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午后，一个人到外面的坝子上走走。这个季节，正是藏民们耕地准备种青稞的时候，都往土地上放了水。一片片平坦的土地，看上去都像是泥沙。干的时候，硬硬的，只要水稍稍一浸，就全部都软了，脚踩上去，甚至有下陷的危险。
　　 有趣的是，西藏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沧海桑田的印记，到处留有岁月变迁的痕迹。随处可见一层泥沙一层砾石的堆积，鹅卵石遍地都是，就象内地河床的地质结构一样。现在在西藏名气很大、身价很高的天珠宝石，据说它里面的纹路，就是亿万年前的海洋生物的骨胳化石。也就是说，若干万年前，西藏就是一片汪洋！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
　　 放了水浸泡后的土地，到处都是水凼子。西藏，每一个水凼里都有一片天空，云和太阳一样都不会少，甚至在碗口大的水凼中，能看到飞鸟掠云而过。牦牛和拖拉机在广阔的土地上各尽其能，远处的坝子上牛羊啃草。遍地的狗，一条比一条慵懒。眼睛看到的一切，与内地是天南地别的找不到丝毫的相似，大概只因为海拔太高了。
　　 世界屋脊的雪域高原，在一个我们所无法想象的时候，它竟然是海底！一边踢着光滑的鹅卵石，一边看着远处阳光下流光溢彩的山，突然发现对面山的颜色，由前几天的淡黄，变成了此刻的红紫。话说眼见为实，现在眼睛看到的，都变得不真实了。
　　 记得某位知名或不知名，或者是我自己瞎扯的哲人说过，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只要时间够长，我可以让太阳、月亮和地球，甚至整个宇宙，都发生改变，甚至毁灭。一位朋友的QQ签名上写着：你说会爱我到永远，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
　　 听起来像玩笑，却相当深刻。站在沧海桑田的雪域，我想，心的永恒，便只是一辈子。不要相信生生世世的传说，我只相信这一辈子。“请我们珍惜此生，如果有来世，我也不会再爱你，既然有来世，我希望去结识不同的人，享受不同的生活和生命。”好好活在当下，把握此生的缘，便是永远，便是地久天长，便是海枯石烂。我挺喜欢这句实在的情话。
　　
　　 （十八）
　　 忙碌了一天之后，此刻，困意犹如五月雨前的云层，厚厚的涌动着压过来。无法排解，无能为力，唯一的想法就是有一张大床，躺上闭上眼睛，最好连梦都懒得去做了。实际上，今晚十点钟洗澡回来的时候，就想上床睡觉了，在车上颠十个小时左右毕竟不是什么好差事。在西藏洗澡，是一件奢侈而不合时宜的事情。且别说藏民们是很少洗澡的，就算外来人，也尽量少洗澡。一不小心感冒，各种高原并发症的后患让很多人谈虎色变。
　　 在我触手可及的身边，就已经有两个人是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虽然到西藏后，我半点高原反应也没有，当天还不知天高地厚地问当地的朋友，附近有没有篮球场。很久不打球了，身上长了不少肥肉，也想找个地方好好运动。只是没想到，我的话才刚一出口，对方马上像看外星人一样瞅着我：你疯了！这是他表情给我的答案。在西藏，走路说话，都要求慢步细声，一不小心还要进行吸氧，竟然还想着打球这种剧烈的运动，肯定不是疯了就是傻了。虽然体质很好，但高原始终是高原，来藏的第二天，我就去泡木桶浴，结果泡得嘴唇全部开裂。
　　 这么一着之后学乖了，本不想去，洗是舒服了，洗回来大病小病的却也是够受的。但念一转来这里已经十来天了，身上脏乎乎的，又有几位哥们开着车，盛情邀请，还是去吧。洗澡据说很有讲究，譬如前几天在拉萨，驾驶员小陈就一个劲说要去洗荤澡。我不知道什么是荤澡，洗澡就洗澡，脱衣服放水冲，难道不有素的和荤的之别吗？经我一问，原来荤澡者，就是有女人小姐侍候的洗澡，名为洗澡，实则挂羊头卖狗肉者也。
　　 这玩艺儿我绝对只是天才的理论家，却是万万不愿意去涉足的。花天酒地就像吸毒，放纵是一种本性，但本性的过度放纵，恰恰能毁灭一个人。最好的天性的释放，是一种选择性约束。天性是狼，放纵了就是野兽；约束太紧了，就是宠物狗。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自己的天性，成为收放自如的训化的犬类。我渴望成为狼，拒绝做宠物，所以只能选择性的约束自己，让自己成为自己手中一匹忠诚而勇猛的猎犬，生存于这个世界，争取自己所愿。
