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虚构
桂花每看一处,都要发出一声惊叹:“哇,好漂亮啊!”
通往上层窑洞的楼梯间是用望春树木做的护栏,桦栗木做的梯板,上面的露台十分宽展,露台上放着一张小圆桌和四把椅子,桌面上还有一把陶瓷茶壶和四个陶瓷茶杯,左侧护栏边还有一把竹制躺椅,可以躺在上面晒太阳。
王良向桂花介绍说,四座土炕里都有一根薄皮铁管连着灶台与火塘,灶台与火塘的那头安装着筏门儿,不需要热气时,只要把筏门一关就行了。天寒地冻时,只要打开灶台或火塘边上的筏门,就有热气直通四座铺炕,保证一夜都是暧烘烘的。
窑洞和厅堂地面上也铺了一层厚厚的水泥,光洁得能照见人影儿,平整得像水磨石一样。
那座凉亭式厕所也已经完善,便池是用小石头浆砌的,两个蹲位都搪了水泥,还有两只高出平面的脚模,中间的溜槽也是光溜溜的。从厕所到厅堂,还用鹅卵石铺就了一条一米宽的小道,小道两侧斜插着的小石条像齿轮一样,既美观又大方。
“明天,我想到大坝集镇上去一趟,购买一些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再置办几床被褥,选一个好日子,正式开火做饭。”王良试探着对桂花说。
“咋啦,俺哪个地方得罪你啦?”桂花很不高兴地问。
“不是的,桂花,我一个大男人,搅扰了你两三年,心里一直感到不安。我也希望你能搬过来住一段时间,明年开春后,我再找几个人把那间草屋翻修一下,以后做个杂物间。”
“你到底是咋想的?”
“桂花,还记得前年我跟你说的那句话吗?”
“前年?啥话呀?”
“我说过,等我养蜂赚了钱,想带你到我老家去看看的。”
“记得,记得,就是没明白你那句话的意思。”
“桂花,嫁给我吧!”王良拉着桂花的手,满脸真诚地说。
“我结过婚,怕配不上你啵。”
“桂花,你虽然结过一次婚,但在我的心目中,你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圣女。何况,你还救过我一条命。如果没有你,也许我的坟头上早就长满了荒草。”王良说到动情处,伸出左手,揽住了桂花的腰,把桂花紧紧地搂在胸前。
“你真的不嫌弃我?”桂花把头深深地埋在王良的肩头。
“你愿意嫁给我吗?”王良对着桂花的耳朵问。
“我愿意!”
“走吧,该做晌午饭了。”
“嗯。”
王良牵着桂花的手,幸福满满地走向那间茅草屋。
六
亲爱的吴老师:您好!
在夜壶沟生活了两年多的王良,终于向桂花袒露了自己的心迹,虽然没有当今那种“我爱你,你爱我”的时髦的山盟海誓,却将两个人的心拉得很近。尽管他们还保持着应有的距离,相互对看的眼神儿却有了明显的变化,说话的语气也比先前随意了许多,亲昵了许多。
老师,我跟您说,那天下午,我老婆李贤惠趁我下地干活时,偷偷地翻看了第五章的手稿,晚上竟然兴奋地对我说:“王良终于向桂花求爱了,就是不知道他们啥时候能结婚?”这娘们,居然还在惦记着人家结婚的事情,可见我的这篇小说还是吊起了她的胃口。
老师,您是知道的,世上的事儿不都是一帆风顺的,王良和桂花的爱情故事也是一样,没有按照我所想像的那样,朝着顺利的方向发展。因此,我也只能像我写新闻那样,尊重客观事实,如实地记录后面所发生的故事。
三天后,不太厚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地融化了,陡坎上的梯级小路因为被王良扫过一次雪,现在已经干爽爽的了。
由于窑洞里的光线不太充足,太阳升起老高时,王良才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揉了揉还有些发涩的眼睛,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九点了!”王良连忙穿衣起床,又敲了敲隔壁窑洞的门扉:“桂花,该起床了,九点多了。”
桂花在隔壁窑洞里应了一声,又随口问了一句:“噢,外面的雪化了没有?”
