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女柔肠，他是君子坦荡。
　　 “看得出来，她是很爱你的，她又怎么舍得放开你？”我认真地问他。
　　 “刚开始她也不同意，跟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我随她去，住在办公室也不回家。大概是她父母给她做了思想工作，说我没什么好留恋的吧。她一直听她父母的话。除了非要嫁给我这件事。”服务生推着餐车过来，他止住话头，接过红酒拿在手里端详。牛排、萨沙、水果沙拉、摆上桌面，他把酒交回服务生手里，示意打开，然后又静静地看着我。我避开他的眸子，看红酒塞被一点一点拔出。“好了，让我来吧！”杜野对正欲往高脚杯里掺酒的服务生说。服务生礼貌地将酒瓶移交给他，说了声慢用，便微笑着走开。
　　 “她要去了孩子的监护权，我从她父母家搬回到办公室。”他握着酒瓶，四十五度倾斜，慢慢朝透明的玻杯倒出鲜红的葡萄酒。“三尺冰冻非一日之寒，大闹贵店只是导火索而已。就那么一刻钟时间，我倒想明白了，彼此折磨不如彼此放手。”他说着，把酒杯递给我。
　　 “那也不关我事，是你自己隐忍达到上线。”我接过小半杯红酒，假老练似的转动玻杯，让鲜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来回晃荡。
　　 “怎么不关你事了。没有你，我也不稀罕这自由！”他嬉皮赖脸地说。
　　 “倒赖上我了。”
　　 “是啊！死心塌地，赖一辈子！”他厚脸皮地笑着。
　　 “少来啦。我先声明，情侣套餐可以吃，情侣不可以做。我拿你当朋友，接受你的帮助，也接受你的邀请，只是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愿意真心对你，但那颗心是友情之心，不是爱情之心。你出现的太晚了，我已经有心爱的人，我们两个，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我特别认真的对他说。
　　 他突然地大笑起来，“看你着急的，生怕我把你抢跑。我说赖着做一辈子朋友，可以吧？”他看着我的眼睛，狡黠地反驳，弄得我倒像是个自作多情的小人。
　　 “不过，你倒是说说，你对你的老公，真的很爱很爱吗？”他好奇地问。
　　 “不爱！”我迟缓而忧郁地说。
　　 “哦？”他一个大大的问号留在脸上。
　　 “我爱上的是别人。”沉默了半刻，我故作神秘地说，“所以，你不要被我清纯的外表迷惑，我是一个坏孩子。”
　　 “哈哈，你又和我相似十分，我是一个坏小子。”他举起酒杯，“来吧，为我们的苦海情深干一杯！”
　　 “为爱，干杯！”我说，心里却突然有些难过。
　　 我想起了林萧，他离我越来越遥远了。分开后的日子，他不曾捎来片语只言的问候。我和他，就像是一场梦，醒来，他消失得一干二净，找不着一点残留的痕迹，一切虚无。我在虚幻的梦境里游离，苦苦追寻那个远去的身影，精疲力竭，身心疲惫。我又不可节制的想起林昭来。他是那样真实的存在，每夜搂着我进入梦乡。白天，在我的视线里，触手可及，那么踏实，又那么温馨。
　　 爱情，它到底是什么？是那初相识得怦然心动？还是那苦痛煎熬得相思？是日久生情得感动，还是无限忍让得包容？
　　 我喝下一小口红酒，就像咽下一口泪水，从嘴里进去，却从眼里流出来……
　　
　　 【八】
　　 火车在郑州站停下，车厢内又是一阵躁动，乘客们三三两两走向门口。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现在却被骚乱吵醒。杜野握着我的手，让我斜斜地靠着，也不知保持不动的姿势坚持了多久。
　　 “花子，醒了？还想睡吗？”他问。
　　 我摇摇头，从他的掌心抽出手，站起身子伸一个懒腰。
　　 “走吧，到站台去透透气，这里停车时间长。”他说着也站起来，拉着我往车厢外走。
　　 我随着他的牵引前行，到站台，找一处相对人少的地方站立。
　　 “来，我给你捏捏肩。”他说着，站到我身后，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十个指头在我的肩头蠕动。
　　 我没精打采地任由他摆布，心里却涌出阵阵酸楚，不由自主想起林昭来。想起他也曾经无数次地为我按摩解乏，想起他轻言细语地关怀。是杜野对我无微不至的爱让我触景生情，还是我在时光地流逝中，早已把他和他融为了一体？不知怎的，这一阵子，老梦到林昭，我以为我可以那样轻视他的存在，活着的时候，我视而不见他的苦痛，走了，却又迟迟不忘他的恩爱。是不是，在那些不知不觉的日子里，我已然爱上了他，就如我现在爱上杜野一样，我不愿意承认，只是因为我不认输，不愿输给那个瑰丽的梦幻？
