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子……子杰，是……是……是你吗？”
　　 “是我。”他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我……我不是在做……做梦吧？”她不相信地用手去拧了自己的脸，疼痛一下让她清醒过来，她不是在做梦。
　　 “不是，我回来了。”
　　 “怎么，不打算让我进去坐坐……”
　　 “快进来，瞧我，高兴得忘记了。”说完，她把子杰让进了屋，给他倒好了茶水，在子杰的对面坐了下来，细细地打量着坐在她面前的子杰：齐耳的短发修饰着他苍白得脸颊，以前的稚气早已脱落，多了岁月的沧桑。一件灰旧的大衣套在他单薄的身上，看起来很不协调。
　　 “我走后你去了哪里？”
　　 “下海闯荡……”他喝着茶，回答着雨蕾的话，他本来有好多话要给雨蕾说的，可生活却把他折磨得沉默寡言，他自顾自地喝着茶。当初和雨蕾一别之后，他就随同南下的列车，到沿海了。打工路上的苦和累他自己扛着，老板的白眼是他的家常便饭，但他却一个人埋在心里。他每次放工回来，就会像行尸走肉似的倒在床上，耳朵里塞着耳机，从衣服的口袋里拿出雨蕾的相片，看着相片里笑容灿烂的她，耳机里传来歌手陈星充满沧桑的声音：
　　 离开家乡爹和娘，
　　 背起行李走远方。
　　 酷暑寒冬多保重呀
　　 打工中路上自己闯
　　 谁叫咱是男子汉
　　 顶天立地要坚强
　　 莫负爹娘养育恩呀
　　 要干就要干出个样
　　 .......
　　 他流泪了，每次泪水都打湿了枕巾，也打湿了她的相片。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他们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他觉得她比相片里的还好看，她觉得他的眼里充满哀伤。空气似乎在那一刻凝固；时间似乎也在那一刻停止。
　　 “时间不早了，我走了。”孟子杰打破了沉寂，站了起来。对雨蕾喃喃地说道。
　　 “怎么才来就走了啊！”
　　 “先到我姑姑家，明天再来。”
　　 子杰站了起来，雨蕾把他送到门口，他整理下大衣的领子，拖着那破旧的箱子，慢慢地向前走去。夜空里的繁星躲入了厚厚的云层，大地被蒙上黑暗的面纱。但不至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子杰拖着那破旧的箱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唰唰”的声音，在空旷的夜空下听得真真切切。
　　 雨蕾倚着房门，目送他走出视线的范围，直到没有再听到旅行箱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为止。两行清泪从她的眼里流了出来……
　　 （十五）
　　 他回来了，雨蕾的工作他分担了一切，他脱下了那件大衣，换上了一件古朴的衣服。于是，人们又对他刮母相看，为过去的种种“不明显”的“看不起”表示歉意，还为他的能力表示祝贺。他又成为人们所尊敬的人，他不再是人们吓唬孩子的人，而是成为老人要孩子学习的榜样。
　　 他搞不懂这是为什么？这就是古城里的人吗？这么复杂，这么难懂？
　　 每天，他帮她打扫书屋，打扫孩子们留下的纸屑，他们一起教孩子们的知识；给孩子们讲述着打工路上的艰辛；讲述着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
　　 来他们这里上学的人更多了。他们带着这群可爱的孩子，课余在山野中玩耍、嬉戏，山野中回荡着他们欢快的笑语。在简易的教室里，传来阵阵朗朗的读书声，着声音在古城上空回荡着，然后乘着微风，飞出了古城，飞出了大山……
　　 “老师，山外的世界是什么？”一个扎着两条可爱的马尾辫的“女孩”向坐在他身边的两位老师道。
　　 孩子们一下围了过来，用手托着下巴，睁着迷茫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山外的世界可漂亮了。有高楼大厦，有奔驰的轿车，有能四季盛开的花朵，反正很多很多……”
　　 “所以啊，大家要好好读书，将来都走出去看看。”雨蕾补充道。
　　 山里的孩子最能吃苦，有的为了上学，不惜走几里山路，还有的从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要背着柴米油盐去学校，课间自己生火做饭。艰难的求学路上，口中念的却是足以让每个人动容的课文：“我是中国人的后代，我要为中国的繁荣努力。”