“化了,早化得差不多了。”
王良拉开厅堂的大门,快步去上了个厕所。回到厅堂的时候,发现桂花已经起床,手上拿着一把肉红色木梳,往乱蓬蓬的头发上一插,也急如星火地跑向厕所。
王良走进东侧厨屋,熟练地关闭了通向炕铺的热气筏门,先朝锅里添了两瓢水,抓了一把干柴渣塞进灶洞,划根火柴点燃后,又折了几根粗一些的干柴架在火上面。起身到水池里舀了一缸子凉水去外面刷牙,再回来时,锅里的水已经热气腾腾的了,便舀了半瓢热水倒进架子上那个红花脸盆里,忙忙地洗完脸。王良倒掉洗脸水,又将锅里的热水舀进脸盆里,盆口上用毛巾覆盖着。
做完这一切,王良又朝锅里添了半瓢水,从厨柜里的那个小盆里捡出几个昨天晚上蒸好的包子馍,取下墙上那个圆圆的小竹篦放在锅中,将包子馍排列在竹篦上,继续朝灶洞里添了一把柴,把火烧得旺旺的。随后又从厨柜里拿出小半块豆腐,放在案板上的砧板上,切成筷子样的细条,再打两个鸡蛋,用筷子搅匀;做好这两样,王良又从案板下抽出两根葱,剥净外面的粗皮,放在另外一个瓷盆里洗净,切成一寸长的葱段。
桂花从厕所里回来,看到王良在忙着准备早餐,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哎哟,咋个让你来弄早饭啊,快放那儿。”
“你赶紧去刷牙、洗脸吧,咱们马上开饭。”王良头也不抬地说。
桂花出去刷牙去了,王良揭开热气腾腾的锅盖,把蒸热的包子馍捡在一个大盘子里,舀尽锅里的热水,在油钵子里铲了一些油放进锅里,锅子里发出“哧啦”一声,油香飘然而起。王良先将豆腐条倒进锅里煎至焦黄,舀进一个小汤钵里,搁在灶台上。又放了一勺油到锅里,再倒进搅好的鸡蛋,快速地翻炒了几下,重新把豆腐条倒进锅里,放了一勺盐抄匀,最后添上半瓢水,再往灶洞里添柴加火。
王良把馍和汤端上小桌时,桂花刚好洗罢手脸,在王良的招呼下,非常歉疚地坐在王良的对面。
王良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馍递给桂花,桂花伸手接住。
“桂花,你今天有事儿没有?”王良问。
“没有哇,这天寒地冻的,哪有啥事儿。”桂花答。
“今天陪我去一趟大坝河集镇行吗?我想去买一些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你是过日子的行家,帮我参谋参谋。”
“好哇,吃罢饭咱们就走。”
从夜壶沟到大坝河集镇,只有四十来里的路程,太阳落山前,两个人回到了夜壶沟,一同买回来的,还有两床大红绸子被面和条纹形棉布包单,被面上印有大红双喜字样。
王良从灶台上揭下从桂花家里拿来的那口高出灶台很多的大铁锅,换上新买的那口耳子锅和三号锅,把盘子和碗放进到厨柜里。桂花连忙洗手洗脸、涮锅洗碗、淘米、择菜,开始准备晚餐。王良插不上手,只好到外面抱了一些干柴,一部分放进灶门口,一部分放在火塘里,又到外面拿来两个干树兜,架在干柴上面,划火柴点燃,厅堂内的热气顿时升起。
晚饭后,王良和桂花坐在火塘两边,分别烤着汗湿的鞋垫。
桂花一手捏着鞋垫,一手把板凳朝王良跟前挪了挪,低着头红着脸小着声地问王良:“良子,你准备啥时候娶我呀?”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
“这个……这个……我想开春后就回老家一趟,开一张户口证明过来,我去问过镇上的民政干部,他们说,必须要有老家的户口证明和婚姻状况证明,才,才能给我们办理结婚证。”
“那好,我等着……”
七
亲爱的吴老师,您好!
年前那几天,我陪着老婆、孩子忙着备办年货,光是锯柴、劈柴,就耗费了我两天的时间,也没顾上续写新一个章节。李贤惠也催过我几次,她一直希望尽快地看到王良与桂花结婚的情节,可我实在抽不出时间来续写下一个章节。
好不容易忙到把年货备办齐全,村子里的鞭炮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上坟祭祖的人也是一拔接一拔地来回奔忙着。李贤惠在厨屋里忙着煮腊肉、蒸年糕,我又要忙着扫洋尘,平场院,还要上坟祭祖,直到今晚团年饭吃罢后,我才得空坐下来,构思着下一个章节应该从哪里动笔。
老师,我原计划在这个农历年前就把最后几个章节一口气写完的,无奈自己身处农村,杂事繁多,很难静下心来写作。就现在这么个速度,肯定让您失望了。您在年前来信说,有很多读者给《天河》编辑部写信、打电话,期盼着早些看到下一个章节,您希望我加快速度,而我却只顾得忙年去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正月初五,陡坎那边的各个村庄还在零零星星地响着鞭炮,那是小孩子们在玩战斗游戏的炮声。
王良身背一个蓝色印花布包袱,踏着“咔叽”作响的冰渣,跨过小坝河,翻过欢喜岭,向大坝河集镇赶去。小坝河是大坝河镇较为偏僻的一个管理片,也只有到大坝河才能坐上汽车。
紧赶慢赶,刚好赶上通往柳城县县城的客班车,班车上的乘客不是太多,剩着许多空位。王良绕过前面几排座位,在倒数第四排找了一个靠窗户的空位子坐下。透过窗口朝后看去,有几个背行李的男人和女人,一面向班车招手,一面快速地向班车跑来。
