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叶子吃了一惊，问：“你的仓库受损失了吗？”
　　 顾羽铭摇摇头说：“没有，可是很危险。我一夜守在那边。幸好预先得到蓝葵的通知，他还亲自带了兄弟们赶过去。”
　　 叶子松了一口气，说：“没有损失就好。你辛苦了一夜没有睡，怎么也不回家休息？等一下就不要去公司了，有什么事情我去代你处理。”
　　 “我是不放心文亮。他的学校就在那边吧？今天不要去了，太危险。”顾羽铭一面喝咖啡，一面说。
　　
　　 叶子用一种感动的目光看着这个男人。她说不清自己的感觉，自从相识以来，自己就感觉到这是一个值得信赖，值得倚重，也值得爱的男人。可叶子觉得自己可以去信赖和倚重他，把他当做一辈子的朋友，就是不能去爱，因为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叶子骨子里是很守旧，很传统的女人，她觉得自己是个已婚女人，而且至今都是个有夫之妇，没有资格去爱。叶子一直这样对小姐妹说：舞女也是有尊严的女人，陪舞只是我们维持生计的工作，我们不能把自己就这样贱卖了。我们可以在舞厅里卖笑，绝不能在生活里卖身！就因为这样，叶子很受人看重，顾羽铭明明白白对她表示过自己的爱意，叶子就明明白白告诉他，什么时候自己丈夫回来和自己离婚了，或者是得到丈夫明确的死讯后，也许可以考虑这个事儿。叶子还劝顾羽铭去找一个好人家的女人成家，说自己的舞女出身会影响他的形象。可顾羽铭还是我行我素，执意地对待她，不仅关心她，也关心她一家人的安危。连叶子的公婆都劝她接受顾羽铭，叶子的儿子更加喜欢这个干爹。文亮根本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顾羽铭是他接触到第一个给了他父爱的男人，在孩子幼小的心里，已经认可顾羽铭就是父亲。
　　
　　 陆文亮已经起来了，从楼上跑下来看见顾羽铭，欢叫着扑进他怀里。
　　 “干爹。”
　　 顾羽铭笑着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抱起他说：“儿子，今天不去上学了，干爹带你去玩好不好？”
　　 “为什么不去上学？”
　　 “日本人在那边闹事，路上不太平。”
　　 “这些日本人为什么在我们这里闹事？”
　　 “是啊，他们是些强盗。我们国家太落后，没有能力反抗。”
　　 “我们什么会落后？”
　　 孩子的话让顾羽铭无言以对，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问题，怎么回答孩子？
　　 叶子连忙出面来给他解围，对文亮说：“文亮，你快下来。你干爹一夜没有休息了别去纠缠他。等一下我送你找强强和兵兵玩去。”
　　 听到这话文亮老实地下来了，然后懂事地拉着顾羽铭的手往楼下一间客房里走，一边说：“干爹你去房间里睡觉吧。”
　　 顾羽铭大笑起来回头看着叶子，说：“看看这儿子多懂事。”
　　 叶子也笑了。
　　 这间客房其实就是专门给顾羽铭准备的，他经常过来，有时候会留得很晚。叶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便索性给他准备了一个房间。叶子心想，给他一些家庭温馨也是一种补偿吧。顾羽铭很满意叶子这样的安排，尽管自己并没有经常留在这里，就是留下也从来不去趁机纠缠叶子。顾羽铭经常说：他喜欢的就是叶子的自尊。
　　 叶子点点头，说：“也好，你就在这里休息吧。我让小林送文亮到虹口去，然后我去公司看看有什么事情，关照他们一下有事打电话到这里来好了。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回来给你做。”
　　 顾羽铭摇摇头说：“别忙了。我多睡一会儿，下午带文亮到外面去吃西餐吧。”
　　 叶子点点头，拉着儿子的手走出去。
　　
　　 叶子让小林开车把自己和儿子送到虹口，领着儿子下车时对小林说：“小林，等我一下，我把儿子送进去。”
　　 小林笑着挥挥手，说：“叶子姐，我其实可以开进去的。”
　　 叶子回眸一笑，说：“不用了，也没有几步。”
　　 小林知道叶子是不想让这里的人看见她坐顾羽铭的车。其实有什么呢？在公司所有人心里，叶子就是顾老板的夫人，而且大家都觉得非常般配的一对金童玉女。没有人觉得叶子有什么不合适。可叶子自己一直很谨慎，也从来不肯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顾羽铭的公司里。
