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菊花伏在石桌上，瘦削的肩膀剧烈抖动着，小龙此刻恨不得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给她安慰和温暖，可他压制住了自己，长叹一声轻道：“我还真没想到你的身世这样复杂，遭了这么多罪。”
　　 “大哥，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菊花大概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抹了把眼泪站起身就撩起衣服给小龙看，“这是烟头烫的，这是咬的，这是用水果刀划的，”最后指着头顶中间狠道，“你看这儿，还有几根头发，都是被那个畜生一次次揪的。”
　　 “妹子，你误会了，误会了，”菊花突然的举动让小龙有些手足无措，他用手势制止着菊花，可眼角的余光还是扫到了一些，但已足以让他触目惊心，“妹子，快把衣服弄好，别让孩子看见。”
　　 菊花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慌忙整理好了衣服又坐了下来，却一味地掉着眼泪，低头不语了。
　　 “我的意思是你说出来心里不就好受多了，不过你这事也真的棘手呢，可你也读过书，他这样折磨你虐待你，怎么就不报警呢？”小龙连连摇头。
　　 菊花嗫嚅了半天，说：“刚刚跟你讲过了，还不是被穷逼的，为了表弟的大学。大哥，那个畜生不会有事吧？我不敢走，怕得就是这个，谁知道家里乱成啥样了？他们会为难舅舅跟舅妈吧？”
　　 小龙又叹口气，说：“你就是太善良了，这时候还记挂着别人。”
　　 菊花满脸的愧疚，说：“毕竟是他们把我养大的，可我却害了他们。”
　　 “也是，你一天不回去，你舅舅跟舅妈，还有你表弟就甭想肃静，”小龙微微一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又开口说，“现在关键不是这个，还是赶快报警吧，太复杂了，牵扯的又多。不管那个人是死是活，责任不在你，就算有啥意外，相信法院会给你个公道的。闹开了，到时你跟他离婚也就容易了。要不啥时候是个头？”
　　 “大哥，你说得对，这些天我也考虑好了，我就是觉得对不住你，对不住大爷大娘。”菊花的眼泪又来了。
　　 小龙说：“嗨，要怪只能怪人贩子，怪我们自己，关你啥事？你才是受害者啊！”
　　 菊花说：“可该在哪儿报警？是回老家还是在这儿？还有，真要报了警，人贩子的事我不想提，这样会连累你们家。”
　　 小龙神情严肃地说：“你受虐待的事，说白了还是家务事，所以被拐卖的事必须得讲，因为这是大罪，能让公安局重视。我爹妈是法盲，也是受骗者，顶多给点警告和处罚。对了，就在这儿报警，公安局肯定会护送你回去和调查。”
　　 “可，”
　　 “行了，就这样说好了，有啥事咱一起扛。”
　　 小龙的这句话还有坚定的表情，似乎瞬间让菊花那颗饱受打击而冰冻起来的心真正的复苏解冻。然而这更让她不忍，还要张口争辩，但院门外传来小龙爹妈和姐姐凤的说笑声打住了她。
　　 小龙故作轻松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别有啥思想包袱，这事咱俩也不能就这样瞒着我爹妈。正好我姐也来了，晌饭后咱们好好商量商量，赶快洗把脸去。”
　　 菊花泪眼汪汪地看着小龙英俊的面孔“嗯”了一声，孩子一样乖乖跑到脸盆旁洗干净了脸上的泪痕，看看日头竟快晌午了，转身又钻进了灶房。
　　
　　 【十一】
　　
　　 晌饭在轻松愉悦的气氛中结束。小龙爹妈跟姐姐对菊花的厨艺赞不绝口，小姐妹俩更是一个劲地嚷道：“姥姥姥爷，没骗你们吧，菊花姨姨做的饭比妈妈做得好吃多了。”凤就故意阴了脸说：“小没良心的，你俩就别跟妈回家了，天天就能吃到菊花姨姨给你们做的饭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龙姐逗孩子的这句话又让菊花眼眶一阵发红，慌忙收拾起碗筷躲进了灶房。
　　 “怎么了这是？你又赶她走了？”察言观色的小龙妈起了疑心，问小龙，“饭前你说有事要跟我们商量，啥事快说。”
　　 小龙笑道：“妈，就怕你这急性子，我说了你可别恼啊？这事真的没您想得那样简单。”
　　 凤也沉不住气了，说：“你这样妈才急呢，别卖关子了。”
　　 小龙妈急道：“瞧你姐弟俩说的，妈有那么急吗？快点，跟你爹还要去刨花生呢”
　　 这还不叫急啊？小龙心内暗笑，可一想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板了脸简单可也算清楚的描述了一遍菊花的身世经历，又极其严肃地分析了其中利害。小龙满以为爹妈听了后会大吃一惊，就算不懂法，也该很同情这个苦命的女人吧。
　　 小龙爹跟姐姐听了后，表情倒显得凝重起来，只是没想到小龙妈听了儿子的这番话，想是也多少怕了，大概就是心有不甘，竟又拍手又跺脚地嚎起来：“上辈子这是做了啥孽哦！老天爷啊，您可把我们家坑苦了哦！”蓦地她止住哭声，手指着灶房喊，“凭啥就相信她说得是真的？她可不能昧着良心也骗咱啊？咱可是诚心诚意待她啊！”
　　 小龙料到妈会接受不了，可没想到她会这样激动，耐心地劝解说：“妈，你看看她身上的伤就该信了，骂就骂可恶的人贩子吧。她已经够苦了，咱也认命吧。”
