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他担着两大半箩筐的番薯回村时，脸上开出了一朵花。好象自己是一个得胜还朝的将军，建功立业的开国元勋。
　　
　　 吴三见十三那么高兴，凑上前去问道：“什么宝货被你捡到了？看把你乐的”，又看了看箩筐里面的东西，大惑不解道，“哪来这许多的番薯？”
　　 “总不会是偷的。”十三昂了昂头说。
　　 林十二听说，也凑到箩筐边看了看说：“好大的番薯。是你种的？”
　　 “不是我种的还会是你种的”，十三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心想：我十三平时被人看不起，吹起牛皮来也没有人相信。这一次逮着机会了，不吹白不吹。于是他将腰一叉，吹了起来，“不是我十三夸口，要种出这么大的番薯，除了我十三，这一带还寻不出第二个。”
　　 “种了好大一块地了吧？”金七问。
　　 “要是种了好大一块地，我十三就是一日担到天黑也担不完了。”
　　 “你瞎吹！”
　　 “瞎吹？你晓得这是几株收的？说出来怕吓着你。”
　　 “总不会是一株吧？”
　　 “一株还不到！”
　　 “怎会一株不到呢？”
　　 “我在挖的时候，看的人这个说番薯大，拿走一根；那个说番薯白，也拿走一根。这不是一株不到吗？要是算上被人家拿走的，两个这一些还不止！”
　　 “没有这回事”，林十二听了十三的一番话，摇了摇头说，“那一年我种了一株，全村人都说是最大的，也只收了廿四斤半。你这里少说也有八十斤。”
　　 “大概是变戏法变出来的吧？”吴三说。
　　 “屁话！你去变变看”，十三胀红了脸说，“种番薯得有经验，还要照看得勤。为了这一株东西，我鞋底也磨穿了好几双。”
　　 王八自从那次着了十三的暗算，吃了哑巴亏，心里一直记恨着他。今天一看见十三，他的肚里就窝着火。这会听到十三竟在大桅顶上拉二胡，唱起高调来了，他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恨恨地说了一句：“几根番薯有什么了不起？”说着，拉了拉吴三，两人一溜烟走了。
　　 陈十三见有人居然不买他的账，朝着两人去的方面“呸”了一口，说：“有什么了不起？你龟儿子去种种看！”
　　 “真是一株种的？”林十二还有点不相信。
　　 “要不要我带你去看一看？那藤和叶可是还在。”十三说着，拉着林十二就要走。
　　 林十二忙挣脱说：“不用看了。你可真有两下子。”
　　
　　 这时，来了个蔫头蔫脑的张二百五。他一眼瞥见箩筐里的番薯，就大声叫了起来：“这么大的番薯，是谁种的？”
　　 “是你种的？”他问林十二。
　　 见林十二摇头，他又问金七：“是你种的？”
　　 金七也摇了摇头。
　　 这下可把二百五搞糊涂了：“那这番薯是天上掉下来的了。”陈十三见二百五一个个问过，就冷落了自己，一脸的不高兴。不满地白了二百五一眼，说：“你不会拿眼睛看看？”
　　 二百五的眼光前后左右扫了一圈，说：“我怎么看不见那人？”
　　 陈十三的火气可不小：“你白长了一双眼睛！”
　　 “是十三种的。”林十二摊牌说。
　　 “你……”二百五看了看十三，不相信地摇了摇头。
　　 “我怎么的？我就种不出大番薯？我就放不得卫星？我就当不得劳动模范？”
　　 听十三说起“劳动模范”，二百五好象梦里刚醒转来，眨巴着眼睛问十三说：“你早先跟我说的劳动模范就是这个呀？怪不得你说有用。我早就说过，你有劳动模范。这不让我说准了”，见金七和林十二都冲着他笑，他又问了一句，“我讲得不对？”
　　 两人晓得跟他讲不出个眉目，只是不答。
　　 就在二百五发表关于“劳动模范”的见解的时候，胡五不晓得从那个角落头钻了出来。他走到箩筐边，见里面有番薯，不管它是张三的还是李四的，双手捧起一根大的。还不满足，又抓起一根小的。
　　 十三猛一转身，发现胡五在拿他的番薯，大怒道：“你这小兔崽子，敢偷我的番薯！还不给我放下！”胡五舍不得到手的番薯，捧着就跑。一根番薯从他的怀中滑落到地上，他弯腰去捡，被十三一把抓住。
　　 “看你还往哪儿跑？”十三恶狠狠地说。
　　 胡五不住地挣扎，哭叫着说：“你自己说给我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十三明知故问。
　　 “种番薯的时候，你叫我……”
　　 “住口，你这个浑小子！净胡说八道。看我揍你！”
　　 “你说话不算数，是狗，是小狗……”
