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人世间包括爱情，有很多很多都是悲欢离合，曾经拥有已然是最美的向往。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一回事。不知道除我之外的人，有没有这样的愿望。爱着某一个人，似乎怎么爱都不够。拥在怀里，怕挥发了，亲吻着，怕受伤了，看着她，连闭上眼睛都不愿意。害怕一眨个眼睛，她留在我的世界里的唯一，变成余温和伤感的记忆。此时此刻，我心静如水地思念着她，我像很多年前看过的某个电视剧里的某个人一样，在想念她的时候深深呼息着。似乎，空气里，会有风为我带来的她的气息，息息相通。然后，我就可以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聆听到她的灵魂歌唱的声音，那一刻，我们似乎在万水千山中血脉相连。海员的爱人喜欢站在海边，用手触摸海水，因为世界的海都是相连的。
　　 我深深地对着天空呼吸着，我觉得，世界的空气，也是相连的，肯定能感觉得到。
　　 夜是思念的使者，西藏的夜更加的坦白和赤诚，让我明白很多的事，确信很多的事。对于耿耿于怀和欲罢不能，有的人说想明白了就放下了。此刻我想说的是，想明白了之后，我清楚自己应该更加的坚持。放下并非明白，而是绝望和漠然；坚持才是听凭心灵的声音，去追求你之所想，你之所愿，成全你命运与生俱来的缘分。看着西藏的夜空上万万千千的星星，那样天真，那样简单。此刻，我想告诉在远方某个熟悉的城市里，我日思夜想的女人，追求你是我一生的信仰。我会像虔诚的藏民信徒一样，万水千山，也要长年累月地三步一跪拜，并坚信和期盼着，在属于我们幸福的某个时刻，我们相爱，彼此属于彼此。
　　 西藏的夜告诉我，坚持比放弃，更接近灵魂，接近天性，接近本真。
　　
　　 （八）
　　 牛粪，是藏区最为普通最常见的燃料。常常看到，衣着素装的藏家妇女或少女，或背个背篓，或徒手，在广阔的坝子上捡拾牛粪。牛粪小堆小堆的，在干燥的高原上很快被风干，捡起来一块又一块。就算用衣服兜着，也不会觉得脏。捡好之后，作为燃料，找房前屋后的某个地方堆垒起来，像一座座的小碉堡。哦，你根本不觉得，那就是动物的粪便。
　　 粪便，常人一听大概都会觉得这是很脏的东西，用牛粪来烧火煮饭烧菜，想着就颇有些匪夷所思。小时候在内地农村放牛的时候，也烧过牛粪玩，但从来见过用来当最基本的烧料的。但这却是藏族同胞们最基本的燃料之一。藏区植被很少，柴禾更是精贵。但大片大片的草地，却可以放很多的牛羊，牛粪遍地都是，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内地草肥水美，牛吃的东西很杂，拉的粪便多半稀湿，不像藏区小块小块的牛粪，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有异味。
　　 一堆一堆的牛粪，便是西藏地区独特的风景之一。每当看到垒起来的牛粪，深褐色，一米多高，最顶上还堆尖了，像一栋栋欧式的房屋。我总有一种很好奇的喜欢，这也是藏区最美的风景之一。在藏区，美丽的藏族姑娘，除了牧羊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外，捡牛粪，也自别有一番风味。说起来是不是特别不是滋味，但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捡牛粪也很美。
　　 在拉萨河之畔，可以常常看到十二三岁的藏族少女，结伴在荒芜的山坡上，牦牛群中捡拾牛粪。把裙子捞起来兜着，像采了一堆的蘑菇。同行的几位朋友看了之后，想这些小姑娘怎么不嫌脏，好歹也应该用个篮子装着吧。我顺手在地上捡起一块，很干躁，比泥土还干净。泥土会变成灰尘，但被风干的牛粪，却粘合得很结实，根本不会掉屑子和尘埃。一块块乖巧的牛粪，轻轻地兜在衣衫里，不仅不脏，反倒显得很可爱。把粪便放在衣服上，大概这是藏区才有的风景。天然与天真，大概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显得理所应当，顺其自然。
　　 遗憾的是，来藏区至今，我没有亲眼见着藏民是如何烧燃牛粪的。在施工点上，倒是看到过工人们用它来取暖。牛粪在几块石头架起的灶之中，燃得通红。像是无烟煤一样的旺。或许，比无烟煤还健康。烟很少很少，轻轻的像火焰一样晃动，这大概就是轻烟吧，一点异味也没有，几位工人还在上面烤土豆吃。散发在空气中那些淡淡的烟火味，反倒有一种人间的亲切与温馨。如果不是了解藏民们的生活，闭上眼睛轻轻呼息，你根本不知道那是牛粪燃烧的味道。这味道，跟粪便这个词的距离，实在太远太远了，远得想象都无法想象得到。
