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由于邱吉林副局长的才气、能力，和处世的独特风格，一个快到届了的干巴老头，仍旧支掌着公安局的大半个天。经侦、缉毒、110、刑侦等公安局的几大支柱，都在他的权力视野之内。很多人伸过手想从他手心里扒拉出一点来，都以失败而告终。多年来，局长、政委走马灯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却久居此位，到今年已是16个年头了。
　　 马静民省警官学院毕业后，就在邱吉林副局长分管的经侦大队工作。
　　 马静民在经侦大队的8个年头里，邱吉林副局长给他的印象就像一个无形的罩子，即使他不在你的眼前晃动，你也会时刻感到他的存在，你的工作来不得半点马虎。
　　 同时，也让马静民感到邱吉林这老头真是深不可测。经验告诉马静民，和这样的老头打交道不多长几只眼睛，多转几圈脑袋瓜子，那是绝对不行的。
　　 马静民来到邱吉林副局长的办公室里，夹着公文包，踌躇地坐在沙发上，想到邱吉林副局长的洁癖，很快就有点不适应了，手脚也不知往哪里放了，屁股像坐在烧红的鏊子上，怎么也安稳不下来。这时间的天真的不热，他却感到脊背上渗出了汗水。
　　 今天上午局党组会，是8点10分按时召开的。从来都是踏着钟点参加会议的邱吉林副局长却迟到了，而且迟到了至少半个小时，会后又把马静民留下来，带进几乎不会见任何客人的办公室里，深知邱吉林副局长洁癖的马静民，嗖嗖地麻着头皮，怎么也搞不懂邱吉林副局长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马静民虽然坐在了沙发上，眼睛的余光也没有观察到邱吉林副局长的脸上有任何的不悦，但他心里仍旧不舒服，实在是不舒服。
　　 马静民心中有些焦躁不安地看了看手表，似乎脸上也渗出了汗水，不时地用手擦来擦去。进来10多分钟了，邱吉林副局长坐在办公桌前不停地翻弄着一个红头文件，还没有言语什么，马静民心里不禁继续琢磨邱吉林副局长能有什么样的事情会上不说会后安排，而且还在他的办公室。这不是邱吉林副局长的风格。
　　 邱吉林副局长突然站起来，满脸堆笑地看着他马静民。
　　 邱吉林局长的笑，在马静民看来，还没有别人的哭好看。邱吉林局长此时此刻的笑，除了让他心里又多了一份压力，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邱吉林副局长站起来先是给马静民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自己也倒上了一杯，杯子在手心里转着圈圈，走到马静民的眼前，慢慢和马静民并肩坐在了沙发上，显然是让马静民心情放松下来的一盏绿灯。但是，自身敏感的马静民，却又感到了些许不自在，险些站起来。此时马静民身边的邱吉林副局长，在马静民的感觉里，不亚于一个浑身是刺铁蒺藜。马静民不由自主地挪了一下屁股，和邱吉林局长拉开了点距离，极力地调整着心态，面部上还是有了一些神经性的颤动，汗水似乎真的涌了出来，擦了一把却没有看到一丝汗珠。
　　 邱吉林副局长不停地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率先站了起来，说，我们下去走走？
　　 马静民顿感如释重负，立马站起来，很不自然地说了声好，跨前一步，端着水杯开开门就出来了。脸上的汗水也像憋急了的井喷，全涌了下来。
　　 邱吉林副局长说下去走走，那一定是去会议室了。
　　 马静民就夹着公文包跟在邱吉林副局长的后面，邱吉林副局长果真把他往会议室里领。小会议室里有人在开会，邱吉林副局长又把他往大会议室里领。
　　 大会议室在四楼，马静民就跟着邱吉林副局长爬楼梯，谁也不说一句话。上下楼的同事和邱吉林副局长说话，邱吉林副局长脸木木地点点头。来到大会议室里邱吉林副局长指了个位子让马静民坐下，待马静民坐下后，他就坐在了马静民的对面，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马静民还是有点不适应，极力地掩藏着自己的感受，脸上不自然地看着邱吉林副局长笑了笑。邱吉林副局长也笑了笑，笑得也很不自然，就干脆不笑了。
　　 邱吉林副局长不停地转着手中的茶杯，随意说，小马，你变化不小啊！
　　 邱吉林副局长开始和他说话了，开口来了这么一句话，马静民却不知道邱吉林副局长是在表扬他还是在批评他，心里一惊，心就提了起来，预感中邱吉林副局长今天把他单独留下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却又弄不明白是一件什么不好的事情。邱吉林副局长又说，谁走上领导岗位都会有这个变化的。