　　 自从雨蕾在这里开设教室之后，这里的孩子就不再往外面跑了。雨蕾每天的工作除了给孩子们上课外，还担当起了给孩子们做饭的责任。当然，这只限家住得远的。有的人家放心地把孩子交给了雨蕾，每个月买点米之类的东西拿给雨蕾，孩子吃住基本上全在雨蕾的家里了。
　　 雨蕾和子杰就这样每天守着一群孩子，教他们知识，他们没有向对方吐露心声，但他们彼此却很明白，他们的青春就在这样的生活中慢慢流逝了……
　　 （十六）
　　 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子杰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觉得全身虚弱乏力，不管在休息或者在干活时，都觉得气喘嘘嘘，心跳加速。
　　 “子杰，是不是生病了啊！怎么脸色越来越不好啊？”雨蕾对在树下扫着落叶的子杰道。
　　 “没事的，休息下就行了。”子杰头也不抬地回答雨蕾。
　　 这一天，他提前回去了。他不明白他是怎么了，他想知道他怎么了。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家姐推开房门进来喊他去吃饭，看到他躺在床上，又看到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她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子杰，是不是不舒服啊，怎么最近你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啊？”
　　 “没事的家姐”
　　 “都这样了还没事呢！明天我陪你去一趟医院，看看怎么了。”
　　 于是，第二天天刚亮，他就被姐姐叫了起来，踏上了去医院的路。子杰被医生检查来检查去的，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患上了白血病。
　　 这一下他彻底崩溃了，他不相信他会患上着种病，他以为就是一些感冒之类的病而已。他呆坐在医院门口的椅子上，像一个死人似的，他的脸一下更加的苍白。他的家姐在他的身边放声嚎啕大哭。
　　 “家姐，别哭了，我的命该如此，我也认了。”他站了起来，和姐姐一起回到了他的家里。他不想让雨蕾知道，也不能让雨蕾难过。他打定了一个主意。
　　 他来到了那个小书房里，他看着在忙碌的她，觉得她依旧还是那么漂亮。她转过头来，目光正好和他相遇，他赶紧躲避她射过来的目光。
　　 “今天早晨干嘛去了啊？”
　　 他勉强从嘴里挤出一点微笑答非所问地说道：“我要离开这里了。”
　　 正抱着一大叠书的雨蕾惊呆了，书“啪”的一声全掉在了地上。他弯下腰，把书捡了起来，把书放在了书架上。
　　 “为什么呢?”
　　 “以前我打工的老板打电话来，要我回去……”他目视前方，喃喃地说道。
　　 “为什么要回去啊！在这里不也好好的吗？”
　　 “不，不是，因为我喜欢上了老板的女儿，我要回去结婚。”
　　 他说完转身走了，在转身的那一刻，他的泪水流了下来。等她从惊愣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跑着离开了。
　　 “子杰！”她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声音在古城的上空久久没有散去。他听到了这一声长啸，他回过头来，看着雨蕾居住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雨蕾！”然后头也不回地跑着离开了。当雨蕾赶去他姑姑家的时候，他已经把东西收拾完了带走了。她看见他们一家人都在哭泣，看到她来，都停止了哭声。她搞不懂，她也没有时间去搞懂。
　　 孟子杰就这样一走了之了，于是有关他的谣传却在古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沿海大城市里有一位老板，他家有一个姑娘，长得很漂亮。她很喜欢子杰，她的父母也希望子杰去当上门女婿，等他们死了之后就可以继承万贯家私了……”
　　 传到雨蕾的耳朵里，她知道这不是真的，因为子杰给她讲过打工的艰辛，但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去证明他的清白，也说不出假在哪里？