　　 可是，梦还在吗？它早已在那个阴冷的日子里破灭，连着我固守的爱情，灰飞烟灭，无影无踪。
　　 这时候，站台上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子向我跑来，我蹲下身子想要去抱他，他却摇摇晃晃从我身边绕过，后面紧跟着一个年轻的男子，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我站起身子，眼睛追逐着他们的影子，看着他们的快乐在人群中若影若现。
　　 我的泪来了，就那么一瞬间的感触，我的过往又那么清晰地跑到眼前，像关不住的闸口，记忆的洪水又把我冲到疼痛的边缘。
　　 那一年，儿子蹒跚学步，就如刚刚走过去的小孩一般大小，稚气而灵动。自他呱呱落地，便由公公婆婆带着，我忙于生意，平时很少陪他，只在夜晚关上店门时，才能到公公婆婆家里看望他，而很多的时候，他已进入梦乡。林昭比以往更忙了，除了下班后给我做饭送饭，还要兼顾儿子的吃喝拉撒，他却乐此不疲。
　　 “花子，儿子今天能走几步了，一摇一摆，多可爱啊！”晚上躺倒床上，林昭搂着我的后背，开心地说。
　　 “看你那得意样，全世界仿佛只是你有儿子一样。”被他的快乐感染，我转过身来，微笑着说。
　　 “他多像你啊，眉目清秀，帅气十足。”他骄傲地继续说:“你说说看，我怎么这么好福气，有你这样一位漂亮能干的老婆，还有一个乖巧可人的儿子。”说着用手撩开我前额的刘海，深深印上一个吻。
　　 我伸出手臂揽着他的腰，闭着眼睛，慵懒地说:“你是老实人，老天是眷顾你这样的好人的。”
　　 “呵呵，是吗？”他把我搂的更紧一些，那份满足抬头可见。他轻拍着我的臂膀，好像在哄着自己的孩子入眠，“花子，林萧明早到家了，他现在转成自愿兵啦。明晚上早点关门，妈买了好多菜，晚上聚餐。”他轻柔地说，说完手指在我的长发间来回的滑动。我的眼前立即显现出一个画面来，一弯清澈的溪水潺潺向东流，途中突然遇着一个大石块，欢快的水流碰撞着石块，飞溅起朵朵浪花。听了林萧回家的消息，我的心情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一副生动的场景。我极力地不让眼睛睁开，却明显感觉着眼皮在激烈的舞动。我没有作声，呼吸却更加急促。林昭没有察觉我微妙的变化，继续说:“好久不见了，也不知道他瘦了，还是胖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写封信来。”我怕自己的小情绪暴露，又故意将身子侧转，脸朝向里墙，背对着他。他以为我困了，把被子重新帮我盖好，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说他干嘛当自愿兵啊，那么苦。上次还说早早退伍参加工作呢，怎么说变就变了。”
　　 我没有接话，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装作睡着的样子，却再也难以入眠。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送走最后一位年轻的女顾客，抬眼便看见一个身影，在店门外徘徊。我的心不禁“咚咚”狂跳起来。是他，就是他！我魂牵梦绕的人，林萧！他也立即看见了我，眼里闪过一丝愁绪，很快，又被他挤出来的笑淹没。
　　 “花子。”他轻轻地唤我，然后迟疑地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我站在店内，呆呆地看着他靠近，看着他走出我的现实，走进我的梦境。
　　 “林萧！”我叫着他的名字，好像在呓语。我就那样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怕一个闪神，他就会消失。“林萧！”我终于知道那不是梦，那是我的爱情，我痴了似的向他怀里扑去，眼里却饱含泪花。
　　 “花子！”他双手拥着我的肩背，然后又松开，捧起我的脸庞，“你更漂亮了！”他盯着我的眸子，眼里是欣喜的忧伤。
　　 店门外走进一个人，林萧立即松开我，顾客好像看出了端倪，不好意思地退了出去，我等他走远，便把店门落下去一半。
　　 我领着林萧进到里屋，让他坐在床头，我坐在他身边。我们都保持着沉默，连呼吸也瞬间凝固。
　　 他没有多大的变化，还是那么英俊潇洒，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淡淡的忧伤。我突然间觉着他很陌生，却又无可奈何地被心中坚定的爱情信念牵引。
　　 “花子，对不起！”好半天，他低着头说。我的眼泪，像决堤的海一涌而出，就如我日夜的思念，奔涌着停不下来。
