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上的牛皮纸发出低微的声音，带着欢快的语调。素琴红着脸，心还在狂跳.
　　 “赶车的，你叫啥？俺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素琴摸着赶车的脸问道。
　　 “我叫金青山，家在沂蒙山。等过两年，我就带你回沂蒙山啊？”青山也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北方女人。勤劳能干，善良美丽。可是他更知道此时的自己不能给素琴一个稳定的家，一个温馨的港湾。一对可怜的男女，在一个风雪之夜给了彼此一份真爱，一个完整的身体。
　　
　　 （第三章）
　　
　　 夏天来了，队里的打瓜熟了，白瓜瓤，可是很好吃，素琴就喜欢吃那半熟的打瓜，有些酸，有些甜。一个清晨，素琴觉得胃里像吃了变质的东西，直往上翻腾。
　　 “这是咋了，难道病了？”素琴想到，忍着难受拿起锄头去队里干活。
　　 “素琴，你的脸色咋这样不好看呢？”桂枝问素琴，桂枝是村子里和素琴最要好的姐妹，只有她关心同情素琴，不说素琴的坏话。“不行就去看看大夫吧？不要硬撑着。”
　　 “我就是胃不好受，没事的，大姐。”
　　 “素琴啊，你那个来了没有？快说啊？”
　　 “哪个啊？”
　　 “就是那个跟脚的，月月来的那个麻烦事啊，你傻啊？”
　　 “这和胃难受啥关系呢？”
　　 “傻子，如果没来，你可能是有了。”
　　 “有了，有啥了？”
　　 “傻瓜，有身子了啊？就是怀娃娃了。”
　　 “不能吧？”
　　 “怎么不能，一定是！”桂枝肯定地回答：“我那时带我儿子就和你一个样！”
　　 桂枝知道素琴和赶车的事情，“素琴啊，这孩子是不是赶车的啊?"
　　 素琴被桂枝一问才想起来，一定是，要不还能是谁的？
　　 素琴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郑老六也没有吵闹，婆婆倒是经常来看看素琴，就像儿媳妇怀了大孙子似的。“谁敢槽头来认驹？”老人家心里的老黄历明亮着呢。只要有个娃就能拴住素琴的心，病秧子儿子也能有个完整的家，日后老了也有个依靠。
　　 九月怀胎，转年春天素琴就生下了春草。郑老六对孩子不冷不热，赶车的有一点好吃的都捧在手心里，给素琴娘俩送来。日子一晃就是六七年，村子里的人们，每天在茶余饭后的口水里咀嚼着素琴和赶车的桃色新闻，揣测着他们会离开还是会留下。
　　
　　 （第四章）
　　
　　 一阵乌云翻滚，一阵狂风刮起，像聊斋电影里妖魔鬼怪即将粉墨登场前的那个前兆。风雨满楼，刮倒了乐队的胡琴，刮跑了演员手里红艳艳的绢帕。素琴思绪的野马还在驰骋，一场大雨却即将来临。
　　 “草儿，快回家，”素琴拽起春草的衣袖往家走。人群各向各家的胡同涌去，转眼就消失在彼此的视线里。
　　 雨点还是比人的脚步快，临进家门还是被浇湿了，素琴带着春草进了西屋，郑老六早就在东屋睡下了，呼呼的鼾声像雨夜里的响雷，素琴讨厌老六的齁声，一般不是冬天的寒冷时节都带着草儿在西屋住。
　　 雨点越下愈大，啪啪地拍打着玻璃窗，草儿有些害怕，猫进了被窝不敢探出头。闪电一下子就打到墙上一束白光，像一把利剑，紧跟着一声响雷。妈妈脱了有些湿漉漉的外衣，只穿了一件小褂子，也紧挨着春草躺下了。
　　 迷迷糊糊的，草儿听到有人在叫：“素琴那，开门啊，我来了。”
　　 声音很低，从窗外传了进来，素琴爬起来，披上一件外衣，来到窗前：“你快离开，孩子还没睡熟呢，等会我再出去啊。”人影在窗前一闪，不见了。
　　 门口的大黄狗，汪汪个不停。“死狗，明天吃你的肉。”素琴骂道。窗外的雨还在继续，草儿用牙紧紧地咬着被角，不敢大声呼吸。
　　 “草儿，你睡了吗？”素琴问道。草儿听到了，可是没回答。妈妈下了地，披上了褂子，踢着鞋，出去了。
　　 窗外，雨还在下，家里的阿黄不再叫了，草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铁蛋哥，那里多，你看看啊？"草儿指着不远处的小丘陵对气喘吁吁的铁蛋说。
　　 小丘零上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零星的小红花，这个野花的名字叫“卷莲花。”书本上叫她百合花，野百合的根可以入药，农村的孩子喜欢把她挖出来，剥掉皮就扔进口里吃掉。有些粘粘的，带有一点山草药的味道。野百合的花瓣向后卷着，花瓣上散落着几个黑点，就像一个俏丽的妮子唇边的美人痣。恰到好处地烘托出野百合的美丽。
　　 铁蛋跑着奔向野百合，草儿在后面跟着，一大把的野百合映红了草儿的脸，草儿比百合花还美呢！突然一阵大风，刮乱了草儿手里的百合花，花瓣像雨点一样瞬间凋零了，草儿手里的百合花只剩下一把光秃秃的花干，草儿用胖乎乎的小手抹起了眼泪，
　　 “我的花，我的花?”