　　 原来如此！马静民舒了一口气，随和着说，我和其同事比起来，我做得还很不够，邱局，你多指教！马静民心里的感觉，邱吉林副局长不会单单是为了说这句话，这句话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人人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都会有很大的变化，尤其那些走上领导岗位的人，除非他是个庸才。
　　 邱吉林副局长仍旧不停地转着茶杯说，我像你这个年龄时，还做不到这一步。
　　 在我们局里，在我们整个政法系统，邱吉林副局长很亲切地夸奖着马静民说，你这个年龄段里，应该说，你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邱吉林副局长继续这样表扬马静民，马静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住头脑了，他说，邱局，你高看我了，我算什么佼佼者！
　　 邱吉林副局长的话像突然刺激到了马静民的哪根敏感的神经，马静民有些激动了，站起来转了一个圈圈，和邱吉林副局长大声地说，我和我那些大学的同学比起来，差得太远了，实在是太远了。
　　 邱局，马静民接着又说，我不是看不起我自己，也不是说我工作不卖力，没能力，我也不怀疑自己是一个称职的警察。但是，我一旦坐下来仔细想想，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工作这么多年了，我竟然找不到一点成就感！我时常因此而感到很悲哀！我这样说也许不对，这样想也许更不对，或者是对自己要求过高了，但是，我常一个人坐在那里想，就这样想。我这些年做的工作又有几件是值得称颂和无法忘记的？没有！几乎一件也没有！想想这么多年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实在是汗颜，怎么是佼佼者啊！
　　 小马，你这样做，很好！
　　 小马，这就是我常在各种会议上一再和大家说的慎独。
　　 邱吉林副局长捧着空了的茶杯站起来，有点笑呵呵地继续说，慎独是一种修养，一种高尚的精神境界，也是一种自我的挑战与监督。柳下惠坐怀不乱，曾参守节辞赐，萧何慎独成大事。还有，东汉杨震的“四知”箴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慎独拒礼；还有三国时刘备的“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范仲淹食粥心安，宋人袁采“处世当无愧于心”，李幼廉不为美色金钱所动。还有，元代许衡不食无主之梨，“梨虽无主，我心有主”；还有，清代林则徐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等等，说的都是慎独的结晶。“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慎乎其所永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星移斗转，日久天长，慎独成为一种美德，一种精神，一种人生的境界在传播、弘扬。作为人民的一名警察，我们不仅要有正确的政治立场，深厚扎实的法律功底，精湛专业能力和素质，还必须具备警察的职业道德，品行修养。工作上脚踏实地，廉政上，做到慎权、慎欲、慎行、慎独。你这样经常地、认真地检查自己，不自觉中就在内心深处，建立一个“道德法庭”，时刻对自己进行道德裁判，难能可贵。
　　 邱吉林副局长一番引经据典，旁证佐引，机关炮似的连排了几个“还有”，把马静民这样夸了一番，马静民听得一楞一楞的。
　　 都说邱吉林副局长满肚子的学问，夸人也这么口若悬河地一口气说出这么一大套来，而又说得令你热血沸腾，不能自已，真是开眼界了，虽然这些东西对他马静民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马静民正不知如何接话，邱吉林副局长接着问他，说，小马，你今年没三十吧？
　　 没三十？今年三十五了，刚过了生日没几天，邱局。
　　 有这么大？
　　 而且是周岁，实在是惭愧呀，邱局。
　　 哦！邱吉林副局长说，我以为你顶多也就三十一二。
　　 邱吉林副局长说过又慢慢坐了下来。
　　 我也以为自己还很年轻，很小，马静民仍旧站着说，不知不觉间，竟已大踏步向不惑之年迈进了！时间如穿梭，精辟！弹指一挥间，更是精辟！
　　 嗯。邱吉林副局长示意着和马静民说，你坐，你坐，坐下说。
　　 马静民坐下来就想，邱吉林副局长应该进入主题了吧？
　　 邱吉林副局长没有。
　　 邱吉林副局长仍旧东扯葫芦西扯瓢，扯得马静民心焦。
