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看着他说：“你们是新观念，新思想，我是旧观念旧思想。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只能从一而终，如果从一而终都是错误的话，那对不起，我接受不起你的新思想。你口口声声说新思想是让自己做主，你让我为自己做主，到你了，你就做不了主。”
　　 “不，绿萝，你听我解释，你……”他凄苦一笑，看着我失望的表情，回过头去，望着蔚蓝的海际却没有说下去。
　　 沉默许久，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你等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一定到这里来娶你，绿萝，你信我一次，好吗？”
　　
　　 四
　　 我从秋末等到春暖花开，他迟迟没有来，而那一个月的承诺早已遥遥无期，那无法达成的心愿，似乎越是遥远，越在心里难以泯灭。
　　 我想去上海走一趟，我想去他所在的那个城市，我想主宰我自己的命运。
　　 我的母亲是一个具有传统封建思想的女人，在听我说出想去念书的想法后，极力反对，她对这种所谓的新思潮始终抱以拒绝的态度。
　　 无论我以什么样的言语，始终无法说服她，直到那一天，一个陌生的女子闯入我的生活，她叫方羽。
　　 她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我所在的渔村，她一身西洋装扮，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大家风范让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卑。
　　 她看着我，审视良久，然后笑意盈盈地说：“果然，果然是出落得婷婷玉玉，小家碧玉，难怪若生会看上你。”
　　 我不明白她的来意，对她的言语抱以微笑，缄默不语。
　　 “你知道吗？若生为了你绝食了。”她走过来，凑到我耳边说，“如果你爱他，你愿意他为你承受这样的痛苦吗？”
　　 时隔这么久，我是第一次听到他的消息，可这消息却是如此让人痛心。
　　 我望着她，几乎不敢相信。
　　 她见我有所怀疑，直截了当地说：“我这样告诉你吧，我是宁若生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他在认识你之前，已经和我有婚约，我们家门当户对。他的父亲要靠着我父亲的支持，才能保住他的地盘和势力，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勾住若生的，但是宁家少奶奶的位置，你是想都别想，若生是不会娶你的。”
　　 我终于明白她的来意了，这个女人，她在给我示威。
　　 我说：“我爱他，他爱我就足够，我从没想过要争什么少奶奶的位置，那对我不重要，我要的是若生这个人。”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反驳，有些惊讶，盯着我良久，转瞬又笑了起来。
　　 “你和若生认识多久，我和若生认识多久，你觉得你在若生的心里重要，还是我在若生心里重要？即便他现在爱你，那也是三秒钟的记忆，小姑娘，你知道这世上鱼的记忆有多久吗？我来告诉你，三秒钟，过了三秒钟他就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无论你们多么相爱，又怎么能抵得过现实。”
　　 我笑了起来，她被我的笑容怔住。
　　 “这世上有种感情叫从一而终，方小姐似乎还不知道吧，你和若生认识多久我不管，我只在乎他是否爱我，如果我真不重要，我想方小姐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找我了。”
　　 她被我说到痛处，言语温和了些，放低声音说：“我不和你逞口舌之快，你想要什么你说吧，只要你离开若生，我知道你想读书，我可以拿钱供你出国留学，但你要答应我，这辈子不再见若生。
　　 我没想到她会如此看待我对若生的感情，这份条件对我来说不是尊重，而是侮辱。我摇了摇头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在这里等若生归来。”
　　 “他不会来的，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和他结婚。你可以一直等下去，这是你的自由，但这是我对你的良言奉劝，同为女人，我能理解你对若生的感情，但是这世上的感情还需要门当户对，你对若生能了解多少，你能融入到若生的世界里吗？你是聪明人，我相信有些道理不需要我说你就会明白，这世上的爱，不是只有心就可以天长地久的。”
