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远就听到了机器的运转声，默然先在门口去和王老伯打招呼。“老伯，你好。”
　　 “是小李媳妇呀，快进来。”王伯看着我的目光有点躲闪，“上后院，李厂长在后面办公室呢。”
　　 看着王伯的表情，那种久违了的不安又涌上心头，脚步也有点慢下来。心，咚咚地在跳。李楠最近电话也变少了，难道他……默然在一阵胡思乱想中，走到了厂区的后院。
　　 “老李，出牌啊，这都等你半天了。”
　　 “我这不正想着给你点炮了嘛。”
　　 从办公室里传来了与工作毫不相干的对话，默然快步走到房门口，用力推开门。一股刺鼻的烟味从房间里窜出来，她赶紧捂上口鼻，透过薄烟看到在办公室的中间，四个大男人正一边吞烟吐雾一边打着麻将牌。
　　 “你怎么来了？”李楠看着立在门口的默然，转身又说道：“今天散了吧，我媳妇来了。”
　　 “哟，原来是弟妹呀？我也回家吃饭去了。”一个体态稍胖的中年人起身说着话。
　　 “然然，快打声招呼，这是薜村长。”李楠连忙对默然说着话。
　　 “哦，薜村长，你好。”默然木讷地点了下头。
　　 “还是城里人好看，我家你嫂子跟你在一起都像娘俩了，呵呵。”薜村长笑着说道，“这个是我堂弟，薜亮。这个我不用介绍了，他是李楠的合伙人，你应该认识。”
　　 默然对着郑晨和薜亮分别点了下头，看着胡子拉碴的李楠，话到嘴边，没说，只是安静地低下了头。
　　 “小郑，走，今天去我那吃午饭吧，让人家小俩口亲热亲热。”薜村长拉着郑晨和薜亮走出了办公室。
　　 默然静静地看着李楠，等着他先说话。
　　 “然然，我跟你说，我和郑晨是为了今年把房租让薜村长再给降些房租，你知道最近印刷品底价又涨，利润太低。”李楠急切地说道。
　　 “那也没必要用玩牌的方式啊？再说，你这是变相赌博，而且在工厂里，大家还能尊重你吗？”默然气愤地说着。
　　 “老婆，你先坐下歇歇，听我说。”李楠拉着默然，让她坐在办公桌旁边，顺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还是老婆好，知道我想吃啥，这衣服也该换了，都臭了。”李楠抬起手臂放在鼻间，做着夸张的动作。
　　 “别耍活宝了，你在自己的办公室玩牌就是不对。不认真管厂，现在个人开厂的多了，不比前两年，你不出去拉活，早晚会影响生产的。”默然白了他一眼，“去把衣服换下来，先吃饭，今天回家住吧。”
　　 “知道了，老婆，你别生气，我保证以后一定不玩了。”李楠露出了满脸滑稽相，为了博默然一笑。
　　 “赌博可是恶习，李楠。我上次来，你刚开业那年去村长家是不是就学会了。这要是让爸妈知道了，怎么办？”默然忽然想起了薛嫂说的那话的意思，原来李楠早就学会了打牌。
　　 “好老婆，回家可千万不能说，就咱妈那脾气你是知道的，以后我保证不玩了，行不？”李楠哄着默然。
　　 “楠，不觉得这工厂四年来有什么进步，只是够维持开销，这么辛苦没意义了。你自己想想，我虽然很少来，但也没听到你回去像第一年那样去兴奋地说了。工厂勉强运营会拖垮自己精神的，大白天打牌，是管理者的行为吗？你吃饭，我帮你看看帐。”默然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心里畅快多了。
　　 “帐，哪有什么帐啊？我们都是买进，印刷后马上出厂，活不大，大多现金结了。本来想进台新设备，竞争太多，又得投钱，郑晨不太愿意，两个人的买卖我能一个人说了就干吗？”李楠也提高了声音，有点激动。
　　 “你也是，不行就考虑做别的行当呗，干嘛这样？趁现在年轻，咱再选择一下也可以，我回去跟妈说说。”
　　 “哎，你不懂，现在创业不比四年前了，政府少了很多支持。再说了，现在还可以，有活干，有钱赚。”
　　 默然一直在事业单位工作，对做生意一窍不通，只是觉得工厂连个财务人员都没有，早晚会有问题的。“我也不在这跟你吵了，明天上午考试，下午我可以休息半天，你在家等我。”
　　 “老婆，你放心。过两天我和朋友倒腾一批大理石，挣了钱买新设备，工厂就会和以前一样了。”
　　 “你懂吗？卖什么大理石？就研究着把工厂管理好就行了。”默然觉得简直那就是一点都不靠谱的事，直接回绝了。
　　 “你懂什么？是老薜他家江城的亲戚，往大东卖。买家是我朋友联系的，我做中间人，拼点缝，呵呵。”李楠得意地笑着。
　　 “咱别挣那不靠谱的钱，行不？让人觉得挣那钱，心里不踏实。”默然觉得心跳在加快，一种不安袭上心头。
　　 “行了行了，咱不说了。走，回家。”李楠收拾好了桌子，拥着默然往家走去。
　　
　　 【六】