　　 子杰走了，所有的重任都落到了雨蕾的身上，她觉得她力不从心，她也老大不小了。她开始觉得，她的生活真的需要一个男人了。于是，在媒人和家人的撮合下，他与一个叫阿牛的小伙子认识了。阿牛是一个纯朴憨厚的男人，很懂得疼她，也很了解她。在相处一年之后，他们确定了婚期。
　　 就在他们结婚的那天，孟子杰的姐姐送来了一件特殊的礼物。她拿回房里，一个人把门关上打开了那个精巧的盒子。里面放着很多千纸鹤，每一只都看得出他的用心，里面还有一封信。
　　 她缓缓地打开信件，只见上面用钢笔写着：
　　 雨蕾，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间了。这些千纸鹤，是我在同病魔搏斗时在病床上叠的，因为以前我听你说过，你很喜欢千纸鹤，所以我叠来送给你了。
　　 本以为今生今世要与你长相厮守，可我还是搏斗不过这白血病魔，它最终还是要把我从人间带走。
　　 曾经，我不止一次地在幻想：假如我们两结婚，你一定要先死去，当然这得等我们都老了之后。因为我不能先死，因为我怕你孤独、难过。你先死了，就不会难过了。
　　 其实当我从医生的那里得知我患了白血病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些已经不可能的了。我在医院里，我感觉到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有好几次都死去了，又被医生抢救了过来。我从前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
　　 相传有一条路叫黄泉路，有一条河叫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走过奈何桥有一个土台叫望乡台。望乡台边有个老妇人在卖孟婆汤，忘川边有一块石头叫三生石。孟婆汤让你忘了一切。三生石记载着你的前世今生，我人们过奈何桥，在望乡台上看最后一眼人间。就去投胎了。
　　 雨蕾，你还别说，在我昏死去的时候，我还真看见了这些。看来，这人间的传说还不是假的，逃过了几次死神的魔爪，这次，我知道再也逃脱不了了。雨蕾，我不会在奈何桥上等你了，你有你的生活，我也要去过我的生活。雨蕾，写到这里我觉得自己不行了，我衷心地祝你们幸福，只要你幸福，我在另外一个世界就会高兴。雨蕾，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幸福，谢谢你给我带来那些欢乐的日子，那些流言是我让姐姐帮我传的，只是希望你忘了我。好好找一个爱你的过日子，真希望能听到你结婚了，但我等不到哪个时候了。祝你们幸福！
　　 ——子杰
　　 雨蕾一边看那娟秀的字体一边哭，泪水打湿了信纸，不多时，一双大手轻轻地、温柔地搂着她的腰。原来，阿牛已经在她背后好长一段时间了。她转过身来，埋入了他的怀里，失声大哭了起来……
　　 （十七）
　　 办完婚事的第二天，送走亲朋好友，家里只剩下雨蕾和阿牛。雨蕾买了许多上坟用的东西，阿牛看了一眼，他虽老实憨厚，但还是立刻明白了怎么会事。没等雨蕾问他，他点了点头，向雨蕾发出他陪她去的信息。他们来到子杰的姐姐家，向子杰的姐姐打听子杰的墓地所在。在子杰姐姐的带领下，他们向子杰的坟走去。
　　 一条泞泥而狭长的小路，微微通向村外，路渐行渐远渐苍凉，路边的野草侵没了羊肠小道，在一个叫南山的半山腰上，坟墓排列得像水牛拉下的粪一堆一堆连成一串，刻着名字写满姓氏。满山的坟莹中有一座十分惹眼的新坟，静静地矗立在满山的坟莹之中，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他们朝着那座坟墓而去，看着就在眼前，实则走了很久。当到达坟墓前的时候，雨蕾看到：那是一座用花岗岩堆砌而成的坟，没有墓碑，坟前有几只还未燃烬就被雨弄熄灭的香和一堆堆纸钱燃尽后余留下来的黑黑的灰迹。坟正对的前方山脚下，飘扬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雨蕾放眼望去，五星红旗正迎着风儿翻滚着鲜红的旗浪。
　　 雨蕾哭，子杰的姐姐也哭。
　　 “子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为什么要选择这里作为你的归宿了，子杰……”雨蕾哭诉着，声音在南山上回荡着……
　　 在转身离开子杰坟墓的时候，他们听见，山脚下的小学传来上课的铃声。不多时便传来阵阵读书声，朗朗的读书声乘着山风，在古城的上空徘徊，久久不愿散去，最后又乘着山风向着远方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