　　 我拒绝了与他们同行而留在宾馆，虽然最终几个家伙转了一圈之后，人生地不熟也没得逞。在人生的态度上，我依然没有改变什么，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还是那样自以为是并固执。或许，在这两年的沉浮中，我也长大了，长大并不是身理上的成熟，而是心态上的完善。如果有一个情人并且很甜蜜很浪漫，她不会去追着你娶她，对你没什么要求，这应该是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艳遇。在辗转思虑之后，我却想做她的男人，让她做我的女人。我渴望着她对我要求这样要求那样，然后要求我娶她，或者只对她一个人好。这听起来似乎多么的不可思议，不以为然，得了便宜还卖乖，只是这确实是我心里面实实在在的想法。人不眠，夜未央。在凌晨一点的时候，我依然在对着电脑一如既往，敲着键盘，写下一些自言自语般的文字，无主题地叙说，凌乱而真诚，美好而忧伤。雪域高原的夜如此安静，似乎每一次的言说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同行者说：高原反应比在内地的任何大病小病都难受，全身疼痛也就罢了，还窒息得像被人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一样。难受，是因为高原，还是心事呢？
　　
　　 （十九）
　　 车在千沟万壑中磕磕碰碰，突然发现已经是凌晨了。摇下车窗，冷风一下子就灌了进来，虽然已是深夜，但外面的天并不是一片漆黑，模模糊糊的，依然四围山色。皑皑白雪在夜风中，恍惚中觉得那上面是一片璀璨的花，胡思乱想地觉得那或许会是迎风怒放的雪莲！
　　 思绪像在风中翻飞的经帆，似乎在叨念着某个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这感觉真是太奇怪了，虽然困意像五六月间雨前的云，一层又一层地压过来，但某个信息却一直在脑海中无法挥去，稳稳若河底的磐石，任大浪淘沙，任风起云涌，时光流转，它依然在那里固执若初。
　　 常常想，在缺乏考验的时代里，平庸丧失了真挚，习以为常丧失了羞耻，这个时代因此丧失了真挚的的爱情。似乎谁和谁都可以在一起，没有了谁这个世界太阳照常升起来。正如林俊杰在歌中所唱的那样：“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说”，理所应当变成了神话。
　　 想起一首很古老的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首诗如果是今人写来，我念之必感鸡皮疙瘩。但每每读到，心里的感动就像海的浪花一样，洁白而感动。涟漪轮轮。
　　 若干次的反复纠缠后，我相信了地老天荒。在青藏线上的披风急驰中，诗中的信念，恍然是我的感觉。西藏的夜千沟万壑，却一点也不阴森，没有一座坟茔，没有一块墓碑，没有一个关于恶鬼和妖怪的传说。夜都是明媚的，明媚得就像若干个和深爱的女子在一起的夜晚。
　　 同行的小袁突然说：外面下大雪了。往窗外眺去，青藏线上飘起了雪花，在车灯的照耀下，片片飞扬，一路迷漫。各个山头上，更加一片山天相连，天地相合。在漫天的大雪中，下车方便。在雪地上，寒风中，我愣住了。山头上，月亮又低又圆又明又亮。
　　 雪与月辉映，这是在西藏的夜晚第一次看见。一边下雪，一边大太阳倒已习以为常，但一边是雪，一边是明媚无比的月亮，却让我少见多怪了。此刻，我不想吟诵这美得让人惊诧的月景，这不可思议的自然奇观，这个世界上依然存在很多我们无法想象的事情。就像很多东西随流而去了，很多东西依然在原地执着，就像那首依然感动着我们的《上邪》。
　　
　　 （二十）
　　 来西藏后，第一次喝白酒，似乎没喝多少，最多二三两就醉得一塌糊涂。酒桌上，我绝对称不上是英雄，顶多算个搅局者。江湖之上，声色犬马，并非大英雄大豪杰才能浪迹。
　　 长期以来，虽然因为所从事的工作，大吃大喝的机会不少，洋酒喝的不多，但国内的各种名酒，茅台、五粮液之类的，算是有机会喝个不亦乐乎的。只是对于不懂画的人而言，可能《清明上河图》还不及一卷卫生纸实惠、实在。像我这样的，对酒一窍不通者，就算喝茅台，恐还觉得不如一杯苦丁茶水来得爽快。美酒入我杯，实在是太委屈了。
　　 在酒桌上，酒朋肉友是形形色色，妍媸毕露。有的人真是海量，大碗大碗地喝，不管是茅台还是二锅头，先来两大海碗再说，知道的晓得他在喝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喝白开水。这样的人，我在工地上见过，两瓶茅台下肚了，他的反应居然不是酒好还是不好，问问感受，答曰：还可以再来两瓶。几千块钱就这样侈奢而不知味，实在有煞风景。
