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图，你怎么拨了电话又挂断了？你在哪里？”那边传来秦晓敏甜美的声音，标准的普通话，脆生生的，当年和自己朗诵诗歌的时候，就是这么清爽。
　　 “我拨错了。”他不好意思掩饰着，“你最近还好吧！水管不再漏水了吧！”
　　 “呵呵，那天多亏你了，有空请你吃顿饭哈！”秦晓敏爽朗地笑着。
　　 “你今天有空吗？我在街上，不如我请你吃顿便饭吧！”展宏图说出这句话，把自己都吓坏了。虽说秦晓敏目前只身一人，但他明白只要秦晓敏拒绝了他，他就无颜面对老同学了。偏偏，秦晓敏这几天因为职称没有评定失落得要死，她找了局长几次无果，总说没有太多的指标。没有职称你工资就永远上不去。好像很多的事情，因为爱人出了事故，变得不太顺畅了。她郁闷烦躁，听到展宏图的话，她顺便说：“那你开车接一下我，咱们去水库边走走吧！”展宏图真是受宠若惊。
　　 水库夹在两山之间，一道宽阔的大坝把水库分成东西两个大湖，两个人走在堤坝上，湖面碧波荡漾，哗哗的湖水在微风的推助下一波一波地冲击着两岸，发出很大的声音。岸边的柳树随风摇摆，阴沉沉的天空，黑色的燕子像黑色的精灵不时地俯冲下来，贴近水面的时候倏地飞走了，远处漂着一两只机动船，还有一座白色的二层小楼，翻卷的屋檐，简易的构造，一切都让这里有着不同于城市的那种幽静。两个人静静地走在大坝上，伴着湖水，伴着涛声，诉说着命运的捉弄，理解者彼此生命的不幸。说到伤痛处，秦晓敏的泪水轻轻地落了下来。晚风吹过，带来一丝丝凉意，展宏图看着身姿有些单薄的她，突然从心底里涌出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在一阵清风吹乱秦晓敏的头发的时候，展宏图鼓起勇气拥住了她的肩。
　　 这些年，秦晓敏孤身一人行走在寂寞的路上，她坚强的外面下面是脆弱的内心，她也希望有个肩膀靠一靠。展宏图尽管一直生活在农村，但他当年是那么优秀，那么的优雅，只是因为突发的家庭变数让他错失了上大学的机会，她多少次为他惋惜。她今天才知道展宏图自己的婚姻是这么不如意。
　　 这一夜，展宏图没有回家。
　　 他不是情难自禁地向秦晓敏诉说自己的爱恋，而是把秦晓敏摇摇晃晃的沙发进行了一番修理。秦晓敏感动地坐在修好的沙发上。展宏图一次次用手触摸着这个佳人的秀发，闻着她散发出来的薰衣草的清香，他克制不住自己，粗野地把秦晓敏抱进了卧室。
　　 夜里，客厅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秦晓敏打开灯，看到天花板上渗出一大片湿湿的水印，外面下雨了，隔着玻璃依然能听到沙沙的雨打梧桐的声音，天花板上，水滴一滴滴悉悉索索砸在沙发背上，溅起细小的雨雾。她取出一个塑料盆，接住了从顶上漏下的水珠。家里立刻奏起了叮叮咚咚的乐声，在这个雨夜清脆而凌乱。
　　 展宏图抚弄着秦晓敏的秀发，心疼一个人生活的不易，轻轻地说：“等天晴了，我找几个工人把屋顶重新弄一下，你放心吧！”
　　 “明天你先把屋子里收拾一下，夏天雨水多，房子年代也久了。”他搂住秦晓敏，给她又像是给自己说，“我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你等着我。我要跟她离婚。”
　　
　　 五
　　 当展宏图把拟好的离婚协议摆在桌子上，蔡叶子正把一棵偌大的杨树的枯枝往院子里使劲地拖。刚接手了那两亩地，她今天扫路回来立即去平整了一番，除掉了满地的杂草，还有一棵不知何时不知什么人扔进田里的树枝，她想，兴许夏天可以在屋外烧柴做饭，冬天烧锅炉起火用得着，就一路拖了回来。看到妻子满头是汗，头发散乱地扎在后面，赤脚上还留下一道道淡绿的野草的刮痕。他想起城里女人精致的秀发，性感的丝袜还有修剪有型的眉，红润的香唇……
　　 “你歇会，我知道你也很不容易。我们俩没有共同的语言，你也受苦我也受苦，不如我们离婚吧！”展宏图设想了无数个跟妻子摊牌的方式，他真想这样说。但看到蔡叶子在院子里洗脸，弯下腰衣服露出的半个脊背都被汗水浸湿了，他把离婚协议悄悄压在茶壶下面，转身走出了门。
　　 他坚信蔡叶子走进屋子无论看电视还是收拾屋子，很快就会看到。他现在要做的是到十里墩去找原来给他建房子的王老黑，尽快把秦晓敏的屋顶给重新修补一下。王老黑带着一帮工友正在村子里给一个农户砌砖，展宏图把修补屋顶的情况仔细地告诉了他，农村的泥瓦匠生意不太好做，王老黑为了揽活，马上放下手中的活计，跟着展宏图来到城里。
　　 王老黑爬上屋顶仔细看了看，他很快察觉到他们之间隐秘的关系，就对秦晓敏和展宏图两个人说：“这个房子很多年了吧？里面还是楼板，我看你们要修补，不如把楼板换成钢筋水泥，一次到位，以后也不用担心了。”
