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音】叛逆(小说)
我听到这话心里舒服极了,觉得还有理想主义者,有志同道合朋友。她一边说一边和我走,来到一个山峁上坐下,指着那一片油井说:“我就在那个站上上班,有时间来玩。”
我说:“你们都是工人,我是个浪子,像一个很小的浪花,飘在浪头上,说不定哪天会被浪打下去。”
“工人怎么了,流浪又怎么了,都是一种活法,你看看大地上,有树木,也有飞鸟,还有来回走动的人,哪个不是按照自己的活法去生活?”
我的心声得到共鸣,也得到安慰,好像刘春娥从一个很远的地方回来,才认出她来。以前从没有这样的感觉,虽然是同学,也常常在一起,根本没有谈到理想,谈到个人的以后生活。在高中时,多半谈论谁爱上了谁,谁又和谁走到一起,还领她去野外。余下的就是八卦新闻,什么电影明星的丑恶,上床以及为了演戏而失身于导演。他们六七个在一起,有男有女,说起新闻一个个争抢着,好像女孩子对于这些已经司空见惯,也是正常的事一样。男女同学在一起搂搂抱抱、亲吻、偷偷摸摸地去探各自的秘密, 去尝试新鲜,尝试情窦的滋味,都是无所谓的事了。
这样的事学校屡见不鲜,只是我没有找到一个真正让我倾心,让我爱慕的女孩子。虽然坐在眼前的刘春娥比原来漂亮了,成熟了,总没有达到我理想的高度,只仅仅是同学而已。不知是我的心高还是眼高,一个流浪汉总没有对以前任何一个女同学留恋,甚至有非分之想。我和刘春娥告别时,又一个同学看见了我,是我们的班长王建政。他下海经商了,把自己弄得跟财主一样,粗大的金项链像狗铁绳一样挂在脖子上,走起来摇摇晃晃。名牌衣服以及鞋子总是那么的情不自禁,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处处显示出一种难以束缚的傲气。
王建政的父亲是领导,他有油田的工作,也有下海经商的资本,双重收入下的建政已经不是建政了,是老板,是油田的物资供应商,能感觉到利润的丰厚以及流水般资金,源源不断地流进来。
建政对我说:“老同学,你在学校就是捣蛋鬼,出于社会绝对会变成人才。来我公司吧!我会给你更好的待遇,怎么说都比上班强,你还没有固定工作。再说,你靠谁?靠父亲?他是个穷工人。靠姐妹,也是一般的穷工人,只有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最后更难听的话我没有听进去,勉强地向王建政挥了挥手,一句话没说就走了。我感觉王建政在夸他的父亲,也在夸自己的家人。父亲家人都优秀,那么自己能不优秀吗?我想不通自己怎么把优秀二字用在他家的人身上,他们不是优秀,是一种使用权利某私利的缺德。我爸怎么了,穷工人怎么了,世上穷工人那么多,都一天天走过,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哪像你们,是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蛀虫。
3
我在家里勉强地呆了三天,这三天和三年差不多。好像父母亲突然之间老了,老得连话都说不成了,一个个沉默着。我感觉自己是罪人,犯下了滔天大罪,叛逆父母,叛逆家庭离家出走,不按照父母的意向,独自一个人混社会。我叛逆有罪?不,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是一种自由,一种冲出世俗观念的奔马,为什么都要在父母的伞下生活?为什么都要在父母的灯塔下行船?作为儿子就要顶天立地,志在四方。如果没有父亲怎么办?没有母亲怎么办?我要独立生活,独立去闯自己的天下。
这一次我来到城市,城市有了新的变化,不知是以前来过还是怎么的,好多新奇黯然消逝,生存摆在眼前,总不能每回都回家取钱,伸手向母亲讨要。
我像一只小狗一样在城市转悠,不时想起我坐车遇见小偷的情景来,觉得他们过得潇洒,活得自如,偷钱的那一幕一直在我眼前晃悠,人都说混社会有混的本事,而自己一来一去一年多,没有混出啥名堂,还即将变成小偷。
眨眼间几个月过去了,我总没有寻找到正当的营生,有一顿没一顿,住候车室,帮人家去盗墓,人家还不让下墓,充其量是个打杂的,连古董的面都见不着。有时去黑市闲逛,发现偷来的摩托车,自行车以及小汽车都很便宜,还有字画古董,黑灯瞎火的,不知道人家怎么辨别真伪。但是,有卖的也有买的。
飘叶的季节寒冷慢慢地升起来了,我感觉到身上单薄的衣服难以抵挡寒冷,为了挣钱买棉衣又去工地。这个工地是室内粉刷,比较暖和,活也轻松,按照平方计算工资。干活一个赶一个,为的是多挣钱。
我们干活的人中有个叫陈宜中的人,他有个表弟经常来,穿戴整体,风度翩翩,身后经常有女的,打扮很时髦,波浪式的头发流泻而下,带着墨镜,给人感觉很像白领。我见过几次后就问陈宜中,他说:“我的表弟是公司的大老板,身边的女人是他的秘书。”
“你表弟办的是什么公司?”