　　 凤也劝：“是啊，妈，菊花不像是骗子，我也觉得可怜呢，报了警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啊。”
　　 “姥娘，菊花姨姨不是骗子，不是骗子。”小姐妹俩一边一个趴在姥娘膝盖上摇晃。
　　 菊花从灶房里跑出来，“扑通”跪在小龙妈面前，哭道：“大娘，我对不起您！对不起您们全家！”
　　 “小龙妈，孩子讲得没错，咱确实太心急了，看来真让人给骗了，不能怨人家闺女。”小龙爹狠劲地裹着旱烟卷。
　　 “你还说，都是你，要不是你那回去县城碰上那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啥远房亲戚，会有今天这一出吗？”小龙妈又把气头转到了老伴身上。
　　 “好，怨我都怨我，可人家不也是好心嘛，说不定也是被骗了呢？”小龙爹把烟屁股丢到地上，一脚踩灭。
　　 “爹，妈，这事都怨儿子，谁也不怨，可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不想瞒您俩就是想听听您俩有啥更好的主意，”小龙看看气鼓鼓的爹，瞅瞅哭啼啼的妈，“虽然儿子比你们有学问，可您俩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都多。”
　　 “是啊，大爷大娘，我对天发誓，只要您二老跟大哥不嫌弃，一离开婚我就回来，”菊花跪扒在小龙妈怀里，泣不成声地说，“菊花打小就没爹没妈，往后您就是我的亲妈，我要伺候您一辈子。”
　　 小龙妈的火气总算是消了，急性子的人就这好处，来得快去得也快，可她抚摸着菊花的头发又担心起其他来：“好闺女，大娘性子急，说话不留情面，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怕你那男人要是有个好歹，你不得去蹲监牢啊！”
　　 小龙急道：“妈，您说点吉利的好不好？就算菊花真蹲监牢，我也等她。”
　　 小龙爹接过话茬，说：“你妈担心的也对。不行，这事得叫你叔来，他是村长，跟镇派出所熟，还得让他跟着。顺利的话就跟菊花一块回来，真要跟你妈担心的那样，最起码咱也能听到个准信。”
　　 “姜还是老的辣，”小龙打心里佩服爹，“想得真周全，这样的话，咱们还有菊花都能放心了。”
　　 一切没有想像的那样糟糕，倒算是一种难得圆满。最终花生没刨成，哪有比这还紧要的事。这一耽误，小龙姐也无法回去了，隔着三个山头呢，就住了下来。
　　 晚上姐妹俩要跟着姥爷姥娘挤，凤就跟菊花睡在了西屋。两个女人就聊在了一起，越聊越投机，几乎一夜未合眼。闲谈中，凤更加的同情菊花的遭遇了，口口声声说这就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注定就是来做她弟媳妇的，好事多磨，就是代价大了些，可总算熬到头了。菊花则从凤的口中知道了更多的有关小龙的故事。尤其听到小龙车祸身残后不自暴自弃，仍然坚守在教学岗位，不图名不图利，把全部心思都扑在了学生身上，甚至还自掏腰包给学生买书包，买学习用品的事后，更坚定了她回来的决心。虽然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蹲监牢，还不知道小龙的真实想法，甚至她每每感到很自卑，可她心里却始终有一团火烧着。
　　
　　 【十二】
　　
　　 暑假最后这几天，菊花似乎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久违的家的味道，家的温暖。虽清苦，却甜如蜜糖；虽短暂，却无比知足。
　　 过了今晚小龙就开学，菊花也要启程了。秋虫呢喃，风清气爽，菊花却觉得燥热难耐，在床上烙饼似的折腾。披衣下了床出了屋，半块月亮挂在枣树枝头，似在盈盈地笑。又见小龙的屋内还亮着灯，灯光透过湖蓝色的印着翠绿竹子的窗帘，柔柔的，暖暖的，比月光还迷人。一时间，菊花心旌神荡，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后面推着，不由自主地叩开了那扇门。
　　 “这么晚了，有事吗？”
　　 “没事，睡不着，出来走走，看到你还亮着灯，就过来了。”
　　 “哦，明天就开学了，我再看看还有啥没准备好。”
　　 “就是为这？”
　　 “那，还能为啥？”
　　 “小龙哥，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今天晚上我是你的人了。”
　　 “菊花，妹子，别，别这样。”
　　 “小龙哥，我怕这一走就没机会了。”
　　 “不会的，说啥呢？”
　　 “我怕，小龙哥，我怕。”
　　 灯倏地灭了，有椅子倒地的声音。月儿慌忙拽过一片薄纱蒙在脸上。
　　 “小龙哥，你要等我啊。”
　　 “菊花，你一定要回来啊。”
　　 “我要回来帮你，还有那些孩子。”
　　 “要不是这些孩子，我肯定会陪你回家的。”
　　 “啥也不如孩子重要。”
　　 “菊花，真怕你回家后就后悔了。”
　　 “这里才是要回的家。”
　　 “菊花。”
　　 “小龙哥。”
　　 ……
　　 朝霞映红了连绵的群山，一群鸽哨飞过，扑棱起了一轮鲜活的日头。一双喜鹊又飞上了枣树枝头欢叫，似乎是在催促紧紧拥在一起不愿醒来的两个人起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