　　 陈十三忍不住，挥手打了胡五屁股一下。胡五在地上滚着哭叫。十三也不去搀扶他，只顾捡起地上的番薯，放回箩筐。
　　 金七忙上前，责怪十三道：“瞧你这人，怎么跟小孩子计较起来了？”林十二扶起胡五，替他抹去眼泪水，说：“别哭，别哭，叫十三伯给你一根就是了。”
　　 “我不给！”十三说。
　　 “算了吧！小孩子想吃，就给他一根。待会他家大人来了不好收场的。”金七说。
　　 十三这才说：“就给你一根”，说着，从箩筐里挑出一根最小的，递给胡五，说，“拿去吧！你这不要脸的。”
　　 胡五嫌小，不接。林十二哄着胡五说：“拿着吧！回去叫你妈给你煮着吃。”
　　 胡五这才怏怏不乐地走了。
　　 “这么两大半筐，怕有百十来斤吧？”二百五流着涎水说。
　　 “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十三说。
　　 “看，赵同志来了。”林十二提醒大家道。
　　
　　 赵同志三十尚未出头，一身干部打扮，中山装口袋里插着自来水笔，理着分头，鼻梁上架一副黑边眼镜，一副春风得意的派头。
　　 陈十三忙迎上去套近乎：“赵同志，你的鼻头可真灵。我十三刚出名，就被你闻到气味了。”赵同志不满地瞪了十三一眼说；“你说什么呀？十三同志啊，有人向我这个，这个反映，说你今天上午又没有这个，这个出工。”
　　 “谁说我没出工？”十三不服气地顶了一句。
　　 “你这样下去可是这个不行的……”
　　 “我就是这样的！”
　　 “而且，你这里头也得好好这个，这个一下。”赵同志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又不害头疼病。”十三不解地说。
　　 “你这个笨……”说到这里，赵同志马上打住，换了一种说法，“你这副死脑筋。我是说你的这个，这个思想……”
　　 二百五忙替十三解围说：“赵同志你冤枉十三了。他上午是去挖番薯了”，说着，从箩筐中捧出一根番薯，送到赵同志面前，说，“这就是他种的。”
　　 赵同志忙凑上去看，眼镜片快要碰到番薯了。一边看一边说：“这是番薯吗？我还当是谁家的这个、这个小白猪呢！不错！不错！”
　　 “我这箩筐里还有好多呢！”十三说着，把赵同志拉到箩筐边去看。
　　 “让我看看”，赵同志说着，俯下身子去看。一不小心，眼镜掉到箩筐里。好不容易摸到眼镜，顾不得擦一擦镜片上的土，就戴上了。由于看不清楚，只好半看半摸着说，“真不简单！真不简单！”
　　 “这还是一株收的呢！”十三自得地说。
　　 “一株能收这许多？”
　　 “起先我也不相信。”林十二说。
　　 “这真是奇迹，奇迹”，赵同志赞叹了一番，又对陈十三说，“陈十三同志，你真这个，这个了不起，可以称得上是这个，这个番薯王了。”
　　 “不，是劳动模范！”十三忙着纠正说。
　　 赵同志顿时明白过来，说：“对，是劳动模范。我一定叫你当上这个，这个劳动模范。咱陈家里也跟着出出名。”
　　 “这里头一共多少斤两？”赵同志又问。
　　 “大概有百十来斤吧？”十三说。
　　 “大概？不确切。称称看。”
　　 “我去拿秤！”二百五说着，飞跑进村里拿来了秤。将两只箩筐的绳归到一起，二百五和林十二各人抬一头。金七看着秤花，报着斤两说：“连箩八十三斤半，除去箩十斤，净重七十三斤半。”
　　 赵同志掏出笔记本和自来水笔要记，十三忙阻止他说：“你别忙着记”，又对金七说，“不是你种的你不心疼。哪有你这种除法的？”
　　 “都是这么除的，一担箩除十斤。”金七申辩说。
　　 “我的箩比别人的小，只有八斤半。”
　　 赵同志又要记。十三又对他说：“慢！让那浑小子拿走的一根还没算在内，少说也有十斤吧！”
　　 赵同志不耐烦了，说：“真是罗唆！就算它十斤。七十五加十，八十五斤！”
　　 “还有……”十三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可加的，说不下去了。
　　 没想到赵同志却顺着他的意思说：“看你罗唆起来没个完。就算它这个一百斤，够了吧？”
　　 金七看不下去了，说；“赵同志，哪有你这种加法的？”
　　 赵同志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还当他是替十三求情。于是大方地说；“他自己都没有这个，你倒替他这个起来了。好，再加十斤！”
　　 “我是说……”金七胀红了脸说。
　　 “好了，好了，我还有事，没工夫跟你们这个，这个罗唆。就算它一百廿斤吧！”赵同志说完，踱着八字步走了。
