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作孽啊！”女人一边大哭，一边告诉雨蕾：“当时，生你下来的时候，你父亲嫌弃你是个女孩子，要把你丢掉，你阿妈舍不得，就同你阿爸吵。后来，你阿爸乘你阿妈不备，把你抱走丢在了路口，我同你姨夫恰好有事经过，就看见你，就把你抱回来了。你阿妈找不到你，就……就……就跳河了……”
　　 “姨，她埋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她……”雨蕾挣扎着爬起来，忍着没有哭出声音，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却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
　　 “孩子你别叫我姨，你还是叫我做你的阿妈……”
　　 “阿……阿……阿妈，你能不能带我去我妈妈的坟前看看，她毕竟是为了我而死的。”雨蕾顿时感觉叫得特别生硬。
　　 她姨呼天抢地的哭着，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心：“天啊，要死死我就好了，干嘛要让着孩子承受着这么多的苦啊……”
　　 “姨，你带我去看看我的阿妈埋在哪里啊？”
　　 她姨一把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孩子，你哭出来啊，别这样憋坏身体啊！.”
　　 听到哭声，村里的人都来了，看着抱在一起的她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哭了，尘封已久的往事一幕幕地真实地又浮现在他们的面前。
　　 “姨，我求求你带我去看看我的阿妈……”
　　 “孩子……天啊……作孽啊……”
　　 （十）
　　 半山腰上，一座矮矮的坟墓孤零零地那里矗立着，四处荒草丛生，如不仔细看，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有一座坟。雨蕾看着这一切，她突然发现这里好熟悉，她原来同哥哥们来这里放过牛，那时她还站在坟上笑呢！其他的坟墓当时给她的感觉阴深恐怖，只有这座坟给她一种亲切感，没想到这就是她的阿妈的坟墓……
　　 “妹妹，姐姐来看你了，多年不来，你这里的草都长这么高了……”
　　 雨蕾“咚”的一声跪倒在地上：“阿妈，您不孝的女儿终于知道您了，来看您了。您一个人躺在这荒凉的山上，您是不是很孤独啊，……妈，您怪女儿迟迟不来看你吗？妈……你好傻啊，干嘛找不到我就去跳河啊，我爸不要我，丢掉就算了嘛，你护着我干嘛啊？”妈……你不孝女儿来给你打扫打扫啊，梳梳你的头发……”
　　 说完，雨蕾站了起来，边哭边用手去拔四周疯长的野草，野草把她的手割得鲜血淋淋的，但她却丝毫没有痛感觉。是啊，同心里的痛比手上的那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孩子，你别这样啊，你阿妈虽然死了，你还有我啊，我就是你的亲阿妈……”
　　 “雨蕾，孩子，你还有我们啊，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啊？”那些跟来的人不停地抹着眼泪道。
　　 雨蕾没有搭理他们，独自在她母亲坟墓的周围拔着野草，每一把野草都被她的血染过了。其他的人看着，心里痛着，然后都像雨蕾一样，用手去拔四周的野草。
　　 在雨蕾的哭声中，一座用土和石头砌成的坟墓突显出来了，只见墓碑已经颓废了，只剩下几块僵硬的石头孤独地立在那里。雨蕾两手鲜血淋淋的再次跪倒在她母亲的坟前。
　　 哭够了，她站了起来，看看四周，夕阳西下，归巢的鸟儿已经归家。又看看他母亲的坟，哪里才是她的归宿啊？哪里才是她的家？
　　 “妈……”雨蕾想着想着又哭了起来。
　　 姨母把她拉回到她原来住的地方，她第一次感觉这个家是如此的陌生。她不再有笑容，她爱上了孤独。难过伤心时，她总是跑到母亲的坟边去哭，哭完又独自一个人回到那个小房子里。痛苦无时无刻地折磨着她，而孟子杰此时却成了她唯一的依靠的人……
　　 上天终于知道对这对母子的不公，为了弥补它的过失，它向雨蕾伸出了它仁慈的莲花圣手，她终于在神的眷顾下考取了一所重点大学，成了古城第一位上重点大学的学子，县长亲自来看她，对她说：“孩子，你是我们县城的骄傲，家里我们会帮你照顾到的，你放心地去吧，学费你也不用担心……”
　　 雨蕾感动得又哭了起来。古城沸腾了又沉浸在无比的欢乐之中……
　　 （十一）
　　 雨蕾要走了，她在临走的时候，又去看了她的妈妈，她要去给她道过别。她要把那张大学的通知书给母亲看，让母亲知道，她已经长大了。和母亲分享她的成功。她还没走到母亲的坟前，就远远地看到在母亲的坟前升起了一缕青烟，她赶紧跑了上去，一个男人慌慌张张地跑开，那还没有燃尽的纸钱在哪里冒着烟。她一脚踢开还在燃着的纸钱：“我阿妈不稀罕你的……”