　　 今天不是开党组会，许多的事情在等着马静民。尤其最近在马家镇农村发生的一连串的盗羊窝案，令马家镇的农民人心惶惶。王庄的羊被盗了，李后楼也少了羊，大田楼也少了羊，作案的方法又几乎雷同。三五个人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开着农用三轮把老百姓的羊扔到车上就跑。王庄不到半个小时，大街上跑着的10多只羊就这样被偷走了。所里派出了两个小组，14个精干的干警，深入各村，加强了联防组织，昼夜巡逻，对镇上的几个羊汤馆也实施了昼夜监控，严查羊的来源。不料，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这样的偷盗事件又发生了。齐庄刘老毛养的一窝羊，13只，昨天上午正在地里放着，不远处还有许多干活的人，10点左右，一辆八成新没有牌照的蓝色农用车开过来，跳下几个年轻人来把刘老毛一棍打晕，把这窝羊扔到车上拉着走了。这窝子羊是刘老毛的命根子。醒来的刘老毛，一看辛辛苦苦养了一年多了的一窝羊，就这样连根羊毛也没了，回家弄了一瓶子农药喝了，被发现时人已经死了。派出所的弦，是时刻绷着的，还绷不过这些猖獗的偷盗犯。今天党组会之前，局长和政委都详细询问了这个盗羊窝案，并帮他分析案情，侦破方法等。不用多说，这个盗羊窝案也引起了局领导的高度重视。不把这伙偷盗犯缉拿归案，难解民愤，更难解他心头之火！
　　 邱吉林副局长一直不进入主题，马静民焦躁之中，在王庄蹲坑的干警夏利电话打过来了。夏利说，那辆蓝色农用车已经找到主了，是王庄村民王大志的。马静民“呼”一下站起来了，夏利又汇报说，王大志的这辆农用车一个月前在镇上被盗了。当时王大志看到那个盗车人的背影，很像他们村的王彪，可又不敢肯定，请示如何处理。马静民问，这个王彪是个什么品性的人，有没有前科？夏利汇报说，有偷盗前科。马静民说，没说的，立即监视王彪的一切行动。还说，我一会儿就到！
　　 马静民说过，看了一眼邱吉林副局长说，邱局，你要没事安排，我走了，那桩盗羊窝案有眉目了，我得去现场看看。夹上公文包就做出来要走的样子，心里却说，邱吉林副局长，你总该说话了吧？
　　 邱吉林副局长说，好！看看表，站起来就往外走，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拍着马静民的肩膀说，中午别忘了回城里吃饭，秦妹集团秦董在贤聚德要和我们吃顿便饭。
　　 呵呵，邱吉林副局长又非常关心似地说，我好久没见孙志伟了，来时把他捎来，我和秦董在贤聚德蝶恋花房间等你们。邱吉林副局长说过，头也不回，走了
　　 马静民心里“咯噔”一声，怔住了。
　　 他看着邱吉林副局长干瘪的背影，心里狠狠骂了一声娘的。
　　 他骂的是秦怀礼的那个秘书。
　　 【五】
　　 邱吉林副局长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说的事竟然是秦怀礼请吃饭的事情，而且还让他把孙志伟一块捎过来，马静民做梦也没有想到。
　　 仲春的天，说热还真的就这样热了起来，阳光灼面，内里发燥。马静民脱下外罩扔到副驾座上，开车出了公安局的大门，一边驾车骂着秦怀礼的秘书，一边想着这些事情。
　　 马静民知道邱吉林副局长和秦怀礼不是一般的关系，他们的关系又是从哪里发展起来的，他也早有耳闻。当年，邱吉林副局长因了自己的洁癖，和大家格格不入，原本在刑侦大队工作得非常好，被拨拉到了陶庙镇派出所，邱吉林副局长就和秦怀礼扯上了关系。
　　 当年，邱吉林副局长利用惯偷秦怀礼和秦怀礼的那帮哥们，破获了陶庙镇一连串的偷盗案，包括陶庙镇11万变电站价值3万元的电缆被盗案。邱吉林副局长在陶庙镇派出所，也因了秦怀礼这根线创出了业绩，重新回到了刑侦大队，继而步步高升，一路走到了副局长的位子上，一干这么多年。
　　 秦怀礼从深圳回来，在邱吉林副局长心目中，自然是另一番形象了。秦怀礼从深圳带来的轿车比县委书记的车都好，非常喜欢玩车的邱吉林副局长，在秦怀礼到县城的第二天，就把秦怀礼的轿车开过来，过了一把瘾。再后来的事情，马静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他可以断定，邱吉林副局长和秦怀礼的关系绝对不是一般的关系，否则邱吉林副局长不会绕这么大的弯子来说秦怀礼请客的事情。
　　 这老头，真够狠的！
　　 马静民从王庄回来的路上，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是户籍员李群。
　　 李群说他们在镇上“李氏羊汤馆”吃羊杂，顺便替负责监视“李氏羊汤馆”的干警忙一下，刚才李氏羊汤馆收了一车羊，10多头，竟然有未成年的小羊，疑似是偷盗的，请示他是不是查一查。
　　 马静民就问李群卖羊的是什么样的人，多大岁数，李群就说是一个60多岁的黑瘦老头和一个10多岁的黄毛丫头。
　　 马静民就教训李群了，说，我看你这辈子，也就只能管个户籍！就把手机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