　　 “别过来，别过来。”漆黑的夜，默然拼命地往山上跑去，汗水顺着发隙往下淌着。路越来越黑，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身后那个身影一直紧紧相随。
　　 “你还跑，前面已经是悬崖了。哈哈哈……”笑声在山野里回荡。
　　 默然猛地坐起，汗已浸透了睡衣，粘在身上，很是难受。最近怎么了，总是做着相同的梦。看着身边熟睡的李楠，还是一种安枕而眠的样子。抚着自己狂跳的心脏，默然起身了，天已经有了点亮了。
　　 早餐，大家围桌而坐，气氛是最好的。“楠楠，司法考试下个月进行，你还是考一下，有了律师证好有个退路，买卖不好做。”婆婆率先发了话。
　　 “妈，工厂好好的，我考那个做什么？真是的。”李楠叨咕着。
　　 “我看你妈说的对，先说懂法少犯错。尤其做生意，不能看着别人挣钱眼热。”很少说话的公公总是落地有声。
　　 “爷爷，你是生气了吗？子轩很乖的，今天去幼儿园一定得个小红花送你。”轩轩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欢乐瞬间而至。
　　 “我也支持爸妈的意见，懂法才能不做错事。”默然也赶紧附和着。
　　 “楠楠，你也让妈妈省省心。你妹妹从上学到工作，妈一点心都没操过。只是那孩子非要去支持农村建设，妈妈有点心疼而已。”婆婆每次提及妹妹莲，都会落泪，大学毕业去乡镇卫生院了。一天到晚地忙，一个月也回不来几次。
　　 “行了行了，我考还不行吗？”李楠看着说着说着就落泪的婆婆，马上答应了。“不过，爸，你赶紧让莲回来吧，这要是再嫁个农村人，她可就真的窝在山沟里了。”
　　 “你懂什么？你妹妹去支边至少要三年，我看挺好，好好锻炼锻炼。”公公说起女儿总是眉眼带笑。
　　 “就知道笑，赶紧写信让她申请回来，人家陈伟都等她两年了，真是的。”早餐就在婆婆的碎碎念中结束了。大家各自上班，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四年来少有的平静。李楠让郑晨管理厂子，自己在家里安心复习备考。公公婆婆吃过晚饭就领小轩去庭院里玩耍，怕打扰他背题。李楠很聪明而且底子好，一个月下来，参加考试信心满满。果然，好消息很快下来，全家人都很兴奋。
　　 转眼到了秋季，同行业竞争更加激烈，李楠每天锁着眉，这让默然担心不已
　　 下班后李楠刚进屋就急着问道，＂然然，咱爸回来没有?＂
　　 “回来了，在房间练书法呢。”默然扎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你干嘛走这么急？满头大汗的。”李楠没回答，换了鞋子直接去了书房。
　　 晚饭时，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怪，少了以往的谈笑。大家都在沉默中吃着饭菜，默然也觉得那种久违的不安又溢上心头。
　　 “吃完饭，我和大家说个事儿。”公公说完起身回书房了。
　　 书房里充满了纸墨的香气，默然很喜欢，是一种让心平静的味道，子轩今天也出奇地乖巧。
　　 “我今天看了楠楠签的合同，他们想卖一批理石去大东，样品和实际的货物差距太大，对方退货了。楠楠是两家的中间人，合同是他分别和两家签的。退货理由没问题，只是卖家让楠楠低价卖掉，却没再签合同，这李楠胡涂呀，对方就是想要他的工厂股份，现在把他告了，你们看看吧。”公公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让大家都看看。
　　 默然突然间心痛了，应该告诉公婆的。“爸爸，这事儿，我也有责任。上半年我去了楠楠的工厂，他说了句，我劝了，没告诉你们。”
　　 “过去的事儿，不说了，老李你说这事儿怎么解决吧。”婆婆在关健时刻总是不会乱。
　　 “我仔细看了下，应该是破点财就过去了。楠楠，你可是在悬崖上走了一圈呀，幸好有证人。哎……”公公叹了口气，坐在那儿看着李楠。
　　 “凭什么要赔钱，他就是设下圈套算计我。我找老薜去，这都什么亲戚呀！”李楠激动地说。
　　 “你还说什么，底价只值十万的理石，你竟然敢签上百万的合同，如果不是釆证及时，你不改合同就卖，人家告你诈骗你就得坐牢。再说，那个薜村长可能早就相中了你的工厂，要不干嘛就要工厂的股份。没脑子！”公公气愤地说道。“我看这人不是善辈，他已经把你了解个遍，不用厂子很难拿出二十几万来，去了货款，你问问郑晨，转让给他自己经营，你直接给他钱，自己从头再来吧。”公公是个把钱看得很淡的人，因为本身就是法官，解决问题思路清晰。