　　 愣了一会，又气汹汹的往山下跑去，直接往那棵银杏树下的吊脚楼跑去，当她到达那棵银杏树下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从外面匆匆地往院子里走。
　　 “你给我站在！”她咬牙切齿地，紧紧地握着拳头，眼里充满着怒火地对那正要踏进院门的男人吼道。
　　 男人转过身来，抹着眼里的泪水道：“蕾儿，你来了……”
　　 “我不是你的蕾儿，你的蕾儿早就在你把她丢在路口上的时候死了……”雨蕾流着泪，但没有哭出声音来。
　　 “蕾儿，你别说了，我当时犯糊涂啊……”
　　 “我就说，我阿妈死了，你去看过她吗？她坟上的野草长那么高，有谁去打扫啊！我警告你，我现在已经长大了，麻烦你以后别去打扰我阿妈的清静，她现在有我了，我可以照顾她了。她不稀罕你！”雨蕾一边忍着流出来的眼泪，一边朝着她的父亲说到。
　　 说完，雨蕾哭着转身向母亲的坟跑去了，边跑边哭。丢下男人一个人在哪里站着泣不成声地呼唤着：“蕾儿……蕾儿……我错了！”是爹的不对啊！我对不起你和你娘啊！”
　　 男人一个人在哪里站着嚎啕大哭，用手去撕扯自己的头发。在雨蕾的背后后传来父亲撕心裂肺的哭声。
　　 雨蕾跑到母亲的坟边，扑倒在母亲的坟上大哭了起来。哭完之后自己擦干眼泪。呆呆地坐在母亲坟墓的前头，看着骑在牛背上归家的牧童，看着炊烟四起的村庄，她狠狠发誓：“我一定要回来，给死去的妈妈争一口气。”
　　 其实，当她在母亲坟边哭的时候，有一个人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就是孟子杰，他害怕她做傻事，每无时无刻地在暗处注意着雨蕾，他放心不下雨蕾。然而这一切，雨蕾却浑然不知。
　　 （十二）
　　 雨蕾走了，她走的那天全城的人都来送她。她的父亲也来送她，只是，他是躲着的，他害怕人们认出他来，他不想他的女儿看到他。他一边躲着，一边擦着眼泪：“雨蕾，阿爸对不起你啊！”说完，他弯下了身躯，双腿跪了下去……
　　 “孩子，你要要时常回来看看啊，我们就是你的阿爸阿妈……”
　　 “知道了，阿爸阿妈，我会回来的。这里有我的家，有爱我的阿爸阿妈，还有我的几个哥哥。”
　　 好不容易把送行的人劝住，只剩下雨蕾和孟子杰二人了。但是。他们却没有一句话。
　　 “你还回来吗？”
　　 “回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
　　 车来了，他给她提着行李。她从他的手里接过行李，她朝着停在路边的客车走去，在快上车的时候回头看着还在送她的孟子杰，她多想跑过去抱着他，在他的怀里哭，但她终归没有那样做，只是想想而已。客车的喇叭声鸣得像炸雷，迎面向她劈来，她挥了挥手，进了车门，门立即关上，客车绝尘而去，他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汽车走过留下的味道……
　　 雨蕾踏上开往他乡的客车走了，载着她的在古城里所有悲伤驶向了远方。看着车外移动的树木和在汽车走后的路面，站着挥手告别的孟子杰，她再也忍不住地哭了。
　　 雨蕾在大学里，她发奋读书，她也想明白了，她原谅了她的父亲，离开了古城也就见识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父亲只是被封建思想毒害的一代，她要用她所学到的知识，去改变古城，去改变像父亲那样被毒害的人，让他们一家的悲剧不再重演。
　　 大学的时光，漫长而短暂的，在大学的几年里，雨蕾凭着那股干劲，利用空闲的时间，自己挣学费。她不仅在学习上名列前茅，在各方面都很优秀。夜晚静下来的时候，她总是拿出母亲那张被她泪水打湿的身份证。这是姨母留下的唯一母亲的相片。母亲一生中，也就照了一张相，那就是身份证上面的头像。心里默默地发誓要为家里争光，让九泉之下的母亲放心。
　　 大学几年就在雨蕾的艰苦奋斗中结束了。凭她优越的成绩，本可留在那里工作，但她却选择了回到古城，用她的话来说，那里有她的家，有抚养她长大的姨夫姨母，有他那被封建思想毒害得很深的父亲，在怎么说，他也是他的父亲，也是受害的人……
　　 然而，就在她启程回古城的时候，南迁的鸿雁也捎来了孟子杰的信息。雨蕾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脚下踩着有力的步伐，迈向了宁静的古城……
　　 （十三）
　　 雨蕾回到了古城，在叫十字街的地方，一家小小的书店就在一阵响亮的鞭炮声中开张了，同时开张的还有几张破旧的书桌和一块小黑板凑成的教室。