他说:“我们赶快干活,多干一点就是钱。”说完起身走了。
后来,工地上的一个人对我说:“他的表弟是个小偷,文明一点说就是钳工,专掏人腰包。身后那个女人是他挂来的,男人有钱就变坏,经常换女人,都是美丽漂亮的女人。陈宜中和表弟同流合污,在他住的地方藏着表弟偷来的好多东西。你看,我这个手机就是从陈宜中手里买来的,全是偷的。”
我惊奇地看着他,小偷成了了不起的人物,不但有钱还能领上那么漂亮的女人?
“看我做什么?你以为我骗你?这是真的,我和他的表弟住一个村,家里四合院老人住着,妻儿住在县城,还有一个商铺在城南十字口上,生意很好。他的表弟叫韩巨才,就是你见到的那个,经常来,就你不知道,你问问其他人,谁不知道韩巨才,在城里都很有名,是个人物。”
我怎么也想不通小偷竟成了人物,也想不通人物这个名词竟然和小偷联系在一起,还让人们睁大眼议论,说不定那天会像明星一样,有很多粉丝。我茫然了,看着那个人说话的神情,好像小偷被我们这些下苦人高尚,比我们下苦人光荣。
他看我痴呆呆的样子说:“你娃不懂,才出门几天,车有车路,马有马道,城里徐广志原来就是小偷,十多年下来变成黑社会二把手,庞大的队伍都给他挣钱,黑白两道都有人,人家摇身一变成了房地产开发商,资产达几百万,市劳模,省人大代表,家里宝马就有三四辆,别说其他的东西。”
我惊愕地看着他,在街上溜达时听人说过徐广志这个名字,市里好多楼房都是他盖起来的,还修了好多条街道,在市里确实是个人物,原来是个小偷出身。我们室内粉刷工期长,不怕冷也不怕天阴下雨,活也比较轻松,就是脏,衣服几乎全是白的,头发也是白的,像白灰制作的小丑。
我在这里干了五个月。在这里干活既没人歧视也没有人嫌弃,更没有受过气,像个大家庭一样。大姐大哥都认为我勤快,干活踏实,让我来年一定跟他们干,还会给我涨工资。这个工地上几乎没有像我这么大年龄的人。像我这个年龄的不是上大学就是去干一些有技术的活,而我没有这个能力,也有没知识,更没有什么技术。不过,我活的很充实,靠自己的双手挣钱。
一场雪将大地上的所有东西覆盖,工地上一下子清静下来,这个院子也在银白的世界里。我们的活刚干完就迎来一场雪,工友们都很高兴,好像老天特意安排的,我们一个个领到自己的工资,快活地说笑。他们记住了张馨予,我也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希望来年还能在一起去另一栋楼房上去漂白自己的人生。
我拿着钱高兴地去超市,学着城里人去购物。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妈妈,长这么大还没有给过妈妈一分钱,也没有给他买一件衣服。我得给父亲买一个电动剃须刀,干了一辈子,刮胡须还用刀架,刀片,动不动就刮出血来。其实家里有钱,妈妈每回回去就悄悄地对我说:“你不愿意工作媳妇总得要吧!你爸已经攒够给你定媳妇的钱,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给你娶媳妇。我和你爸慢慢的老了,看到人家抱着孙子享天伦之乐,而自己的儿子跑得连影子都没有。”
每到这个时候,我不知道给母亲说什么,茫然地、不知所措地看着母亲,看一会就看父亲。父亲没有看我,他在看地,好像地上能长出一朵花来。
这一次,我得让父母高兴高兴,多少次的挨打,我犟着脖子,怒目睁圆,像仇人一样对视父亲。但是,现在想来都跟自己的叛逆有关。母亲就像个可怜虫,只有流泪。走远了想他们,回到家里又想走。
买好东西,也给自己买了羽绒服,踩着雪花往出租屋里走,远远地就听见喊声,不知道人们在喊什么?快到年关了,人们都急匆匆的,听到喊声人们驻足看着,看着一个小伙手里抓着一个包在跑,后面跟着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让人们截住他,那人抢了自己的包。
那个小伙子跑得飞快,女人渐渐远了,我将手里的东西交给身旁一个女人,看到那个小伙快到眼前,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扑倒在地。
那个小伙说:“给你包,放我走,我会记住你。”