　　 “哭啥？草儿。”素琴用手推着草儿问道。
　　 天已经大亮，太阳公公正笑呵呵地照小草儿的屁股呢，三伏天就这样雨儿说下就下，说停就停。草儿被夜里的大雨还有雷声吓坏了，睡着了还做起了梦，梦里和铁蛋哥漫山遍野地跑着采百合花，不知道天早就晴起来了。
　　 素琴在梳头，乌黑的长发一直过肩，妈妈的手很巧，不一会，长发就变成麻花辫子。妈妈长得很好看，圆圆的脸儿，白净的，那长睫毛，一忽闪一忽闪的，身材也好不胖不瘦，村子里的婶子姨娘们都说：“人家素琴咋长的呢，要形有形，要样有样。”小草儿经常想，等自己长大了，也要和妈妈一样美，因为经常有人夸：“这小草和她妈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草儿心里纳闷：“明明妈妈出去了的，啥时候回来的呢？”草儿天生的不爱说话，她只有在铁蛋的面前，才会打开那个说话的匣子。
　　
　　 （第五章）
　　
　　 “草儿，你看看，我的红领巾多好看，给你带带，”铁蛋每次放学回来都会先来看看草儿。于是每天夕阳即将下山的时候，守候在村口等待铁蛋归来成了草儿的习惯。
　　 赶着妈妈的鹅群，大白鹅在绿油油的草地里尽情地吃着青草，蜻蜓在野花的花蕊间留恋，晚霞里，回家的羊群，牛群，都被霞光染成了红色。放牛娃的鞭子摔得很响很响，那鞭子的哨音在村口飘荡，回音飘进了村子，村民们就准备着喂牛儿，羊儿的水和饲料，站在各家的门口向羊群牛群踏碎的小道上望去。
　　 草儿的羊角辫一高一低，妈妈做的鞋子好像不是很结实，没几天，草儿的脚指丫就钻了出来，偷窥着鞋子外面的世界。
　　 “真好看，”草儿看着铁蛋手里的红领巾羡慕地说。
　　 铁蛋把领巾一点点的折好，就留下一个小小的三角形，
　　 “草儿你低下头。”草儿听话地低下了头，铁蛋把红领巾戴到了草儿的脖子上。
　　 草儿乐得直跳，大白鹅嘎嘎直叫唤，好像在夸草儿好看。
　　 “死孩子，怎么跑这来了，放学也不回家？”没看见人影，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喊叫。
　　 铁蛋和草儿不约而同地向喊声望了过去，铁蛋妈妈扎着围裙，正往铁蛋和草的跟前走。
　　 “快回家，放学不回家，在这乱跑啥？不要和这样的野种孩子玩，看学坏了。”铁蛋妈妈拽着铁蛋就走，手上的面糊粘了铁蛋一身。
　　 “铁蛋哥，你的红领巾？”小草儿不知道铁蛋妈妈怎么那么气愤，好像草儿是可怕的瘟疫。
　　 “明天我来拿，你先带着吧！”铁蛋一边被妈妈拖着往回走，一边回过头对小草儿说。
　　 “一、二、三……十一只。”“小草用手指头指着大鹅清点数目。吃饱了的大鹅们很乖的，不跑不动。草儿赶着鹅群向家里走出。
　　 草儿不懂的大人的恩怨，她只知道铁蛋对她好，比任何人都好。
　　 没进门，就听到有人在吵架。原来是素琴的婆婆来了，婆婆不和老六一家人生活，而是和大伯一起生活。大伯大娘跟草儿的妈妈很不和睦，只要见面就吵架。妈妈对草儿说那是因为大伯家有男孩，而草儿是个赔钱货，不能接户口本。
　　 “老六家的，”奶奶的声音很大：“你要检点点，大家都背后说你啥，你知道不？”
　　 “我咋地了，谁说啥？”草儿妈妈不服气地用眼睛瞪着婆婆。
　　 奶奶手里的烟袋很长很长的杆，烟袋锅子很好看，烟熏火燎的铜褐色，烟袋锅子里面的烟仿佛永远也着不完，老蛤蟆腿旱烟的火苗好像永远也能不熄灭。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梳成了一个疙瘩，上面用一个网兜窝着紧紧的，还用一根古色古香的银簪子别着。
　　 “你们家就看我不顺眼，也不看看你那不争气的儿子，还来和我算账，我要不是为了小草儿早就不过了。”素琴回击着婆婆。
　　 奶奶也不甘示弱：“再怎么你也不能给老六带绿帽子，你是我们家花三百元钱买回来的，你就得听话，老实地过日子，老六能干活，我们家还要你？”
　　 “不要拉倒，我乐不得的呢！”
　　 素琴收拾着衣服，一副要离开的样子。老太太不出声了，大烟袋一甩离开了。
　　 奶奶走了，素琴又和老六吵了起来，
　　 “你们家都欺负我，你个完蛋玩意不给媳妇撑腰。”
　　 “你，你，你自己干的好事，你还好意思说呢，”老六半天蹦出了几个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草儿是谁的种我也知道，窗户纸不捅破，你就消停地过日子吧。”
