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斜阳历历听清蝉，
　　 道是沙头浪已酣。
　　 心随魄断云头隔，
　　 不见清风送余欢。
　　 之二
　　 秋风卷地百物荒，
　　 十年初忆雾茫茫。
　　 别地风尘黄昏影，
　　 梦摇心泪到长江。
　　 写诗的时候是在十多年前的秋天，那时，手机还没有普及，互联网更不说了，隔地区的同学之间基本没有联系，故校S市，遥途路远，好在偶尔还能出现在记忆中，只不过现在很少再想这些了，也没有心思去倒弄那些文字了。
　　 兄弟，给力啊！
　　
　　 十
　　 读到《园丁集》（泰戈尔：1913年作）的最后，您说：
　　 你是什么人，读者，百年后读着我的诗？
　　 我不能从春天的财富里送你一朵花，从天边的云彩里送你一朵金影。
　　 开启门来四望吧。
　　 从你的鲜花盛开的园子里采取百年前消逝了的花儿的芬芳的记忆。
　　 在你心的欢乐里，愿你感到一股春晨吟唱的活的欢乐，把它欢乐的声音，传过一百年的时间。
　　 我慢慢地合上书页，望着窗外。耳边依然听到的是夏天的树的鸟声，清清脆脆，然后有个女人，来到杉树下的泉边，取着泉水，那泉水轻轻悠悠地泛着蓝光，一股冰凉流淌到我烦躁的心尖。
　　 您是什么人？一个百年前的睿哲，思想像阳光一样五彩斑斓，歌声像百灵一样悠扬婉转，而对世界的爱和恨都像涛声一样，在爱者和恨者的身上荡漾；我，只是尘世中的一个过客，在您百年之后的某一个春天的黄昏，坐在蜗居的楼的角落旁，捧着一本三十年前，节衣缩食积攒的足够一天生活的0.66元而买到的一本薄薄的诗集，独自一人，坐在窗下，对着黄昏的天空，随着百年流动的声音，浅浅地吟唱……
　　 我自然没有鲜花盛开的园子，甚至连一片绿的植物的叶子也没有，更无法开启那一扇装满春天的芬芳的园门，但我收到了天边云彩里的那一朵金影，在高的楼的上空，像燕子一样舞蹈。因此，此刻，我很快乐，为在尘世的窒息中还能感受到片刻的清凉，为在春天的黄昏中享受到的宁静而快乐。我甚至还来到了孟加拉那棵木叶树下，在心的悸动中，聆听着您那一曲青春的恋歌。池塘、野草、鲜花、树叶、飞鸟、流萤，甚至连忧伤和死亡现在聆听起来都是那么心醉，那么让人情不自禁！
　　 霓霞从街对面的玻璃上返了回来，将黄昏的火焰塞进我的窗橼；噪杂的车流和人流，像旷野上奔驰的风，一直冲向欲望；没有炊烟和水浪的城市，功利得像妓女一样，正等待喧嚣的夜的来临。
　　 喔，我看到了飞鸟撇下的天空。天空下，那一长绺翅膀翩跹后的云丝，还在晚风中抖动，余烟袅袅……
　　 此刻，我不再是一个孤独者。
　　
　　 十一
　　 清明来了，一下子感觉凝重起来。
　　 上午和单位的几位同仁一同到白果老爷山去拜祭药王王叔和墓。四月的春天很美，田野上的油菜花，一片片金黄如浪，粉红色的桃花一株株看上去醉意朦胧，那些常年奔波在外的游子们，此刻正趁着清明小长假从四面八方回家祭拜亲人，各湾各村坟前墓后鞭炮声不绝于耳。但此刻的老爷山依旧苍凉，药王墓依旧凄清，残香纸屑横陈狼藉，去年新载的松树一棵棵贫瘠干瘦，残碑旧墓沉寂无声。看到这种凄楚内心恨不得穿越到魏晋时代。遥想医王当年，从太行山下，来到荆襄，秉《内》、《难》之经旨，聆仲圣之教诲，潜心医理，学究天人。以忠孝之心，仁慈之性，挽危疴，救膏肓，整理《伤寒》，编纂《脉经》，开脉学先河，领时代风骚。那是一种多么轰轰烈烈的生活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普通百姓，以自己的菩萨心肠，奇针妙术，让千千万万濒临绝境的生灵重获生命之光，那种凤凰涅槃后的新生，曾经让多少人收获着生命逆流中的感动……哪像今天，面对物欲横行，医生的诚信越来越被社会质疑，孙思邈所说的“大医精诚”好像是一个遥远而遥远的梦。不知此刻躺在老爷山下的医王，内心有何种感悟？当那些善男信女沿着药王灵感路一路匍匐时，医王是痛楚？是迷惘？还是像眼前的小柏树一样，沉默并且孤独……
　　 此刻，站在老爷山上，我也想起了先师。那也是一个时代的医王！当年在那个小镇上，先师拄着拐杖，沿着小镇的青石板路上班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每一次的后面都跟着一大队求医的病人，看到他仿佛看到救星一样，那种企望的目光没有一点杂质，纯洁而又清澈，时常在我的梦里萦回。其实，那时先师也有很多病没有治好，也有治后加重的或误诊的，但先师几十年来以拳拳之心，殷殷之情，不辞劳苦，兢兢业业，不带任何功利。正因为不带任何功利，所以，他的为人品质就受到了人们的爱戴，他的医术就得到了老百姓的众口推崇。因而，他也成为那个时代最可敬的人！
　　 今夕何夕？
　　
　　 十二