　　 “那你做一下预算。”展宏图本意是想做一个修补，花上个万儿八千的。谁知道这个王老黑一下把他逼了上去，他只能顺水推舟。
　　 “不超过十万元，保证给你弄得美美的。”王老黑信誓旦旦。
　　 “那你忙完那一茬事，就过来吧!”展宏图没有选择，把王老黑痛快地送走了。他在心里盘算着，要是花个万儿八千的，他马上就把钱放到秦晓敏这里了。现在事情超过了预期，他后悔路上没有跟王老黑先沟通一下，现在逼得自己没有了退路。他喜欢秦晓敏，真心希望能在这个屋檐下和心仪的女子到白头，远离那些个杂草和泥水，在这个城市里过几天惬意的生活。翻修屋顶，就当是上苍对自己的考验吧！
　　 他本想找姐夫宋前进，先取出十万元来。却看到屏幕上显示了姐夫宋前进的来电；“宏图，你在哪里？”
　　 “我就在城里，正准备去找你。”
　　 “那你到百通科技写字楼来一下。”展宏图有点疑惑，他马上驱车赶到了新园路，看到高悬的“百通科技”几个大字，把车停靠在路边。
　　 和展宏图同时走进转门的还有两个人，登上楼梯就能听到上面不少的人在嚷嚷，“嗡嗡嘤嘤”的。展宏图走进四楼，楼道里站满了男男女女，每个人情绪都很激动。在楼道的另一端他看到了姐夫宋前进，三个人围着他在愤怒地说着什么，这时一个黑黑的胖子挥起一拳打在宋前进的脸上。展宏图隐隐地感到一丝不妙。他疾步走到宋前进面前，问出了什么事。
　　 宋前进捂着半个脸，退去了往日的张扬：“到大厅里你就知道了。”
　　 大厅里坐无虚席。一个穿着白衬衣的人用手势暗示大家先静一静。他扫视了大家一眼说：“大家静一静，今天把你们这些债权人都召集过来，是因为大家投资的这个百通科技早在两年前就已经业不抵债。董事长郭福来和几个领导组成员都已经失踪。现在由区政府牵头，宏达水泥建材公司、蓝天房地产开发公司、恒源汽车贸易公司这三家企业收购百通科技，也就是说债权债务都一并由这三家公司接手。具体的移交请大家阅读墙上的百通科技财产清算须知。”穿白衬衣的人讲完话就开始整理手中的材料，主席台上的五六个人窃窃私语，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展宏图立即恍然大悟，他冲出门，找到表姐夫宋前进，急切地说：“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也是没办法。老实告诉你，你近三个月的利息都是我个人垫付的。“宋前进振振有词。
　　 “那你提前告诉我呀，把我的本钱先还给我。”展宏图着急得脸色发青。
　　 “公司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钱，好几百万，一百多户，我要是说出去，这些人不把我的房子点着了。”宋前进委屈无奈地争辩。
　　 “你把我的本钱给我！”展宏图大声低吼，楼道里，大厅里传出嗡嗡嚷嚷的吵闹，依然能听到他这一声怒吼。
　　 “钱都投资到百通科技了，我哪有钱给你？”宋前进两颗眼珠左右顾盼，生怕有人过来掐住他的脖子，“再说我们当时的协议是委托理财，理财就是有风险的。”
　　 “现在，只有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你到大厅里看看墙上的须知，能弄回来多少算多少。”听到宋前进的话，展宏图知道纠缠下去也无济于事，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恐惧中，一双腿像踩着棉花一样软软无力走进大厅，当墙上一行一行的字飘入眼帘，他都快虚脱了：
　　 100万元以上的债权人，才能选择蓝天房地产开发公司在滨湖花园的房产，起价7500元/平米。50万元以下的债权人选择恒源汽车贸易公司的二手车，根据市场价上浮20%；选择宏达水泥建材公司的水泥，以每吨260元的价格折成吨数。
　　 市区的房价不是5000元每平米吗？前段时间的市场水泥210元每吨，到这里就折合260元了。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宋前进看着展宏图失魂落魄的样子，体贴地说：“好多投资公司都栽在这里了。现在政府出面，也是为债权人着想。不然真的咱连要钱都没有地方。二手车定价太高，也卖不出去，不如选择水泥厂吧！260元就260元。”