　　 作家莫言写过一篇叫《红蝗》的小说，里面赞美过农村的大便，那是一种发着幽香的大便的味道，一种乡愁的味道。健康，天然，充满了一种生命里顺其自然的美丽。当时读到相关的段落的时候，我觉得这太恶俗了，这只是莫言先生荒诞现实主义的描写罢了，大便怎么可能美丽！但在西藏，我相信具有很坚实的农村生活基础的莫言，在写这一切的时候，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切的感受。健康的粪便，并不恶臭和丑陋，相反，它是美丽的。
　　 西藏，是一个神话，并非它有多么的与众不同，只是当很多地方都因为文明的洗礼，离自然越来越远之后，这片土地，依然保持了最初的模样。可能最初，这片土地是离自然最远的地方，现在却离得最近。这是玩笑还是宿命，在山河轮转的苍海桑田中，站在这片纯净而脆弱的土地上，我一方面疑惑，一方面欣喜，一方面忧虑。可能是我们走得太远了。
　　
　　 （九）
　　 天气乍变，雪从山上往下又走了一大截。每天，我们看着门对面几百米远的雪山，渐渐地往下面扩散，然后想着冬天一步又一步地近来了。大概，西藏地区对于冬天的脚步，是最有直观看法的，雪一天又一天往山下爬，不紧不慢，又没得商量。藏区的朋友说，如果某一天一觉醒来，发现雪已经到门槛上了，那时候冬天也就切切实实地到来了。
　　 和我一道到西藏来的几位同事，都带了大风衣、羽绒服，因为他们都自以为是，十月以后的西藏遍地是雪，一定会很冷的。我每到一个地方，总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上网查查，把我要去的目的地的基本气候情况和风土人情，了解个圄囹吞枣。西藏地区是很冷没错，但这种冷只是温差的问题，气候干燥，太阳一出来，就算是大冬天穿件衬衫都没问题；冷的时候是在晚上，零下好几度。“早穿棉袄晚穿衫，围着火炉吃西瓜”，说的就是这么回事。
　　 在内地，几年来我基本上每年都没穿过秋裤，大冬天最多三件衣服。内衣加薄毛衣加外套，所以也没什么厚衣服。想来，西藏的冬天，白天肯定比内地暖和，晚上又不会出去，围在炉子旁或钻在被窝里，是用不着多厚的衣服的。即便到时候真的很冷了，就地买些便宜货，离开时扔也就是了。买了厚衣服，到时候带回内地，于我而言也根本用不上。当时，几位同行者像看天外来客一样看着我，只是没想到的是，还真让我小人得志了一回。
　　 西藏的秋未冬初，大概在十月前后，九月十月和十一月三个月里，不仅不会太冷，而且是藏区最美丽的季节，是到西藏来玩的黄金时段。这个时候，山都是浓淡相宜的雪山，不会像冬季大雪封山那样的白茫茫一片，也不像夏季时偶尔那么一抹白雾。此时，藏区的河流，因为很少下雨了，净是雪山上流下的水，一点也不污浊，清蓝，泛着宝石般的光芒，像是从圣宫中流出来的冰清玉洁，似乎每滴水本身就有小小的太阳和小小的心事。
　　 还有牦牛和羊群，在春秋季节里，因为坝子上都种了青稞，牛羊都被赶到山上去了，你根本没有机会看到成群的牛和羊，在坝子上或湿地里成群结队啃草的情景。此刻青稞收了，牛羊在坝子上，悠然自得。同时，还可以看到每一个坝子上有藏民们在打青稞，衣着别有特色的藏民，在阳光下妇女小孩，还有男人们，各自分工，有的在簸青稞，有的在装袋，还有在打草垛子的。最有西藏特色的景色，只有在秋天的时候才能出现。
　　 还有我最喜欢的树种，胡杨。从林周到拉萨的过程中，经过一段两旁密匝着胡杨的公路，在秋天的时候，树叶黄灿灿的，车一路开过，恍惚觉得自己飞梭在金色的时光隧道里，竟然没有一点真实感。这种在西藏地区最普遍的树种，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简直就像假的一样美得惊诧。秋天的时候，动物们都自由自在，牛羊猪狗，还有飞鸟和走兽，被山上的雪赶下来之后，似乎都变得慵懒了。从来没有被惊吓和伤害过的它们，总会在脚边肆无忌惮。
　　 看着雪又往下走了一大截，离坝子大概还有好几百米远。但中午，我依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服，一边是阳光，一边是雪山，这是西藏特别的景色。路过某一片胡杨林的时候，发现叶子开始掉了，树下的片片在地上像起舞的蝴蝶，跹蹁一地；树上的，片片像叽喳的雀仔欢呼着，在招呼着什么呢，难道它们也在相互传着一句话：冬天来了，冬天来了吗？
　　 夜晚来临的时候，真的变冷了。我当初在网络上的一知半解和自以为是，或许还是不如亲自的体验，今天下午，后勤保障的工作人员，问鞋子的号码，问身高的多少。准备给我们增强保暖的装备了，冬天毕竟不是开玩笑的。最美的季节也意味着最寒冷的时刻即将到来，很多事情虽然未必都有哲学上的必然性，但总是这样的巧妙安排。冬天的西藏，是最能直观看到冬天距离着我们有多远的地方，我想，明天雪又会往下挪一步吧。
