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爹妈如何喜上眉梢，小龙却仍旧态度如初，这种违理又违法，更违人性的婚姻，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虽然一直对菊花没有反感，就算她这些反常的举动，也没让小龙厌恶，相反倒让他对这个女人有了进一步了解的冲动。他觉得菊花不简单，至少是个有故事的人。小龙自然清楚，他的这种欲望只不过是想更好的帮助她脱身。不管她是什么身世，此时此刻，她应该值得同情和帮助。
　　 一天，两天，一月过去了。菊花一直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走，也不说留下，更不嫌闷，而且几乎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菊花长得俊俏，人更勤快，小龙爹妈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忍不住想带她去外面走走逛逛，显摆显摆呢。小龙也由着菊花一天天住下去，她自己不闹腾着走，他也实在不好意思找借口找机会撵她。或许她真的有难言之隐，总有一天她会熬不住的。
　　 白天除了辅导外甥女做作业，其他时间小龙就窝在自己屋里看书备课，菊花闲下来就陪两个外甥女要么看电视，要么就在院子里枣树下讲故事，做游戏，叠风车。操着一口有趣又好听的，带着南方口音普通话的菊花，似乎颇受两个小外甥女欢迎，很快就一口一个“菊花姨姨“的火热起来。菊花自然也无法拒绝这对可爱的小姐妹的欢乐，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很多时候，小龙隔着窗户听到院子里两个小外甥女天真的笑声，都会忍不住偷偷往外瞅。有时凑巧会和菊花那张富有感染力笑脸相碰，心里竟会莫名的一阵慌乱，暖暖的。
　　
　　 【五】
　　
　　 眨眼，院内的两棵枣树都红了，暑假也将结束剩了。菊花依旧安安静静，小龙反倒熬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担心啥，就觉得是时候主动跟她谈谈了。
　　 昨天下午，爹妈还有菊花把两棵枣树的大枣都下了，足有一百多斤，留下自用的，其他装了筐子，明天去镇集赶鲜卖个好价钱。
　　 天麻麻亮，小龙爹妈便爬了起来，早饭也顾不上吃，就把几筐红彤彤鲜亮亮的大枣抬上了地排车，就着曙光吱吱扭扭下了山。
　　 今天的早饭就由菊花来做。地域的差别造就了口味的不同，来到这个北方的小山村快两个月了，似乎已习惯了这儿的饮食。菊花自小就是灶房里的常客，练就了一手的好厨艺，当然只针对乡村的家常饭而言，再加上心灵手巧，相对于简单粗糙的北方饭菜，自然一看一学就谙熟于胸了。
　　 炊烟升起，炉火红亮。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瞬间在菊花的身体内外，甚至每一根发梢都充盈起来。菊花闭上眼睛，似乎从未有过的踏实，极其享受惬意。菊花留下了眼泪。
　　 炉内劈柴噼啪的声响，葱花姜末炝锅的香味溢满了整个小院。小龙早已悄悄立在了院内。他望着灶房内忙碌熟练的菊花，望着她丰满的身影，一时竟也有了一种同样很美妙的感觉。这感觉是幸福的，却又让他感觉难言的阵痛。小龙觉得自己欺骗了自己。然而他仍旧坚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太阳都晒屁股了，两个小懒猫还没起来啊？”小龙看菊花早饭已弄个差不多，“今天的早饭是菊花姨姨做的，你们从来没吃过，好吃得很啊，晚了，舅舅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菊花把早饭端到院内的石桌上，脸竟微微有些发烫，低头笑说：“大哥还挺会哄小孩子。”
　　 “不行，舅舅是大馋猫！”话音未落，两个小姐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嘟哝着就像两只小燕子一般飞了出来。
　　 菊花笑说：“呵呵，你们的舅舅骗你们的，先去洗手洗脸，姨姨替你们看着。”
　　 姐妹俩跑到脸盆跟前，胡乱抹了几把，就又飞回到了石桌。
　　 “嗯，闻着就好香啊！”姐妹俩端起碗筷就往嘴里扒拉，“好吃，真好吃，菊花姨姨真厉害！”
　　 看到姐妹俩滑稽的吃相，小龙跟菊花忍不住大笑起来，继而不约而同止住，又不约而同四目相对，两个人就不自然起来，忙各自端起碗筷。
　　 “菊花姨姨，昨天晚上舅舅说你就要走了，真的吗？”吃着饭也堵不住姐妹俩的嘴。
　　 菊花抬头看了一眼小龙，小龙忙低头往嘴里扒饭。
　　 “菊花姨姨，你为啥要走啊？你不是要做舅舅的媳妇，当我们的舅妈吗？”
　　 “菊花姨姨，我们不让你走，我们要您做我们的舅妈，”姐妹俩刚才还狼吞虎咽的，这会说着说着竟撅起了嘴巴，“菊花姨姨，下回来姥姥家，我们还想吃您做的饭，您不能走。”
　　 菊花端着碗低着头，筷子在嘴里咬着，眼里汪起了泪水，不知该如何让回答。