　　 雨蕾的学生只有十一个孩子，七个男孩，四个女孩，当然看起来是十一个可爱的女孩，但这对刚刚开始的雨蕾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男孩们的头发像女孩一样扎着辩子，脏乱地盘在头上。这便是农村孩童最本质的样子，他们完全不像城里的孩子一样的干净、白嫩。他们穿着肮脏的衣服，脏得如同那里的土地。他们是实实在在的山里娃。而他们头上盘着的头发，是保留着古老的风俗习惯。因为男孩从“呱呱”坠地的那天起，如果当时不剪的话，那就要等到12岁才能剪，这叫“护毛头”，等到12岁的时候，还得举办一个仪式。选个黄道吉日，好时辰来剃头，还要杀猪宰羊，宴请四方宾客，孩子的舅舅买好衣服裤子，从脚换到头，然后剪的时候唱吟诗句。
　　 雨蕾看着眼下的这群脏兮兮的山里娃，他们的眼里闪着渴望的光芒。童年的场景又在她的脑海里浮现。这才上山里人，是古城里的人。雨蕾不免感觉到身上的担子重了。
　　 “同学们，大家别讲话，我们上课了。”
　　 宣闹的教室顿时鸦鹊无声，端端正正地把两只手放在那破旧的书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雨蕾：“同学们，你们长大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我想当一名解放军。”
　　 “我要当医生”
　　 “我要当警察”
　　 “我要当老师……”
　　 课堂上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雨蕾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童年，又似乎从这群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两行清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老师，你哭了……”一个男孩子看着雨蕾，天真地说道。
　　 “老师没哭……老师是太高兴了。”
　　 “高兴还会流眼泪？”孩子们不解地议论着，谁又知道她流泪的原因呢！
　　 上课的时间是短暂的，放学了。孩子们背着花花绿绿的小书包跑向已经炊烟四起的家。雨蕾看着孩子们的背影，感觉到身上责任的重大，第一次感觉到疲倦。她想起了他，可现在他在哪里呢？往事一幕幕又似电影一样浮现在她的眼前：那时，当她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她在放纵自己，不是在悲痛中奋斗，而是在堕落。而他，却时常陪伴她，给她打气，哭了有他安慰她，他宽厚的肩膀是她累时的依靠……
　　 一只喜鹊，落在了门口大树的树梢上，上下跳动着、鸣叫着。雨蕾从记忆中醒过来，看着上跳下窜的喜鹊。她情不自禁地对着喜鹊道：“鸟儿啊鸟儿，日落黄昏你不归巢，为何在我家门口叫得如此甚欢？鸟儿啊鸟儿，七月初七，你不去给牛郎织女搭桥，给有情人报喜，为何还在我家门口啼笑我孤家寡人啊？”
　　 说到喜鹊，不得不说到一个有关喜鹊的故事：传说在贞观末年，有一个叫李景逸的人，家门前的大树上有一个喜鹊巢，他常常拿食物去喂养巢里的鹊儿，时间长之后，人和鸟儿便有了感情。又一次李景逸被冤枉入狱，令他万分痛苦，突然有一天，他以前喂养的那只鹊儿飞到狱窗前欢叫不听。他暗想大约有好消息要来了。果然，三天之后他被无罪释放了。原来是喜鹊变成皇宫里的人，假传圣旨。喜鹊的叫声为“喳喳喳喳，喳喳喳喳”，意为“喜事到家，喜事到家”，因此喜鹊在中国民间是吉祥的象征。所以雨蕾才发出那样的怨言。
　　 喜鹊在枝头“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地叫了一会儿，就朝着太阳落下的远山飞去了，夜在喜鹊飞走的那一刻落下了黑色的帷幕。
　　 （十四）
　　 几天之后的一天，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着一件灰旧的大衣，一双满是灰尘的皮鞋看出他归途的艰辛。脸色苍白，拖着一个旅行箱。在古城里慢慢地挪动着步子，他怪异的打扮引得古城里的男人、妇人、老人的指指点点，当然，也成了大人教育孩子的一个典型例子：
　　 “不听大人的话，长大像他一样?”这是人们警告孩子的话。
　　 人们甚至这样吓唬孩子：“那个人来了!”近似于：“狼来了!”
　　 青年男子没有抬头理睬别人在他身后的窃窃私语。他就这样在古城里漫无目标地游荡着，天终于黑了下来，有的人家的灯已经熄了。他径直地走到了那间还亮着灯的小瓦房前，抬起手，却没有落在门上，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几步，又折过身来，抬起他的手，抬起来又放下，放下了又抬起来，终于，手与门接触了，发出清脆的声音。
　　 “谁呀？”房间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接着房门“吱”的一声打开了。女人惊讶得立在哪里，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