　　 知道什么是煎熬吗？如若没有爱，倒是罢了。我可以没心没肺的安于现状，也可以满心欢喜地接受旁人的爱。可是，我的爱，倔强而执着，像一个旧梦，明明已是过往，却怎么也走不出来。我守着它，去漠视一个深爱我的男人，我守着它，去痴迷于一个虚幻的有着爱情光环的概念。明明身体是移情别恋了，心却依然等在原地。
　　 “你怎么可以那样狠心，一封信不来，一个电话也不来！”我哽咽着说。
　　 “对不起！”他伸出手臂揽着我的腰，深情地盯着我说:“我能怎么样呢？花子，我能怎么样呢？我哥那么好，又那么爱你，我怎忍心伤害他？这么多年在部队，我羞愧难当，不好意思回家，我没有勇气面对我哥，也没有勇气面对你。”他掏出手帕为我擦拭眼泪，眸子里全是悲情:“想你，却不能见你；爱你，却不能要你！花子。你知道吗？知道那种欲罢不能、欲爱不能的滋味吗？”
　　 我楞住了，原来，他也一直在煎熬，原来，他也一直不快乐。我的心柔软的像一块绵，我在悲伤的情海里饮吸着他的忧伤，自己也是满满的伤情。我站起身来，站到他面前，站到他双膝之间，捧着他的头，深深地吻下去……
　　 他一下子把我搂在怀里，他的唇在我的额头我的脸上我的鼻尖和嘴唇快速游移。我们的舌尖交织在一起，进入仙境，忘了这一个现实的世界。
　　 正当我全心全意沉醉在激烈的情爱里时，林萧突然停下一切动作，惊恐地望着门口。我寻着他眼睛的方向看过去，看到林昭站在屋子隔断处，手里端着午饭，呆若木鸡，无所适从。他看到了我的眼睛所显露出来的慌乱，而我，看到他眼里的悲伤。我从林萧的怀里站起来，猛地向门外跑去。
　　 “花子！”我听到林昭的喊叫，然后是碗碟落地的声音。
　　 我着了魔似的跑向车流如织的马路，潜意识里一个声音在低言，不能面对林昭，不要看到他的脸，不要看到他的眼。我的羞耻心在那一刻巨大的膨胀着，拽着身子不听使唤。林昭紧跟身后一声一声叫着我的名字，我的脚步停不下来，毅然地跑向马路对面。林昭，别对我这么好，别这样爱我，你的柔情你的宽容，我承受不起。我只需要你的愤怒，我只需要你的仇恨，我只需要你的蔑视！让我逃离，或者让我死去，让我在罪恶的世界里独自薄情。
　　 “花子！”林昭焦急地呼喊着。风传送着他的担忧，也将他留在世上最后的声音吹散。我听到马路上急促的刹车声，幽长幽长，划过天空，像魔鬼凄裂的惨叫。一霎那，心，崩出胸腔，沉重地摔下，啐了一地的哀惶。回过头，林昭已躺在马路中间，浑身是血。一辆大货车，把他撞出好几米远。
　　 我的世界“轰”地一下崩塌了。“林昭！林昭！”我发了疯似的跑向他，竭嘶底里地狂喊他的名字，一切却像是浮游在半空中，我听不见自己的哀嚎，我移动不了自己的脚步。世界是那么的安静，车，明明按着喇叭，却听不见喇叭声。路人，明明涌向林昭的遗体，嘴里在叫嚷着什么，却一句也传不到我的耳朵里。我像是安静地睡着了，进入到梦里。我梦见自己在一片蔚蓝的天空下，快乐地舞蹈，周围是绚烂的花丛，林昭就站在我的旁边，在花丛里，他欢喜地看着我，眼里充满着幸福的神采。当我走向他拉他的手与我共舞时，他的手却慢慢化作一股白色的雾气，然后他的脸、他的身子也慢慢融化，化成了一缕轻烟，袅袅升上天空，变成了一朵美丽的云彩。
　　 我的泪遗落在腮边……
　　
　　 【九】
　　 你能否听见我无声的呼喊？你又能否看见我凝望的双眼？仰望天空，那一朵洁白的云彩，可是你寄托的爱恋？思念是上瘾的毒药，随着呼吸而来，我在紫罗兰的梦幻里等待，等着你深情的轻唤:“花子……花子……”听，我的爱，像那鲜艳的罂粟，滴着血，破碎成一片一片……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想林昭是幸福的，只有全心全意爱的人，才是最快乐的天使。他的爱低到尘埃，开出圣洁的花朵。不求回报，只求在最绚烂的春天，在心爱的人面前，绽放美丽，开到极致，然后无怨无悔地离去。我想林昭就是这样的天使，他在另一个温暖的地方守护我，难过时，他是一场春雨，温润我惆怅的心绪；快乐时，他是一场冬雪，浪漫我独自清欢的情结。而每一个晴天里的日子，他就是蓝天上游走的那一朵云彩，倒影在我的心湖，陪我一程又一程寂寞的人生。
　　 他是真的消失了，再也不见他的真身。残留的梦，带着冰冷的泪，破碎……
　　 林萧也走了，像一个逃兵，逃离了我的世界。好生奇怪，对于他，我是那样想要仇恨，却鼓不起丝毫的勇气。他在我和林昭的生活中，所扮演的，到底是怎样一个角色？匆匆来，匆匆去，遗留沉痛的伤痕。在我的世界里，他又是怎样的来去匆匆，不言不语、悄然无息。我跟他的爱情，是一场悲情的烟火，激烈燃烧之后，只剩下寂寞的星空。或许，从头至尾那都不是爱，只是我的执念。我的爱，曾那样鲜明地摆在面前，我却视而不见。如今人去楼空，徒留遗恨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