　　 “吃你们的饭！胡说八道啥呢？”小龙把碗筷狠劲一撂，“吃完饭赶紧做最后一课，下午你们的妈妈就来接你们回家。”说完，摸起拐杖，一瘸一瘸地进了屋。
　　 小姐妹俩饭吃不下了，大颗大颗委屈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落进了饭碗里。
　　 “干啥呀这是？孩子知道个啥？”菊花望着小龙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嘟哝了一句，扭过头再安慰两个小姐妹，“没事，姨姨不走，舅舅又在骗你们，快吃，一会凉了。”
　　 菊花收拾饭桌，姐妹俩乖乖进了屋子拿出作业重又回到石桌上。院子里静了下来，静得只有姐妹俩的铅笔声，甚至能听到阳光穿过稀疏的枣树叶子哗哗的流淌声。小龙在屋里一会坐下，一会站起，似在同什么作着激烈的争斗。菊花拿了个马扎坐在姐妹俩一旁，手托两腮，望着一朵一朵的云彩飘过院子，飘过院外那个最高的山头，似有满腹心事。
　　 “舅舅，做完了。”姐妹俩突然的一声咋呼，小龙和菊花才双双回过神来。
　　 小龙出了屋，草草看了一眼，说：“还行，你俩进屋看电视去，我跟你菊花姨姨说说话。”
　　 “可以看电视喽！”姐妹俩抓起作业本便雀跃着奔去了屋内。
　　 院子里重又恢复了清静。一对喜鹊先后飞到了枣树上，似乎发现了几颗遗漏的红枣，兴奋地鸣叫着，也打破了这有些尴尬，有些沉闷的气氛。
　　 “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怎么只是叹气呢？”还是菊花首先开口。
　　 “嗯，是有话要对你说，可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小龙挠了挠头皮，有些难为情。
　　 “我知道你想说啥，可，”
　　 “妹子，别“可”了，该回家了。”小龙打断了菊花，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
　　 “回家？回哪个家？”这个字眼对于菊花来讲既恨又奢望，菊花努力忍住内心的汹涌，“大哥，或许你觉得我有些反常，一开始没命的反抗，现在又赖在这儿不走。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下一步该往哪里走？我很怕啊，大哥！”菊花掩面而泣。
　　 “我也早看出你有难言之隐，要不也不会留你到现在，可你不讲出来，我怎么帮你呢？”小龙起身拿过一块毛巾递给菊花。
　　 “大哥，你也快开学了，我也想好了，不管咱俩怎样，我不能隐瞒你啥，就是你那两万元钱怕是真要打水漂了。”
　　 “钱是人挣得，你只管详细地说给我听听，咱报案也好，怎么也好，才能拿出个最好的办法吗。”
　　 “嗯嗯。”菊花望着眼前这个虽有残疾，却充满真诚的男人，再也不想有丝毫的压抑和隐瞒。
　　
　　 【六】
　　
　　 菊花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山村，七岁的时候，同样是在暑假，一场罕见的泥石流一夜之间就把村子夷为平地，更夺去了几乎全村人的性命。菊花爹，还有怀着五个月身孕的菊花妈，以及爷爷奶奶，叔叔婶婶等亲人，无一幸免。也许上天垂怜，也许菊花命不该绝，几天前跟着妈妈去赶镇集，顺趟去了姥娘家。尽管舅妈横鼻子竖眼，可菊花跟小表弟刚子一直就玩得火热，不论菊花妈怎么吓唬，还是没能拗过她，更凭白挨了母亲一顿训。菊花姥娘说：“怕啥？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总不能把你妈当块木头吧？再说，俩孩子玩得多好，平时又没空，放假了在一起做个伴，大人也省心呢。”正是菊花姥娘这一顿训，使得小菊花保住了一条命。事后，菊花姥娘哭得死去活来，直后悔那天要能留闺女住几天就好了。
　　 菊花只能寄住在姥娘家了，她没得选择，也不是她能选择的。幸好上面给了一点可怜的补助，菊花舅妈算勉强答应了，也是碍于婆婆的脸面和邻居们的闲话罢了。本来菊花姥娘没打算再让菊花读书，儿媳妇能留下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可跟菊花几乎一般大的小孙子却死活不肯。不让姐姐上学，他也不上，哪怕菊花舅妈使尽了浑身解数。菊花舅舅说：“孩子这么小不上学干啥去？就让她去吧，正好跟儿子做个伴吗。”菊花终于笑逐颜开地背起了书包，而且还是镇上的学校。
　　 菊花舅舅体弱，这也是菊花舅妈在家里专横跋扈的根由。亏了头胎就是个男娃，菊花舅妈瞅男人那副弱不禁风的窝囊样，不能说不心疼。所以要不要二胎两口子一直没放心上，这会菊花来了，似乎也彻底去了这块心病，尤其菊花舅舅。
　　 遭遇如此重大变故，本就及其懂事乖巧的菊花虽然变得沉默寡言了，但家里的活只要能插上手的，总是抢着干。扫院子，打猪草，洗衣服，帮着姥娘舅妈烧火做饭。姥娘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舅妈虽一如往常地板着个脸，心里却在嘀咕：这么俊俏勤快的闺女，长大了兴许能找个好人家帮衬帮衬，也算没白养她一场。