　　 她说完，没做过多停留就离去了，我知道她的话语不假，只是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威胁，我更没想到的是若生已经有了未婚妻，而我自己又算什么呢？
　　 他能给予我什么呢？他真会来娶我吗？我该等下去吗？我开始陷入无限的矛盾之中，如果我的等待换来的只是他无穷的痛苦，那我还需要为他等待吗？
　　 我打消了去上海的念头，似乎对他了解越多，越不敢靠近，他的世界真是我能融入进去吗？他是画家，出国留学，有着新思想，有门当户对青梅竹马未过门的未婚妻，而我呢？我是什么，我有什么，我能拿什么去配得上他？
　　 我站在海边，多想喊一声，若生，我爱你。
　　
　　 五
　　 没过多久，又一个女子找到了渔村，她的年龄看上去比方羽小一些，同样是一身西洋打扮，白色礼帽配着白色的丝袜裙子，随她来的是两个带枪的警卫。
　　 她把我叫到海边，开门见山地说：“绿萝姑娘，我是若生的妹妹，我叫宁依雪，你可以叫我依雪，我知道方羽来找过你，那都是我的错，我告诉了她你的地址。”
　　 我说：“如果你是来劝我离开若生的，那你可以回去了，他不来找我，我自然不会去见他。”
　　 “绿萝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劝你离开我哥，我是来带你去见我哥。”她急忙解释说。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浅浅一笑，继续说：“我知道羽姐姐来见过你，她一定劝你离开我哥。说真心话，我很想羽姐姐做我嫂子，因为从小我就和她亲切，我们两家是世家，所以我告诉了羽姐姐你的地址，但是……”她停了一会儿，回头看着我说，“没来见你之前，我一直在想你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让我哥为你宁愿什么都不要也要和你在一起，现在见了你，我算明白了。”
　　 我冷笑一声说：“宁小姐失望了吧，我是一个没念过什么书，也没出国留过学见识浅薄的乡下女子罢了，没什么本事和能力，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错了。”她摇头打断我说，“我从没见过一个女子可以让羽姐姐这般生气，从你的谈吐中，我就知道你不光外貌漂亮，内心也聪明机智，否则怎么能抵得过羽姐姐那张利嘴？而我则是小瞧了你和我哥的感情，以为我哥只是逢场作戏罢了，但却没想到他是动了真心。”
　　 “宁小姐如果是要来说教或者奚落我，那我不奉陪了。”我说完就待转身离去，她却一下拦住我。
　　 “你们有钱有势的人可以把感情当作逢场作戏，可是我们这些渔家子女却没这么随意，我不是随意的女子，请宁小姐也别把我当随意的女子。”
　　 “好，好，算我说错了，绿萝姑娘千万别生气，我这次来的目的是带你去见我哥，带你去上海，我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就等绿萝姑娘点头。”她一脸歉意说。
　　 “去上海？”我略显惊讶，凄苦一笑说，“我说过，如果他不来找我我不会去见他，我虽然身份低微，但这点自尊还是有的，而且我也不需要别人来安排我的生活，我不是谁的棋子。”我挡开她的手，径直朝渔村走去。
　　 她站在身后，看着我突然说：“你不能为我哥想想吗？他现在为了你不吃不喝，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如果你真心爱他，你则是希望他好，而不是让他因为你而日渐消瘦，折磨自己，他这样，你心里会好受吗？”
　　 我再一次知道他的消息，依旧是从他人的口里，可是这消息依旧让我这般难受。我站住身子，回转身，看着她，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该做什么，在他们的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他自从回家后，向爸提你们的亲事，遭到拒绝后，就以绝食来反抗。他身子骨本身就不好，这样一糟蹋，身子更加消瘦，我担心他这样下去只会毁了自己。他天天在房间里闭门不出，茶饭不思，嘴里念叨的就是你的名字。我爸为了拆散你们，打消他的心思，早就给他和羽姐姐订了婚期，我怕……我怕……”她露出恳求神色。
　　 “既然都已经有了婚期，又要见我干什么？”我苦笑自嘲。
　　 “绿萝姑娘，算我求你，你见见他好吗？你不见他，我担心他熬不到婚期的时候，更怕他做出过激的行为，我知道你想念书，我已经在我的学校帮你报了名，就等你去报到，为了我哥，你就真的不能放下你的尊严吗？如果你真的爱我哥，你就应该和他朝夕相对，两个人在上海，用行动来证明给所有人看，你们是真心相爱。”
　　 “我……我……”我有些迟疑，想起母亲的反对，如果就这样私自离开，她一定会伤心难过。可是如果不离开，我却又这般想着要见他，牵肠挂肚，熬了这么多日子，不就是等着他的音讯吗？等着他来接我吗？如今来了，我又在犹豫什么呢？