班车启动了,沿着通往县城的沙土路,颠颠簸簸地行进着。车窗外掠过刘家老屋场的古农庄,掠过婉延如青蛇的金钱河,在金钱河车站里停靠了半个小时,等来了几个新的乘客后,又一次摇摇晃晃地上路了。
王良的运气不错,班车到达柳城县时,刚好赶上最后一趟通往天河市的班车,再经四个小时的晃悠,估计还能赶上晚上九点的火车,如果火车不晚点的话,预计明天下午就可以回到黄河滩的老家了。
正如王良所期望的那样,班车到达天河市的时候,还不到晚上八点,赶紧乘公交去火车站买票,无论如何也得坐上当晚九点的火车。
还好,票买到手了,九点十分的。
距离检票还有半个小时,王良来到车站候票大厅里,顺便到百货柜台上买了一些吃的喝的,塞进桂花给他准备的包袱里,七转八转地找到车次招牌,就在长椅上等着。
检票开始了,候车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整个候车大厅里乱烘烘的。王良挤站在等待检票的长队里,前面两个检票员拿着检票的钳子,检一个,出去一个,很快就轮到了王良。王良递上车票,检票员接过去,用检票钳子“咔嚓”一下,剪了一个豁口,然后递还给王良。
王良接过车票,随着奔涌的人流,挤出候车厅,按照高音喇叭的指示,穿过地道,来到二站台。刚到二站台站稳,一辆灯光闪烁的列车鸣着长长的汽笛,“咣哧咣哧”地停靠在二站台北侧的轨道上。
王良挤上十四号车箱,找到自己的座位,他的座位对面是一对年轻的夫妻,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王良将包袱放在屁股后面,靠在车窗边眯上了疲惫的双眼………
正月初七中午11时,王良终于回到了黄河北岸孟县段的黄河滩涂。他虽然只走了将近三年,却无法找到自己曾经生活过的村庄了。王良对照黄河南岸的参照物来查找自己的村庄,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熟悉的乡邻。他就这么来来回回地寻找了两天,也没有找到一个熟人。
这就奇了怪了!
自己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六年,现在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对岸那座像龙一样的山嘴还在,这面的村庄却不见了,那些熟悉的乡亲邻居怎么一个也找不到了?他问过附近村庄里的老年人,有的摇头不理,有的一问三不知。最后问到一个在黄河叉道里用粘网捕鱼的老翁,老翁告诉他,两年前,黄河突然涨水,冲走了岸边的几户人家。其它人仓惶逃离险区后,由政府组织迁移到外地去了。至于去了哪里,捕鱼老翁也实在说不清楚。一会儿说是迁到了驻马店,一会儿又说是好像迁到了新野县,究竟去了哪里?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找不到同村人,既开不出户口证明,也开不出婚姻状况证明。
王良非常沮丧地返回夜壶沟,长吁短叹地生着闷气。一连几天闷睡在窑洞里,不吃不喝,也不肯搭理桂花,人也明显地消瘦下来。昏睡中,他的脑海中一个劲儿地浮现出爹娘、哥嫂和侄儿在黄河中挣扎的景象,而且交替着浮现,像恐怖电影一样,惊得他的周身直冒冷汗。
返回夜壶沟的第七天傍晚,王良扶着墙壁,颤巍巍地走出窑洞,扶着厕所前面那棵乌桑树,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伸罢懒腰,王良感觉到肚子有些饿,饿得心里发慌,便张口喊出了声:“桂花,桂花,你在哪里?”
“我在这儿哩。”桂花从上面那间草屋里冲出来,面带喜色地来到王良面前:“你醒了?吓死我了,你这一家伙就昏睡了七天啊!”
“桂花,你家里有吃的吗?我饿。”王良的声音十分微弱。
“有。是拿到窑洞来,还是到我家里吃。”
“拿来拿去的太麻烦,还是我去你家吧。”
王良刚挪动了两步,就险些栽倒在地,幸好桂花在身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桂花干脆蹲下身子,拽过王良的两臂,将王良背在背上,快步向茅草屋里走去……
到茅屋门口时,桂花喘着气问:“你是想坐着还是躺着?”
“坐会儿吧。”王良有气无力地说。
桂花将王良背到他原先睡过的那张床上放下,又转身扶着他坐稳。王良抬头看到,窗户下的那口锅里做着一锅菜豆腐,豆腐已经清浆,还冒着浓浓热气。桂花拿了一只泥陶碗,舀了一碗豆腐脑,又打开木箱,拿出一只罐头瓶,从里面倒出一点晶体状的东西在豆腐脑里,一面吹着碗面上的热气,一面端到床前,准备喂给王良吃,王良伸手接过来:“还是让我自己吃吧。”
这篇小说是一个民政员在消除茅房调查摸底时了解到并讲给我听的。我将这个故事和人物在心里沉淀了五年,直到现在才写岀来,并在同吴老师勾通的过程中逐步展开故事情节,描摹王良和桂花的爱情历程。我不知道这么写是否符合创作原理,试着投给江山,渇求行家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