　　 母亲在世时经常说：“清明要明，谷雨要淋”。早上躺在床上时听到了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心想今年的清明大概又是一个烂天气。八点起来时，推开窗户，太阳从云层中露了出来，一时间心中也阳光和舒坦起来。
　　 清明是一个怀念的日子，就是在这种怀念中，亲情和爱得到了更大的升华。它像一条无形的纽带，紧紧缠绕着前人的爱和后人的念，凝结成一个根，有形和无形的根。
　　 在这个四月，我想起了很多与我有关和无关的人：包括母亲、包括舅父母、包括那些在老屋记忆中很遥远很遥远的左邻右舍的前辈先人，也包括海子，那个在三月的黄昏沿着山海关的天梯走上天堂的孤独的诗人，他的微笑像三月的迎春花一样灿烂。
　　 从前读唐人崔护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时候，内心被那桃花和春风所感染，丝毫没有一点惆怅，想到的是满园春色，燕语莺啼。现在，更多的是沉浸于那种往事如梦的仿佛，内心的失重有时像折翼的飞燕一下子颤抖起来。而苏东坡的一句“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更是将人世间沧桑的苦痛一瞬间倾泻无遗。那个在小窗前徘徊的孤影面对幽冥两隔秋水望穿。“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当年杜牧站在金谷废墟旁，想到金谷园繁华的往事，随着芳香的尘屑消散无踪，长喊出多少世事无常的感慨！
　　 世事真的是无常！
　　
　　 十三
　　 作为医生，我经常审视我的内心。
　　 圣人张仲景说：“观今之医：不念思求经旨，以演其所知，各承家技，终始顺旧，省疾问病，务在口给，相对斯复，便处汤药，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人迎趺阳，三部不参，动数发息，不满五十，短期未知决诊，九候曾无髣佛，明堂、阙庭，尽不见察，所谓窥管而已。夫欲视死别生，实为难矣。”有时我总觉得像说自己一样。在看病时，不求思考，不知钻研，草草率率。
　　
　　 我在散文诗《拷问》中说：
　　 我看到了一条生命，一条苍老的生命的流逝。
　　 那是一名老者，确切地说，是一位留守老人，身患严重的呼吸系统疾病，没有钱，更主要的是没有家人在身边，于是，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在憋闷与喘急中，慢慢打发了最后的时光；我永远记住那浑浊的目光，我不知道在那绝望的时刻，它还颤抖地期待着什么？是怀念少时的时光？壮年时的健壮？还是挂念打工的儿女？未奄世事的孙儿？抑或是抱怨早走的妻子？还是叹息孤独的残年？
　　 我看到了一条生命，一条苍老的生命的流逝。
　　 那也是一名老者，双腿肿得发亮，呼吸困难，嘴唇发青，那是一位心衰严重，极度缺氧的病人，在进行简单的处理后，必须转院，转到医疗条件更好的医院，一般来说，这是必要的。问题是，老人的老伴，身体也不好，行动不方便，又没有钱，可是，谁也不能保证病人能诊好，于是，还是要转院……在转院与不转院之间，医生与病人进行着斗争。我知道：如果不转院，病人缓解还是有相当大的把握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假如病人死了，要扯皮，谁敢担当？这就是当今医患关系的基本现状，医生，有时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
　　 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闲下心的时候，我看了看希波拉底的誓言：我愿尽余之能力及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我愿以此纯洁与神圣之精神终身执行我职务。看着它.我发了发笑，希波克拉底啊，你要生活在今天，你？
　　 这些都是曾经真实的经历！
　　
　　 再睁眼看看当今这个时代，有些医生变着花样，黑着良心地赚钱，为了个人的私利，做一些不必要和完全没用的检查，用一些根本不需要的贵药，昧良心的药；有些私立医院所谓名医，置医学科学不顾，好大贪功，夸夸其谈，小病说成大病，小手术说成大手术，治一些自己根本不能治的病，眼睁睁地增加病人的负担和身体上的伤害；一些天价和暴利医疗植入材料，充斥着医疗市场；更有一些医院，广告天花乱坠，挂羊头，卖狗肉，干一些非法勾当，对病人，连哄带骗；看看有些病患者，或盲目崇拜、盲目迷信，或动不动就找医院的麻烦，稍有差池，狮子大开口。于是：医生胆量越来越小，病人检查越来越多，明明可以治疗的病，为了安全，必须进一步检查或转到更好的医院；再看看社会舆论，往往不分青红皂白一边倒，有些媒体人，明明知道是假的，还要大造声势，电视、报纸一边喊着打假，一边做着假医药广告，真是祸国殃民!
