的是非,萌生出少年对正义的神往,对英雄的敬仰。梦幽从小是个乖巧的女孩,人长得漂亮,学习又好,一直是大人眼里的好孩子,但也不失少年的顽皮与霸气,为护弟弟与伙伴打架是她儿时的主题之一。小村要装电灯,引得一群山里娃对未来充满幻想,蓝天白云下,少年的清纯尽先昭显,云帆摘回酸甜榴榴,最愿意是是给小梦幽送几个。青春期五个孩子同行上十三里外上学,遇洪水,云帆义无反顾地担当起保护弟妹们的职责,但他的青春期照样充满叛逆与对正义的据理力争。时过境迁,小村如今因赶时代潮流而致劳动力外流,致小村日渐萧条。站在曾经的家门口,感慨万千。然而,置身都市的嘈杂,最眷恋的仍是小村的静谧。作品语言精炼,人物形象鲜明,对农村发展过程中青少年的个性特征进行了精雕细刻,凸显了发展中进步与制约间的奔突,不错的中篇小说,推荐赏析!感谢赐稿,期待精彩继续!【编辑:航帐】【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120408】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红月亮        2013-12-03 12:48:17
  《陈年旧事》小说淡淡的几笔把人物勾画的很鲜活,一个个普通的村里人,一件件不打不小的往事,被用一条锁链锁起来,成就故事的核心,换房引起孩子的好奇,偷杏是因为不想看妹妹,少年的情怀很跳脱的显露出来。多年以后,他回到村里,却发现那里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只是他的心还想着童年,想着那些岁月远离喧嚣的美好。
学不会旋转的人
2 楼        文友:航帐        2013-12-04 09:29:22
  祝贺加精!
我手写我心! 航帐文友群:231199696,欢迎参与交流!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