　　 “楠楠，这事儿得听你爸的。静下心，好好想想，在悬崖上踏步的事儿，以后也别干，家平安比什么都重要。哎，钱财身外物，舍了吧。有我们，小轩轩不会挨饿的，是不是，轩轩？”婆婆平时严厉，这时却很慈祥，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
　　 “奶奶，轩轩要吃橘子。”
　　 “走，我们去吃，走喽。”婆婆抱着轩轩往厨房走去。
　　 “我看为了避免居心不良的人再起杂念，你先稳住他。我让庭里的小曹去帮你取证，你去找郑晨，尽量减少损失吧。”公公再次发话，李楠只是低着头，没有反驳。
　　 接下来的日子，李楠变得异常忙碌，人也瘦了不少。可默然却再也没有做那奔跑在悬崖的噩梦。
　　
　　 【七】
　　 整整三个月，李楠终于在公公的帮助下，把工厂成功地交给了郑晨，自己拿着仅剩的2万元结束了自己的第一次经商生涯。
　　 “楠楠，去律师事务所，好好干。别再想那些发家致富的事儿了，一点一滴从头干，平安是福啊。”婆婆又在劝着表情低落的李楠。
　　 默然知道，李楠心里不好受，他的失败已经把家里的积蓄全部花光了。婆婆再次为他安排工作，又把他们原来的房子交了，换了一个两室的房子，准备让他们出去单独生活。
　　 过了年，莲终于返城了，关系落在了市中心医院。这件喜事儿，让大家一下子忘记了所有烦恼。莲比默然大两岁，婆婆很着急她的婚事。“丫头，你回来了，还不赶紧结婚，陈伟也等你五年了。妈妈现在手头紧，你们记着帐，我下个月办完退休，去你仇叔叔那，帮他管理公司。”婆婆也开始琢磨着打工挣钱，这让默然心里很不安。
　　 “妈，不急。已经等五年了，再说，我自己就是最好的嫁妆，呵呵。”莲带着满脸的书卷气，总是那么风轻云淡。
　　 “莲，不行，我这有几万块钱，你们结婚先用着。这两年都是因为你哥哥，家里才这么紧张。”默然赶紧对这个她佩服的小姑子说道。
　　 “那可不行，那可是我小侄儿子的钱。我在乡下这些年也攒下了一万多，够用了。简简单单地，我和陈伟不大办，他家里负担也重，还有两个妹妹呢。她妈妈把新房子（只有三十米）倒出来给我们住了，我不能再让老人花钱了，我们登完记，去趟南方就得了。再说，各自单位都忙。”莲做事很有公公的风范，总会得到公公的夸赞。
　　 “我支持，哪天和陈伟的父母见个面，婚事定下来，你们好安心工作。”公公的言语简单，眉眼却挂上了久违的笑容。
　　
　　 【八】
　　 如简的日子，似水的平淡。默然在莲婚后，搬离了婆婆家，开始了独立生活，三口之家从开始的兴奋中也渐渐地归于平静。
　　 李楠在这一年，因为发小提升当了产权交易科的科长，主管公产转民营审批，需要一个事务所配合工作，李楠终于自己挂牌运营了。
　　 一时间，默然又见到那个意气风发的李楠了，因为经营律师事务所，风险小，默然也为他高兴。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莲生完女儿刚上班，一场大病打倒了坚强的婆婆。外公也是得肺癌去世的，没多久婆婆也被肺癌夺走了生命。
　　 给婆婆烧完“五七”，莲来找李楠。“哥，嫂子。咱妈临去世时说让父亲再找一个老伴，伺候他晚年生活，你们怎么想的？”莲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想法，这是莲一贯的作风。
　　 “我没意见，不过在咱妈病重其间就大献殷勤的那个不行。你得找咱爸谈谈，就他这条件，好找。”李楠气哼哼地说着。
　　 “莲，你别听你哥瞎说。只要咱爸高兴，能健康长寿就行。”默然也赶紧表了个态。
　　 “如果咱爸真找了老伴，可能最受损失的是子轩，咱妈去世前想把房子留给子轩说的事儿恐怕以后就有变数了。”莲叹了口气又说“哥，你就自己多争气，最后是不是自己的，也就看淡了。”莲总会把能预见的结果，先提醒一下大家，做事不会乱。
　　 莲晚上找了公公，说出了我们的想法。“哎，她也是一个人，不容易。我们原来是老同事，做事儿确实让你们难以接受。放心吧，我会和她说清楚的。”公公总是和莲很容易就想到一起。
　　 转眼间，婆婆去世一年了。莲的孩子也送了幼儿园，子轩因为李楠这两年的努力，择校进了一所好的小学去读书了。下班急匆匆进屋的李楠，着急地说道：“打电话，让莲她们晚上来吃饭。”
　　 “慢点，什么事儿啊？这么急？”默然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
　　 “晚上一起说，我先冲个澡。”李楠边说边冲进卫生间。
　　 晚上，莲如期而至。“哥，这么急找我干什么呀？”“大舅，抱抱。”莲怀里的小玥玥张着手臂，冲着李楠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