我并没有松手,好多人都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就连近一点的人都往远走,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忙,将这个抢劫包的人按住,或者拨打110。
那个女人跑过来,夺过自己的包,拉开拉链看了看,内面什么都没丢失就对我说:“你是好样的,小兄弟,把他放了吧!反正我没有丢失什么。”
我站了起来,看着那个小伙,他一点都不惧怕,还有点趾高气扬,好像他做得对,是我做错了。我掏出手机正想拨打110,那个女人将我的手按住,将我拉那个小伙子的手摘开,拉我到马路的边上说:“少一事比多一事强,现在这街面上很难行走,你不怕我怕。如果他将我记下来,以后报仇怎么办?我一个女人每天要上班,买菜,他们不是一个人,惹不起。小偷小摸今天进去,明天出来,人家怕什么?怕的是我们这些人。”
那个女人说着掏出五十块钱塞进我的衣兜里,笑了笑说:“感谢小兄弟见义勇为。”
我不知怎么了,怒火燃烧着胸膛,将钱掏出来狠狠地扔在她的面前说:“我没见过钱。”
说完大踏步地走了。我听见那个女人笑着说:“哎,嫌少我多给你几张。”
人们远远地看着,像看小偷一样。有些人看见我在摇头,有的在笑。我忘了自己买的东西,给我拿东西的那个女人喊叫着说:“哎!你的东西。”
她说着跑着赶过来,满脸笑容,看着我说:“孩子,你还没有长大,不过是个二十左右的孩子,我最小的女儿和你一般大。她说得对,你要记住,要不然会吃亏,和谐社会,只要相安无事就好。以后走路要小心,他们是一伙人,我见过。”
本来我还想说声谢谢,听到最后我觉得不应该谢,谢她什么?谢她的嘱咐?谢她的关怀?我不愿意张嘴,也不愿意再听她说的话,不知她还在说什么,我抬脚就走,不愿意看任何人,好像他们都是猫,没有血性的猫。
4
脚下的路被雪覆盖,走上去咯吱咯吱地响。空中飞舞的雪花很自由,也很自在,飘飘忽忽的。一路上,我几乎一直在想,小偷成了人物,抢劫的贼谁都怕,难道就没有像我这样的青年,没有一个像我一样的人抓住贼报警。雪大了,我走了好长一段路,好像迷失了方向,怎么也找不到去出租屋的路。
我给父母买了东西,也买了年货,父亲看到像没有看见一样。他依然吞云吐雾,烧猪蹄上的毛,洗鱼,烫鸡拔鸡毛。我去帮他他没有嫌弃的意思,总偷看我。当我看他时,他尽快地移开目光,好像怕烫伤自己一样。我提水,打扫卫生,帮母亲干活,偶然发现父亲笑看着我。当我看他,他的笑意一下子沉落到地上,在阳光里泛着红光。
多少年来,过年都在死气沉沉里,毫无生机可言。今年过年,虽然没人说话,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说出的感觉。我给父亲磕头,他像受了惊似的,尽快摇手说:“算了,快起来,都什么时代了。”
以往过年我给他磕头,他就起身走了,到底是受不起还是不愿意看,我说不清。母亲看到今年这种情况偷笑。
三十晚上我和母亲坐在一起看电视,不知父亲进卧室干什么,妈妈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看见老头子在玩弄剃须刀,一会开一会关,时不时在下巴上来回地蹭,一会又放下,笑着在看。母亲蹑手蹑脚地回来,指着房子里的父亲轻声说:“他在看剃须刀。”
忽然之间,我热泪盈眶,止不住的泪水哗哗地流下来,母亲笑着问:“你怎么了?”
我擦了一下泪水笑着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妹妹去大队看烟花,回来看见母亲擦眼泪就问:“哥,你又惹妈妈生气了?”
父亲听到这话说:“谁说你哥惹了你母亲,没有,真的没有。”
妹妹上班后一下子长高了,比我矮不了多少,母亲看着我俩说:“我的儿女都跟舅舅,个头高,皮肤也白,不像你父亲,脸跟黑炭一样。”
“妈——,以后不许说我爸,就那张脸值钱,要不我能招工?大小队干部那个不让我爸三分,他是8341部队下来的,工资比大队长都高。”
“不说了,不说了。说了一辈子,吵了一辈子,嫌弃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也爱了一辈子,看看我们的孩子,都长大成人,放不下的还是你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