　　 呜呼！医生要讲医德，患者要凭良心，媒体要顾公德，社会要扬正气！
　　
　　 十四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是多么渺小和无助。
　　 从印尼海啸，汶川大地震，到舟曲泥石流，日本宫城地震与海啸，在它们面前，人类像无助的婴儿一样，只有片刻哭泣的能量。有那么多灵魂，被大自然的瞬间激情激荡而摧毁，无论富贵贫贱，无论美丽妍媸，都一样无助。
　　 有时候想：人活着不如一只林间徘徊的飞鸟。飞鸟的生命虽然短暂，但飞鸟有自由的天空。也许飞鸟也有痛苦、烦恼，甚至离恨，但那痛苦、烦恼、离恨的思维是短暂的，只是一时的阵痛，而人类时常生活在阴郁与压抑中；甚至也比不上一棵泥草，泥草很卑微，但缺乏思索的生命却格外健壮，无论贫瘠还是沃土，无论峭壁还是沟壑，经冬复春，年去年来，不断翻新，而人类的生命却缺乏修复，面对灾难和疾病，无论曾经多么强大，多么豪迈，多么鲜活，一样是脆弱和无助。
　　 曾经看到过那么多灿烂的生命，因为疾病而凋暗，因为枯萎而消弭，被岁月的长河冲撞得无影无踪。
　　 谁说：人，定胜天？
　　
　　 十五
　　 庄子说：小惑惑其方，大惑惑其性。人生，时常这样错位。
　　 每当我读到唐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归梦里人”时，总是浮现那思归的邻家少妇，在杨柳陌头，在寒窗冷月，在孤灯苦雨的徘徊清影，在漫长的期待中，一梦又一梦，一年又一年，红颜干瘪，青丝发白，那是多么凄切，多么绝望。而“河边骨”、“梦里人”这一千古绝对，摧毁了多少少男少妇温馨的梦。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错位。
　　
　　 十六
　　 爱情错位了，就会伤害；
　　 灵魂错位了，就会裂变；
　　 思想错位了，就会混乱；
　　 道德错位了，就会龌龊；
　　 而道路错位了，就会扭曲。
　　 我们经常生活在错位中。
　　
　　 十七
　　 突然想起礁石。
　　 想起那一个黄昏，光着赤脚，和朋友坐在礁石上，在五月的天空，在S市，在长江的一个拐弯处，看着西下的霞光一片一片地淹没，听着涛声在耳边清吟，感受着浪花一点一点地打在裤脚上，还有盘旋的燕子，飞翔的风筝，弋动的船……
　　 于是，找出一首诗，N年前写于S市的礁石上的诗：
　　 五月也能够涨潮，
　　 礁石，像一个落水的孩子举着手。
　　 往事绕着星星转起来，
　　 未来在闪闪烁烁地转动。
　　 时代连同我都患上了眩晕病，
　　 不知道，衣服已经溅湿。
　　
　　 大海在落日时也是昏昏蒙蒙，
　　 况且这是江，在一个拐弯处。
　　 视线千万不能折断呀，
　　 要不，心中的语言怎么流出呢？
　　
　　 船是一条露出脊背的鲸鱼，
　　 汽笛轰鸣，浪溅起三尺高。
　　 把衣服和忧郁撑了起来，
　　 原来水也是无情的，
　　 只有礁石，还在忍受！
　　
　　 风的细雨在嚼着秘密么？
　　 吉他的节奏与灯光同步。
　　 月光下有迪斯科，
　　 那是城市在夜中狂舞。
　　
　　 默默，天也默默，水也默默，
　　 沉思，披上了一件古铜色的衣裳。
　　 夜本来很宁谧，
　　 还要说它歇斯底里。
　　
　　 走，离开五月的夜，
　　 带一朵夹竹桃，
　　 （红的，白的还未看清）
　　 六月，栀子花来？
　　
　　 那时，S市荆江分洪纪念碑处的江堤，是一蓬蓬夹竹桃，开着红的或白的花，而城市，月光下，迪斯科不绝入耳。那是多么令人难忘的岁月啊，在青春的季风中。
　　 如今，人到中年，华发丛生，心灵困倦，对生命的感悟迟钝了。激情困乏，实在写不出更激情的文字。
　　
　　 十八
　　 陶诗最令我感动的不是他的“采菊东篱下”，也不是他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而是他的《乞食》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