　　 事已至此，展宏图一时没有好的主意，他看到有几个人牢骚满腹，一边骂着投资公司，一边无奈地把自己的血汗钱折合成高价水泥，换来一张水泥厂的收据。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送到案板上的绵羊，等着挨宰的份儿。原来大气磅礴的理财合同，变成手中薄薄的细长的一张白条，只是上面盖着宏达水泥公司的印章，还有贰仟三百多吨水泥的字样。
　　 这时有一个声音在墙角响起，在这个嘈杂拥挤的空间里格外刺耳：“大量收购水泥，150元一吨，收条子付现金！”展宏图的心里就像毒针使劲扎了一下，痛得他整个人都要倒了。他踉踉跄跄走到楼道里，头靠在墙上仰天而泣。
　　 一阵紧凑的铃声在口袋里响起，展宏图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这个铃声执着地不耐烦地震动喧闹，他才掏出来举到耳边，立刻听到姐姐展宏艳的声音；“妈晕倒了，赶快到二医院。”
　　 展宏图疯了一样往下跑，他恨不得路上都是绿灯，一个穿着入时的姑娘横穿马路，展宏图马上来了急刹车，他气恼地伸出头对着姑娘的背影愤愤地骂了一声“不想活了”。
　　
　　 六、
　　 展宏图三步并作两步到医院，母亲已经送进了手术室。姐姐说母亲不小心掉下了台阶，CT诊断室脑溢血，还摔断了腿，多亏找了副院长，不然医院都不敢接收70多岁的老母。蔡叶子低着头抱着母亲的衣服，一言不发地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她依然穿着那件经常下地的桔红色的衣服，粗糙的手指压着怀里的衣物。自从展宏图拍下那个离婚协议，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见面。医院的楼道里不时地有人来来往往，两个小时后，母亲就被推了出来，展宏图匆忙上前接过医生手里的液体，一只手推着车子。蔡叶子和姐姐也迎上前去，几个人小心翼翼把母亲挪到了病房里，仔细记下了医嘱。
　　 母亲微闭着眼睛，出血量不是很多，只是头颅上钻了孔，用吸管导。那个骨折的腿垫得高高。神志不清的母亲不时地伸出手在空中胡扯着什么，有一次差点把头上的细管拔了出来。那只好腿总是无意识地搭在另一条骨折的腿上。母亲一刻也离不开人，展宏图的心里着急得像无数个虫子在挠，他没有一点胃口，只能勉强自己静下来，接过蔡叶子炖的排骨汤填补了一下。在护士进来通知交钱的时候，把卡里仅有一万元交到了收费处。
　　 接连几天的熬夜，使他精神萎靡，感到极度疲惫。他把母亲交给蔡叶子看护，独自一人踱步到医院的大门外。秋天的阳光还有几分炎热，一片发黄的桐树叶子飘飘忽忽落在他的面前。他捡起地上的一片树叶，在手里无聊地玩弄着。他想给秦晓敏打电话，又不知道该怎说，秦晓敏一定把房子的家具都腾了出来，也许工人已经把原料堆了进去，等着他去付款进行屋顶的修理。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这个时候他想暂缓一下，不是混蛋吗？
　　 他在树下煎熬着。一辆一辆的车悠闲地进进出出，一切都是这么井然有序，展宏图的脑海里却混沌着。
　　 他给秦晓敏拨通了电话：“小敏，这几天你好吗？”
　　 “你去哪里了？也不打个电话。”
　　 “我妈生病了，我在市二院。”他顿了一下，考虑到自己必须要面对的问题，“房子腾好了吗？”他希望小敏没有能力搬动家具，能过些日子再说。
　　 “家具都搬出来了。那个工头派了两个工人拉了一车石子。宏图，我先付了一万块的定金。”秦晓敏温存的声音像泉水一样。
　　 展宏图沉默了许久，找不到合适的语言，直到电话那端传来“宏图，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他才有气无力地说：“我太累了，等我姐姐来了一会有空我过去。”
　　 蔡叶子终于在树下找到了展宏图，她走过来急切地说：“刚才护士又通知了要交费了。”
　　 展宏图的心都快被撕成八大块了，让他难受得要死。他开上车，停在广场处，请常大威火速送过来两万元。
　　 母亲六天后终于张开了眼睛，空洞无神。医院就像个无底洞一样，刚交了一万元，一个星期过后又在催着交费了。好在母亲可以简短地进行交流，也能进食了，连医生都觉得是个奇迹。展宏图看着蔡叶子和姐姐两个人轮流收拾着母亲身子下面的秽物，他想帮忙，可是总是被她俩拉着，在这个世界上，他就是被眼前的三个女人宠着。母亲和姐姐总是任由他，不让他下地干杂活累活，若不是父亲不幸，母亲会坚持让他复读的。婚后遇到了能干的蔡叶子，只要他不想下地，蔡叶子从不勉强他。她铁汉一样地扛着。展宏图靠在医院的椅背上，看着蔡叶子娴熟地换掉母亲体下的尿布，享受着短暂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