　　 “唉——”金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像翻倒了五味瓶。
　　 陈十三心里却像吃了蜜糖似的，心想：一百廿斤，劳动模范，真有意思！我十三想是要出头了。哦，肚皮叫起来了，真要命！我且快点担回去，再到食堂弄他妈的几碗白米饭吃吃！想到这里，他紧了紧裤腰带，担起番薯，一步一颤地回村去了。
　　
　　 第五章
　　 陈十三当上劳动模范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不久就在陈家里传开了。村头地尾、家里屋外，甚至两口子躺的床上，人们谈论得最多的便是这码子事。
　　 “这年头，越发不像话了！”
　　 “老兄，你就是这脾性。又有谁犯着你了？”
　　 “这天下的人死光了，让一个懒汉、无赖当上了劳动模范。”说这话的是王八和吴三。
　　 听到王八的牢骚，金七也插嘴说：“你是说十三吧？这事来得有点蹊跷。十三那株番薯连箩筐才八十三斤半，除净只有七十三斤半，是我给掌秤的。陈十三死乞活赖，赵同志给他加到一百廿斤。就算它一百廿斤，可是一上报纸，不晓得怎么就变成了一千二百斤。一株番薯一千二百斤，谁会信这个邪？”
　　 “这是哪个放的屁？”王八愤愤地说。
　　 “还有谁呢”，吴三说，“肯定是那个知文晓墨，又知晓内情的赵同志。”
　　 “听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金七接嘴说，“那天赵同志看十三番薯的时候，眼镜掉到箩筐里，他看不见，只得用双手乱摸。好不容易摸到眼镜戴上，连看也不看番薯，就说‘真不简单！真不简单！’”
　　 “这可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吴三说。
　　 “一株番薯一千二百斤，骗鬼差不多。”王八说。
　　 “你不相信自会有人相信。要不报纸怎会给登呢？”吴三说。
　　 “这一来，可让十三出足风头了”，金七说着，侧着耳朵听了一会，说，“谁家办什么喜事？你们听，敲锣打鼓的，往这边来了。”
　　 “人都快要饿死了，哪个还这样穷开心？”金七又说。
　　 “这才叫轰轰烈烈呢！”吴三也说。
　　 一帮人敲着锣，打着鼓来到了村口。二百五手提大锣，也夹在人群当中，并把大锣不停地乱敲，使得原本比较和谐的锣鼓声变得杂乱无章。
　　 “你会不会敲呀？”其他的人停了敲。其中的一个问二百五道。
　　 “会敲，会敲，你听！”二百五说着，敲得更起劲了。
　　 另一个一把夺过二百五的家伙，说：“难听死了！”
　　 “像你这样敲，跟给死人送葬差不多！”
　　 “那要怎么敲？”二百五问。
　　 “我们敲七下，你敲一下。”
　　 “这我敲不来，敲不来”，二百五一副受委屈的样子，说，“我说我不会敲，李大硬要赶鸭子上树。既然不会，我就不敲算了。”
　　 这时，王八、金七、吴三凑了过来。
　　 “你们一帮人给谁办喜事去？这样闹热？”吴三问。
　　 “你还不晓得？这可是一件大事呢”，打鼓的一位神秘地说，“十三当上劳动模范了！”
　　 “这我早就晓得了。也值得敲锣打鼓吗？”
　　 “这不关我们的事。干部让敲咱就敲。”
　　 锣鼓声引来了村里看热闹的人，男女老少的一大帮。外村人、林十二和王八家的女人也夹在人堆里。“怎么还没抬来呀？也没个人哭的。”王八家的女人声音特尖，盖过了嘈杂的人声。
　　 “你这说的什么呀？”吴三凑到王八家的女人身边，问。
　　 “不是哪家死了人吗？”
　　 “你弄错了”，金七插话说，“是十三他……”
　　 “怎么，十三死了”，女人忙接上话头说，“难道真的让我咒准了？年三十还没到呢！”
　　 “你怎么净往不吉利的地方想？一件好事也被你说糟了！”金七说。
　　 “有什么好事？”王八对十三当上劳动模范，本来就看不顺眼。这会看到自己的女人又问起十三这呀那的，不由地对女人发起脾气来：“女人家的，管这些屁事做什么？还不给我回去！”
　　 女人不服气地说：“就兴你看热闹，偏我看不得？”
　　 “你……”王八没有办法了。
　　 外村人见两口子闹起了别扭，上前解劝道；“算了吧，王老弟。让她看看也好，难得看见的”，说着又转向金七，问，“到底办得什么好事？”
　　 “咱村的陈十三当上劳动模范了。”
　　 “就是那个种了一株番薯收了一千二百斤的陈十三吧？这是你们村的光荣，是得热闹一番。”外村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