　　 “你放心，伯母我会安排好。我已经让人给她留了一些钱，她的衣食无忧，你不用担心，车就在镇上，如果你愿意随我去上海，我们现在就动身，我只等你你点头。”
　　 这是我平生做的最大胆的一个决定，也是我平生做的最自私的一个决定，为了自己心中所爱，离开母亲，离开那个生活了十八年的渔村。
　　 甚至，连一声道别都没有。
　　 而上海，是一个我未知的天地，一个让我陌生的城市。
　　 我在心中念叨，为了爱，乞求苍天和大海原谅我这自私的行为。
　　
　　 六
　　 上海，它的繁华已经超出我的想象，我一直以为上海如同我见过的小镇一般。可是我错了，这里有洋人汇集，有三教九流，有精致穿着旗袍的女子，也有剪着西洋头的绅士。
　　 我才知道，他并不是画家，他是鼎鼎大名的冯系军阀宁大帅的公子，一个可以在上海呼风唤雨的人物，一个控制着半壁江南的军阀之子。
　　 宁依雪把我带到一所学校，那所学校有着西式建筑，远远看去，气派宏伟，门前穿来一些年轻女子，均是西式打扮，显得时尚前卫。
　　 “这是我读的学校，戏剧专业，你以后也在这里念书，从这里走出来的有一天都可以成为像阮玲玉那样的大明星。你不用害怕，你和我同班同宿舍，凡事有我照看。”她抿嘴一笑，狡黠一笑说，“而在这里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我哥可以以看我的名义来看你，没人知道。”
　　 这一路上，我已经对她消除了戒心，而到了这个城市，她也就成为了除宁若生以外我唯一可以相信和亲近的人。
　　 我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城市依旧感到陌生，低头看下自己的穿着，在看那些花花绿绿打扮精致的女子，心里的自卑油然而生。
　　 宁依雪似乎察觉到了这点，对司机招呼说：“去洋行店。”
　　 司机点了点头，把我们两人径直拉到洋行店门口停了下来，那里显得更加热闹，进出的人都穿着华贵，令人仰视。
　　 宁依雪拉着我的手说：“我今天要把你打扮漂亮点，再带你去见我哥，给他一个大惊喜，说不定他见着你了，精神一下就好起来了，现在想想都开心，他不知道会有多高兴。”说完，她便把我拉进了洋行店，五花八门的衣服琳琅满目，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洋行店老板似乎与她认识，早就一脸热情地迎了过来，低头哈腰地说：“宁大小姐，今天怎么有空光临我的小店？”
　　 宁依雪与店老板寒暄了几声，然后拉过我对那老板说：“她是我的姐妹，以后也是你们店的贵宾，所有的消费以后都记在我的头上，今天我要给她挑选几件衣服，一定要漂亮高贵的，我要带她去参加个舞会。”
　　 店老板听她这么说，早就点头不止，朝我抱以热情的笑容，然后转身忙碌去了。
　　 我伸手拉了拉宁依雪的衣角，有些担心，低声说：“买这衣服要多少钱？”
　　 “绿萝姑……娘……”她突然摇头说，“我不能总这样叫你，别人会发现破绽，要不我就叫你绿萝姐姐吧！以后对人都说你是我同学就是了，钱是小事，这店我爸有股份，在上海这个地方，要能花得起钱才能买来尊重，人靠衣装，穿得太寒酸了，没人会看得起你，不过听羽姐姐说国外……”她说到这里，似乎怕我不高兴，立刻打住不说。
　　 我笑了笑，没有介意。
　　 店老板这时已挑选了几件衣服拿了出来，一脸热情地说：“这是本店今年最流行的款式，量不多，看到大小姐来了，所以才拿了出来，请这位小姐去试一下吧。”
　　 宁依雪笑了笑，这才朝我说：“绿萝姐姐，你去试下，看看哪件穿起来最好看。”
　　 我看了下那衣服，真丝织就，摸起来轻盈无比，想来十分昂贵，想要推辞，可是看着宁依雪一脸的热情，又不好拒绝，只得按着她的指示，提了衣服进了试衣间，换下那一套渔装，走了出去。
　　 她见我出来，一脸惊讶，呆了半瞬，才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真漂亮，姐姐穿起来真漂亮，真的美若天仙，对了，中国有句古话叫……叫……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话形容姐姐太合适了，姐姐简直就是仙子下凡，以后姐姐一定会成为比阮玲玉还红的大明星，我哥的眼光真没错，如果他今天看见你的样子，一定会惊喜得无以复加。”
　　 店老板也在一旁凑合，连连夸奖之词，赞不绝口。
　　 我从没被人这般赞誉，突然听见这些夸奖之词，不知如何回应，一张脸羞红了起来。
　　
　　 七
　　 到了夜晚，宁依雪带我来到了宁府，那是一座古老的院落，门前警卫森立，宁依雪怕被人发现，带我去了后门。
　　 我知道即将见着他，心里反倒紧张起来。
　　 穿过几条回廊，却迎面撞见一个妇人，她一脸严肃，朝宁依雪喝道：“雪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宁依雪立刻站住脚步，松开我的手，一脸堆笑迎了上去，口里喊了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