　　 天有不测风云，就如那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再一次降落在菊花的头上。初三上学期还没结束，舅舅害了一场大病，命保住了，却花去了家里几乎所有的积蓄。新年未到，姥娘竟也突发疾病，猝死在野外的路上。舅妈把一身怨气都发在了菊花身上，口口声声说她是扫把星。菊花欲哭无泪。
　　 姐弟俩的求学梦似乎已是山穷水尽。恰巧镇上新开了一家民营造纸厂，是镇妇联主任刘梅的一个远房表哥投资兴建的，也是镇上重点引进的项目，刘梅自然功不可没。工厂的设备还未调试好，招收工人的告示便贴满了镇上的大街小巷。告示贴出当晚，刘梅家就热闹起来，来的每个人都是一种表情，一样语气，一个目的。十六岁的菊花也自告奋勇，她要赚钱供表弟读书。舅舅忍不住落下了眼泪。舅妈咬牙切齿吐出一句话：“养你这么大，也该为这个家出点力了。”但自然也少不了往刘梅家跑一趟，何况菊花年龄还不够。
　　 转眼，刚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菊花也成了造纸厂的工人骨干，更是出落得跟一朵花般人见人爱。然所有这些，却不能让全家人高兴起来，因为刚子的学费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菊花一月工资不足千元，舅舅又不能跟别人一样出门打工，就靠地里的庄稼和一年两头猪。高中还能勉强凑合，大学可不是小数目。眼看临近开学，学费还是没凑齐，刚子当着全家人的面耍起了性子，抹开了眼泪。菊花舅妈骂道：“这么大个人了，就这点能耐，跟你爹一副德行！”
　　 喜事成了惆怅事。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或许是一场预谋，正当全家人为此事食不甘味的时候，极少往来的镇妇联主任刘梅突然深夜登门。刘梅进得门来张口就说大喜啊大喜。菊花舅和舅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以为她是来祝贺儿子考上大学的。待坐下泡好茶，刘梅才故作神秘地说：“刚子考上了名牌大学是喜事，可还有比这更喜的。”
　　 菊花舅妈说：“主任，您就别绕弯子了，我们正愁呢。”
　　 刘梅说：“不用愁，双喜临门，你们家好日子来了，呵呵。”
　　 菊花舅妈不由瞪大了双眼，说：“主任，您这话啥意思？”
　　 “姐弟俩都睡了？”刘梅喝了口茶，拿眼扫了一下屋子，说：“我表侄子看上你们家菊花了，这不托我来说媒呢。”
　　 “您表侄子？就是咱镇上造纸厂老板的儿子？”菊花舅妈连忙起身给刘梅添了添茶，“主任，真的假的？您可别吓唬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啊。”
　　 刘梅说：“看你这话说的，这事能闹着玩的？菊花这么好的闺女，别说是我表侄子，就是县长的公子也配得上。”
　　 “您表侄子我在镇街上见过几次，小伙子长得体面，可看着比菊花要大好几岁吧？大点不是问题，只是我还听说你这个表侄子好像结过一次婚。”一直默不作声的菊花舅舅说。
　　 “大兄弟，你这话就老土了不是，”刘梅显然有些不悦，“结过婚怎么了？结过婚更知道怎样疼媳妇。再说，不过就半年，也没孩子。最主要人家什么身份，什么家业？你可别犯糊涂。只要菊花一句话，还愁学费？别说学费，你两口子下半辈子也衣食无忧了。多少人巴瞪着眼呢，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菊花舅舅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菊花舅妈自然是乐上眉梢，一劲地给刘梅添茶赔笑：“主任，别听他的，一辈子窝囊贯了。您来做媒，就算不是你表侄子，我们也犯不着疑神疑鬼。菊花那边您放心，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啊，这高枝我们是攀定了，呵呵。”
　　 “就这么定了，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哦，”刘梅起身往外走，“明天我听你个准信，这种事越快越好。”
　　 “是呢，主任，这事就让您费心了。”菊花舅妈一直送到门口，看着刘梅的影子消失在黑黢黢的胡同口才喜滋滋地回了屋。
　　
　　 【七】
　　
　　 似乎在没有最好的选择，尽管厂长儿子的劣迹早有耳闻，何况那晚舅妈威逼利诱，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弟刚子更是几乎给她跪下，菊花含泪答应了这门亲事。学费等一切棘手的问题顺理成章，毫不费力的都解决了，一家人成了镇上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有人骂，有人不屑，更多的还是嫉妒艳羡。然而其中滋味与苦楚只有菊花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