　　 为了这一点，顾羽铭给她在公司设置了一个有实权的位置——总经理助理。还规定了在总经理不在的情况下，她可以行使总经理权限。依着顾羽铭的意思要给她配车，叶子执意不肯，说谁见舞女有车的？要是有就一定是被老板包养了。你是不是打算告诉全上海我是你顾羽铭的情妇？顾羽铭大笑，说：怎么就不可以说是我顾羽铭的夫人？我顾羽铭的夫人有车很正常的。何况我没有其他女人？每次谈到这个问题叶子就笑着回避了。可是在顾羽铭亲信的心目中，叶子就是夫人，不过大家公开只称呼“叶子姐”。她喜欢这个称呼。
　　
　　 叶子走进8号的时候，涂柏丽正要送两个儿子去上学。房东钱淑云在预备早点，李梅红也刚刚从外面买了油条回来。看见叶子一起惊喜地叫起来。
　　 “叶子！”
　　 “叶子，你怎么来这么早？”
　　 “叶子，来了？”
　　 强强和兵兵看见文亮，已经兴奋地扔下书包，三个孩子抱成一团。
　　 叶子笑着招呼大家，说：“大家早。”然后对涂柏丽说：“涂家姆妈，今天不要送孩子去上学了。这几天那边不太平，日本人在闹事，昨天在虬江路上烧了好多房子。”
　　 “啊？”几个女人都有些吃惊。
　　 李梅红叹了一口气说：“看起来日本人真要在上海闹事情了。”
　　 王春和同傅锡东正好一起走下来，准备吃过早点去上班。看见她们几个女人正在议论这件事，也插进来讨论。
　　 “日本人这是太嚣张了，国民政府有什么打算啊？”王春和很是不满意，说话的口气里充满指责。
　　 傅锡东接过话头说：“他们会有什么办法？卖国求荣都来不及吧？老蒋忙着剿灭红军还吃了败仗，孙科就更加不行了，听说要辞职？”
　　 叶子顾不上和他们多说话了，打了个招呼就走出来。
　　
　　 六
　　 事态一直在发展，一心要在上海扩大事端的日本人，由总领事村井仓松，在1月21日向市长吴铁城提出了四项蛮横的强硬要求，居然要求上海市长要对这个事件公开道歉；还要尽快逮捕和处罚参与“日僧事件”的人，并且对被害者做出经济赔偿。特别强调必须取缔和解散上海所有的反日组织，还要交出上海抗日救国会的领袖。紧接着的第二天，日本驻上海第1遣外舰队司令盐泽幸一声称，日本海军将根据上海市长对松井所提4点要求是否令日方满意，采取“适当行动”。就在这一天日本海军已经从本土吴港派，出巡洋舰“大井”号和4艘驱逐舰，运载大批军火和450余海军陆战队派往上海。
　　
　　 十里洋场战云密布，中日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上海滩上人心惶惶，有些人甚至打算逃难了。大街小巷流言四起，政府也没有很明确的说法。上海的各行各业纷纷用自己的方式表示自己在这事件中的态度，舞厅这种地方的生意自然也是一落千丈了，顾羽铭是完全顾不上了，全部交给了叶子去处置。叶子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将皇后舞厅无限期停业。这个重大的决策让上海的同行大吃一惊，像皇后现在的经营状态，每歇业一天的损失都是巨大的。还不仅如此，叶子宣布皇后歇业的同时，对所有在册的员工与舞女，都做了保留生活津贴的处置。叶子的这个大胆举措让十里洋场的娱乐界叹为观止，却谁也没有想到，恰恰是叶子这个举措，让皇后舞厅在未来的淞沪战争中，大大降低了损失，至少是保住了皇后的管理队伍，还有一大批舞女中的佼佼者。还不仅于此，叶子，组织皇后舞厅的员工与舞女，最直接的参与了以后发生的淞沪保卫战。
　　 一直到淞沪战争正式爆发，叶子才知道上海抗日救国会的会长和副会长居然是顾羽铭和杜枫。
　　
　　 24日的深夜十九路军军长蔡廷锴的副官乔凌光，突然在深夜，造访了顾羽铭设在西门一所旧别墅的上海抗日救国总会。正在紧张讨论上海局势的几个救国会负责人，看见门口负责警卫的武装纠察队队员领着乔凌光进来，连忙一起站起身迎接。
　　 “乔副官，这么严峻的形势下，你怎么有时间过来？”顾羽铭笑着朝乔凌光伸出手。
　　 “凌光！你这个时候过来，出了什么事儿？”杜枫看出乔凌光的脸色很沉重。
　　
　　 杜枫和乔凌光是兄弟，自幼一起长大。杜枫的父亲杜云生是上海滩老字号的老大，他接的就是老帮主结拜大哥乔西峰的位子。乔西峰在一场帮派火拼中不幸身亡临终托孤，把自己5岁的儿子乔凌光托付给了杜云生。杜云生抚养乔凌光长大成人后把他送去了军校，亲儿子留在身边接手帮会的事儿。乔凌光在黄埔军校毕业后，到了蔡廷锴身边做了副官，很受蔡廷锴的器重。