　　 每次只要爸爸妈妈一吵架，草儿都会跑到村口的那个小桥下。小桥里的小鱼真自由，真开心，摇着小尾巴，四处玩。小草看的出了神，有时都会忘记回家的时间。
　　 “铁蛋妈妈骂自己是野种，爸爸又说自己是别人的种，种是啥意思呢？”八岁的小草儿不懂得那些晦涩难懂的字眼。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回家吧，一会黑了，该害怕了。”铁蛋不知道啥时候站在了小草的身后。
　　 “铁蛋哥，啥是野种啊？你妈妈咋骂我是野种呢？”大小草五岁的铁蛋对这个暧昧的词语理解的也不透彻，只知道“野种”不是个好东西，可是不能对小草说，怕伤了她的心。
　　 “不管他们大人的事，回家吧，下半年你就上学了，上学可好了，同学多，朋友多，可开心呢！”铁蛋领着草儿回家，夜幕下，一高一矮的影子被白月光拉的长长的……
　　
　　 (第六章）
　　
　　 草儿上学了，秋高气爽的那天，铁蛋带着草儿去了学校，打那以后，每天都有铁蛋接送她，草儿开心地像蝴蝶。
　　 深冬，队里吃会餐，素琴带着草儿去领会餐，打饭的就是被人们叫“赶大车的”那个男人，一个很高很壮的山东男人，队里的大房子里好多人，拿着小盆小罐的，等着分到自己应得的那份美味佳肴。
　　 几个年纪大些的女人对打菜的开着玩笑：“赶大车的，明个俺们给你找个女人你要不？”
　　 “俺不要，一个人挺好的，”赶车的红着脸，素琴倏地一下也红了脸。一大勺菜干乎乎的倒进了素琴的小铁盆里。
　　 “草儿，叫大大。”素琴让小草叫赶车的。草儿怯生生地围在妈妈身后，没有叫。赶车的用一种特爱怜的目光看着草儿，
　　 “草儿，这孩子，叫啊？”素琴对草儿又加了一句。
　　 “不叫不叫吧，不要为难孩子。”赶车的一边往别人的盆子里打菜，一边说道。
　　 “看看吧，素琴，孩子不叫大大，你咋还不愿意了呢，哈哈，”几个好事的女人哄堂大笑，笑声里带着讽刺。
　　 腊八那天，北风呼呼地吹着，雪花铺天盖地，放假在家的草儿写完作业，就用彩色的纸片叠大风车，大风车迎着北风，不停地旋转，真让人羡慕。草儿没事的时候就看大风车呼呼地跑着，妄想有一天也能像风车一样飞奔。
　　 进冬后，素琴也不怎么出去了，穿着肥大的棉衣在家里做套包，这个套包是用玉米叶子做成的，要精心挑选长度够的玉米叶子，叠好了用一些铁的家什压平整，在一个个地编成麻花状，编成就围成一个大圆圈，这个是给马做鞍子用的，一般人还真的做不来。素琴的马鞍子在村子里是做的最好的一个，一冬天下来也可以挣好多的工分。
　　 里屋妈妈做马鞍子，外屋郑老六悠闲地看着墙上贴的年画《孙悟空大闹天宫》。年画就是杨柳青的年画，一张色彩艳丽的画，分成八副小画，每段小画面的下面还有文字注释，上学的草也能简单地认得几个字了，有时爸爸也会指着画面给草儿讲故事，不过，那要老六的心情很好才可以的。一年大概有那么几次吧！草儿不怪爸爸，每天大把大把往嘴里塞药片子的人，哪里能有好心情呢？
　　 素琴突然叫到：“草啊，妈妈肚子疼，你去队上的大房子里找赶车的那个你叫大大的人!”
　　 “嗯，我这就去。”草儿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大风车就跑出去了，大风车被风刮碎了。
　　 上气不接下气的草儿看到赶车的就喊：“大大，俺妈肚子疼，让你赶快拉她去乡里。”
　　 赶车的脸色发白，急忙去马圈里牵出一匹马，备好马车，到了草家。老六在墙角剧烈地咳嗽着，越着急，越犯病，他心有余力不从心，看着自己的女人在经受痛苦，自己无能为力，心应该很疼。
　　 “素琴，咋样啊？你要挺住啊，咱们现在就去乡里，有我在，你不要怕啊？”赶车的一边安慰素琴，一边把素琴抱着放在车上，“草儿，听大的，你也坐车上，看着你妈啊？”
　　 草儿，看着妈妈疼得哆嗦成一团，吓得不知道回答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马车在雪地里狂奔，赶车的大大好像还嫌车子慢，寂静的夜空里，回荡着“驾驾驾”的吆喝声，那吆喝声好像能把夜空的寂静划破。“呱呱”一个乌鸦在头顶飞过，叫声让人的心里发毛，森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