　　 还有一种人，酒量太小，除了可乐之外不管喝什么酒都觉得苦。你叫他喝，他半天半天之后，才把嘴唇往杯沿上轻轻触一下，像跟女朋友在玩初吻，明明一点都没有喝，还故作苦大愁深状，似乎那一口酒下去，他已豁出了半条老命了。其实他的酒杯是越喝越满——弄不好是不注意时往杯里掉了些唾沫。嘿嘿，遇到酒，是这样人的不幸，更是酒的不幸。
　　 第三种人，喝酒总是一幅镇定自若状，不劝酒也不争酒，你倒多少他喝多少，你以为他酒量不行，邪念一生，有一种想要放倒他的念头，来来来，干了这一杯，再来三杯。干了三杯，再来三杯。好吧，十几杯都下去了，他还是那个鬼样子。这类人天生海量，只是不喜欢喝，但是真喝起来倒是不得了。我在广州时见识过，从此以后不敢再劝了。
　　 第四种人，酒量不大，但是喜欢喝，每次喝一点，二三两便足矣，不够酒好酒坏，都不贪杯。酒刚启瓶，他便知道了成色。这类人绝对行家，酒再好，适可而止，这是享受。当今社会，这类人是越来越少了，我唯一见着的，便是我外婆，她老人家快八十了，不管好酒差酒，天天喝点，小来二三两，吃小碗饭，从来不醉。这样的喝法，可称上是养生。
　　 值得一说的是，还有另外一种人，酒量大小看酒的档次来。在一次参加会议的时候我遇到过，这老先生五十来岁，看上去就有点小奸小滑的味道。当时喝的是茅台，他来晚了一点，在座者没有谁说半句，但他自己拿起杯子来，就说自罚三杯。三大杯下去，一瓶茅台就被他一个人喝了一大半。后来听人说，这家伙是出了名的贪好酒，酒不好你叫他喝半杯他都不喝，如果是茅台五粮液等等名酒佳酿，常常自找借口自罚三杯，可能三杯不够会再来三杯。
　　 我属于前面几种人的另外一种，自知酒量不行，但身在江湖，身不由已。酒桌上，男子汉大老爷们，什么都可以输但不能输了气势。在熟人面前大家知根知底，往往认个低理所应当。但在新朋友面前，打肿脸充胖子不仅是可以的，而且是必须的。每当此时，我便撸了袖子，作大喝一场状，喝吧喝吧，算什么呢，想当年怎么怎么的，嘿嘿，来来，陪你们，小菜一蝶！这样一来，若遇量小者，士气必大降，最后喝都不用喝，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但也有时候，对方虽然酒量如我一般，硬着头皮来，结果两个一杯接一杯下去，两败俱伤，人仰马翻。彼此彼此，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醒来之后哈哈一笑，意会意会。
　　 最糟糕的是第三种情况，对方海量，不小心给歪打正着遇真神了。这样的结果是，三五杯下去，看看苗头，实在不行，就能是装着已经大醉不省人事了，以此逃过被对方狠加阻击的机会，在不能力敌的情况下，戒械装昏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方式了。从此以后，见到对方少提酒事。所以，我最讨厌的是一类人，一杯下去，他便看上去一副大限将至的样子，谁知道一晚上了，他依然是这个样子。往往弄得我越陷越深。
　　 对于喝酒，我既非海量，更非行家。不管是好酒普通酒，对我而言区别不大，就像抽二块钱一包的烟和二百块钱一包的，没什么区别，一样的难受。对于喝酒当然更加不会主动出击，让对方有机会把我放倒。在对酒的向往上，大抵只能是口头的英雄和文字上的不知天高地厚，故作风雅一番。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不想喝酒，曾经想喝酒是失意和失落并重的时候，想效防诗词里的古人，一醉销愁，结果不仅没浇愁，反倒大病一场难受了十来天；现在和未来想喝酒，现在所能想到的，大概便是和心爱的女人喝一交杯。只是未知，有幸否？
　　
　　 （二十一）
　　 人生四大乐事：久旱逢甘霖，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此外一乐，便是他乡遇故知。而所谓他乡遇故知，我想并不能仅局限于人，草木皆可是，只要能想起故土。
　　 记得肖复兴先生在一篇游记中说道，在欧洲旅游时，偶听箫声，便勾起了对家乡的怀念和同胞的亲切，这是专属于东方的乐器。这其实也是他乡遇故知的一种特殊形式，故知也者，若老朋友矣，人来人往皆可是，花树木禽鸟兽皆可是，故土物件皆可是，何况美食佳饮？
　　 雪域高原上，我居然邂逅了自己的最爱——苗疆红酸汤。这是至今为止，我认为最健康，最美味的佳肴之一。当然，我本意是把这之一去掉，但出于谦虚谨慎考虑，还是如此表达。毕竟，有家乡宝的成份。对于道地的苗疆人而言，酸汤是魂牵梦萦的另一种乡土，代表了苗疆人的某种精神和气节。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蹿蹿（要摔倒），更多讲的已经是一种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