　　 乔凌光说：“是有大事。阿枫，刚才张静江把蔡将军请到了家去你不知道吧？”
　　 杜枫瞪起眼睛，问：“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啊。这几天我一直没有回家，都在这里和顾会长商量会里的事。”
　　 顾羽铭也惊诧地说：“张静江出面？又是去杜老板家？这事儿太蹊跷了。”
　　 “是啊，凌光究竟出了什么事？张静江是老蒋的盟兄，是不是老蒋有什么话要带给蔡军长？怕蔡将军不听，把老头子搬出来？”
　　 顾羽铭点点头也说：“有这个可能，毕竟老蒋已经下野了，现在还是孙科在台上吧？”
　　 乔凌光回答：“有这方面的理由，不过校长已经这两天就要复职，继续出任革命军总司令。张老代言希望我们十九路军撤退到南翔一带，不要和日军发生正面冲突。一旦十九路军后撤，很可能在上海形成防御真空。张老找老爷子，是希望上海青帮可以出面来临时维持局面。张老并不知道阿枫就是抗日救国会的副会长。他是想请老爷子和蔡将军一起找顾会长商量这件事。”
　　 杜枫两道剑眉竖起来怒声说：“什么？十九路军后撤要把上海拱手让给倭寇？蔡廷锴打算步张学良后尘做民族罪人？”
　　 顾羽铭拉了杜枫一把说：“阿枫，别这样说，先听乔副官把话说完。”
　　 乔凌光苦笑一声，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在此民族危机时刻要服从上级撤退的命令，也是我们做军人的一种悲哀。蔡将军听出这是老蒋的意思，不过不到最后时刻，十九路军绝不会后撤一步！”
　　 “好！蔡将军如此态度，就请乔副官回去转告将军，羽铭愿散尽家财襄助十九路军守住上海滩！”顾羽铭朗声表示。
　　 乔凌光上前握住顾羽铭的手，感激地说：“凌光代表蔡将军和十九路军全体官兵，谢谢顾老板如此深明大义。不瞒顾老板说，凌光此行就是来向抗日救国会征募军饷。大战一触即发，可我全军将士无粮饷、无弹药、无后备兵员，这仗怎么打？”
　　 杜枫忙问：“此事你没有私下和老爷子要主意？”
　　 乔凌光回答：“义父答应我钱粮帮会尽力而为，人员向你要，说帮会上下数万会众皆可为兵！”
　　 顾羽铭又对乔凌光说：“请转告蔡将军和十九路军全体官兵，上海市民和抗日救国会愿与贵军，同仇敌忾、保卫家园、誓死御敌！”
　　
　　 积极准备开战的日本海军，从国内急调大批军舰和陆战队成员到上海，集结了军舰24艘，飞机20余架，海军陆战队1830余人，还有武装日侨三四千人，分布在日租界和黄浦江上。27日，村井向上海市当局发出最后通牒，限28日18时以前对四项要求给予满意答复，否则采取必要行动。
　　 十里洋场的空气里充满了战争的气息，几乎已经看不到什么闲人在街市上走动，就是有要紧的事出门，也都是行色匆匆低着头急急忙忙走过去。
　　 顾羽铭已经几天没有在叶子家露面了，叶子有点担心。她不知道顾羽铭其他还有什么身份，可是看得出来最近这一段时间顾羽铭忙的不是生意上事，而且肯定和最近的形势有关。
　　
　　 1月28日深夜11时零5分日方以保护侨民为由，要中国军队必须撤出闸北，而且不等中方答复，即向闸北中国驻军发起攻击。十九路军一部奋而抵抗，中日淞沪之战终于爆发。日军分兵五路，从闸北各路口发动进攻。整个闸北地区炮火连天，大片的民居被炮火炸成了废墟，无辜的百姓倒在血泊中……
　　 蒋光鼐、蔡廷锴在昆山附近的总部，接到日军发动进攻的报告，蔡廷锴当即决定，立刻命令后方部队迅速向上海推进。他让乔凌光立刻赶到上海去和抗日救国会联系，请他们马上组织力量支援前线。乔凌光骑着一匹快马，只带了两名警卫营的卫士，飞奔而去。
　　
　　 前方的战事非常紧张，正在与日军近2000多名装备精良的海军陆战队，交战的中方军队只有3000人左右，而且装备和弹药都不行打得非常艰苦。天亮一亮，日军就利用装甲车的掩护，对我方阵地发起猛攻，还从“能登吕”号航空母舰派出大批轰炸机，对闸北和南市狂轰滥炸。
　　 战火漫延了半个上海滩，到处可以看见正在燃烧的房屋，街市里火光冲天，映红了整个上海上空。日本飞机连续投掷炸弹，炸弹命中了商务印书馆总厂和东方图书馆，在一片火海中，大批的古籍善本和馆藏图书被付之一炬。闸北和南市的大街小巷一片惊恐的逃难人群，无数的难民被日军的狂轰滥炸炸死在街头。
　　 叶子住的地方是租界，倒没有直接遭到飞机轰炸，可是也挤满了逃进租界避难的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