　　
　　 （十）
　　 常常总会在村庄里看到十几二十个妇女，在坝子上用铲子掏着羼上青稞草的泥土。刚开始，我以为她们在搅拌种庄稼用的肥料，今天走过去问了才知道，原来是打砖用的。藏区的房子，都是用泥块建的，纯纯粹粹的原生态建筑。打的砖块，既不羼上水泥，也不用窑烧，打好砖垒起，晾干后就可以直接用来修房建屋。一般情况下，都是二层楼高。
　　 我进到藏民的家里去过三四次，每家每户的房子都是泥巴修的，有很少的木头。这些既不和上水泥，也不经过窑烧的砖块，为了能使结构更加牢固，便羼上青稞草，使土块之间增加牵引力。泥砖修建的房子，别以为像个土窝子一样，其实藏民的家里，贴上各种装饰，涮上各种涂料，五颜六色的，十分讲究。除此之外家家户户都垒起墙，墙内一般都有一个种菜的温棚，这大概是高寒地区的特别风景，应该是藏民们蔬菜的唯一产地。
　　 藏民的家，每一户都像一座庙宇，进门处，两旁是两幅彩色的画，我所见过的都是画上面一位勇猛的武士，手里用铁索钳着一匹威风八面的老虎。画面色泽明媚，线条流畅，我想在藏民中间，应该有专门的画师，就像汉族中的木匠之类的。这两幅画，大概与汉人的门神，类似于秦叔宝尉迟恭之类的身份，避邪趋鬼之用。藏民的房屋，一角或四角都插上了经帆，写满经文。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是，藏民是从来不祭奠祖先的，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是谁，他们所有的信仰，都献给了宗教。每家每户的宗教标记，大概跟汉人地区祖先祠堂，应该差不多。其实不过是不同形式的精神寄托，虽有异而实则同。
　　 藏民为什么没有祖先，因为他们没有姓氏。藏民的名字当中，翻译成汉话来说，叫美丽的太阳，幸福的花朵，洁白的雪山，强壮的牦牛之类的。
　　 还有种说法，过去的藏族地区有走婚的习俗，用同事的一句玩笑话来说，某个健壮的男子，春天骑着一匹马走过各位村庄，到秋天的时候，他可能就有十个八个孩子了。虽然这些说法都是当地人，或在藏区生活了几十年的人说的，我也未加考证，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依据的。一位从阿里来的老工人说，在藏区，一般来说第一个孩子不会是自己的，所以有些地方的藏人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都不会很好。但藏人并不会因为娶一个怀着别人的孩子的女人为耻，相反他们觉得这女人身体健康，能生养，是件很好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一位七十岁的老兵，以过来人的身份绘声会色地说，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由于战争等等原因，藏族的男子锐减到可怕的程度，于是便出现了一个男子有几个甚至十几个女子的情况。而男子又不可能全部照顾，便由母亲照顾，孩子便因此没有姓。
　　 当然，这些说法都是遥远的过去，在解放后，特别是计划生育之后，这情况已经不复存在。但遗留下来的风俗，却依然在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藏族人民。就像宗教对他们的影响一样，没有姓氏已然成为一种习惯，并且会一直习惯下去。
　　 西藏，依然是一个宗法非常根深蒂固的地方，村庄的一切大小事务，都由村长来安排。他们非常齐心，如果村长不发话，外人无论给出多少诱惑他们都不为所动。但如果村长发话了，不管多苦多累全村人都会全力以赴。譬如在“电力天路”的施工过程中，施工队需要运一大堆的泥沙，路不通，马驮又不够。怎么出高价都请不动藏民，最后跟村长一沟通，一个连夜一大堆的泥沙被他们肩挑背扛干完了。
　　 这是一片神秘的土地，就像围墙泥敷之后都会画上花纹，或水流，或云彩一样。各家的房角上，都飘扬着神秘的经帆。泥修的房子，不知道能住上多久，走进每一个村庄，都有一种古老的气息，那些废弃的土房子，充满着断壁残垣的味道。事实上，可能时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久远。西藏已经很古老了，却还非常年轻。这句话看似相反，其实并不矛盾。
　　
　　 （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