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漂泊红缘水情情(中篇)
寂夜如此静谧,张雪容此时心境亦自坦然恬静。
猛听到房门被撞开,张雪容吓得身上一颤,立时睁大双眼僵在书案前。
却见忽然传进十数名黑衣蒙面人,为首那人一把扯下面巾淫笑道:“公主殿下,还认得我贡布大爷否?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我贡布发誓上天入地也要追你到手!今夜乖乖跟爷走吧?跟爷快快活活享受那洞房花烛夜好好风流呀!”
雪容忽地起身直立,红珊也从厨房抢出门。
“你这个强贼,休想得逞!”张雪容怒目凝眉嗖地从怀里抽出剪刀娇叱道,“你赶上前来,我立马自行捅死在你面前!”
“别别别,别介!”贡布敢情真的不愿她自尽,急忙好生软语劝道,“有话慢慢说,是不才贡布仰慕公主美貌,万望公主成全则个!”
话音刚落,从门外闯进一名马帮镖师气急败坏地大叫道:“大爷快走!外面官军来了!”
这消息不啻五雷轰顶,贡布登时傻眼。
他咬咬牙,只好认命放弃。
“走!”他大吼一声,手把钢刀往外闯。
门外,张仲武指挥军校已经和守在外面的十几名马帮镖手掩杀在一处。
贡布眼见那十几个兄弟连连被官军砍翻在地,他红了眼似的想拼,自觉必是白白送死,便慌忙转身夺路而逃……
张仲武在马上看得真切,厉声传令:“弓弩手放箭,给我放箭!”
他寻思着这群强人不知来自何方,此等同伙敢于闯民宅抢民女,一定是占山的贼寇来者不善。
几十名弓箭手站在街路上搭弓放箭,贡布身后七八个镖师正在奔逃,冲出去至多五十余步,怎奈身后箭如飞蝗般索命而来……
贡布后肩中箭,他狼狈地带着箭伤飞身跃上路边一截高墙,翻落脱逃而去。
余者少数翻墙越命,多数中箭倒地身亡。
“尔等过去将这些死倒一并抬进院里,”张仲武当场分派,“待一并交由长安京兆尹备案处置。”
他说着,一头钻进屋内。
张雪容已经看到了外面情形,也知是张仲武将军前来救援。
她心下重重疑惑着,那贡布一伙人一定是尾随着进来的,而这张仲武将军又是如何知晓了住处呢?
张仲武率几名军校进门来拱手参拜到:“臣张仲武参见公主!”
“将军请了,”张雪容客气地寒暄道,“方才多谢将军及时前来搭救,但不知将军此行有何公干?”
“皇上已知晓公主往吐蕃途中被歹人劫掠,如今得以平安回到长安城内,”张仲武刻意强调:“皇上惦记着公主安危,传下口谕特命末将前来迎驾公主进宫。
“哦,是这样的,”张雪容沉吟片刻道,“既然是皇上口谕,奴家遵从就是。”
“好,外面已备好车轿,”张仲武侧身恭让道,“公主请上轿!”
“走吧,红珊,”张雪容自知难以违抗皇上圣谕,回过头来淡淡地招呼道,“走时莫忘了上门锁。”
二十四、初入宫闱如樊笼
住进幽深宫苑,张雪容倍觉闭塞郁闷孤独,心情反而更加压抑。
两天来,红珊一直忙着洗晒衣物,这本应该是交给嬷嬷们去做的下等粗活。
尽管廊前有假山、绿水、松林、花草,她自觉的心态难能转好些,兀如等于鸟儿被关进竹笼。
进宫闱头一天,张雪容并未看见其她皇妃或宫人,皇上也并未召见她。
她也曾想过皇上会不会派人送她去吐蕃,但觉也会有这种可能。
只是去就去吧,听天由命便是。她等着,听天由命等候皇上下旨。
如今到了这步田地,还能指望会有其他变故?
命中有难,想要躲避谈何容易?
到了第二天下午,张仲武夫人郝氏登门拜望。
张夫人今天打扮的分外靓丽,绣红牡丹白罗裙加上绣团花红弓鞋,满头的珠光宝翠,看上去较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
相形之下,张雪容着一身素白罗衫罗裤,下面配着绣凤红鞋,漆黑长发盘成牡丹髻。
“参见公主殿下!”张夫人进门来当即鞠躬见礼,再怎么说对方也是曾经封为公主嫁到吐蕃的王妃,“公主殿下夜来可睡得安稳?”
“我很好,托夫人的福气,”论年纪,张雪容本该尊称她为嫂嫂,可是她近来不知为什么竟对张仲武夫妇感到有些反感,“皇上请奴婢进宫来,不知会有何吩咐。”
“当然有啦,”张夫人见张雪容主动扣题,当即直来直去着说,“公主你呀,虽然是被封了皇妹,但却没有血缘关系嘛,所以呀,皇上那是早就看上你啦,碍着您嫁给了吐蕃大赞,想必皇上心里也是不甘心呐,现在可好喽,公主平安回到了京城了却了吐蕃那一段姻缘,来到皇上身边,这真是天缘巧合啊,公主您若是跟了皇上,那可是天大的福分哪!”
“夫人言重了,”张雪容却冷冷地说,“奴家怎敢有此类非分之想,不想有什么大富大贵的,唯求平平安安淡淡泊泊过清贫日子,既是进宫来不去吐蕃,最好也只是做个宫人奴婢。”
“公主怎会有如此荒唐想法?”张夫人立即反驳道,“当今皇上如此看重与你,派人专门接你进宫来,这可是许多女人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呀,我且问公主,如果是皇上下了旨意封你做个贵人、才人什么的,你能不遵旨么?”
是啊,这却是个问题,她想着臣民难能抗旨不遵。
“皇上如果下旨,奴家当然要遵从,”张雪容斩钉截铁地说,“可是如果皇上不遵重奴家意愿,硬性要强逼同房那一套,就休怪本公主不客气,我立马在皇上面前撞墙自绝。”
“唉,看来你真是铁了心要一意孤行,”张夫人长叹口气,摇摇头,“好吧,我尽力转达,还请公主仔细掂量,哪头轻哪头重。”
张夫人说着站起来,朝张雪容拜了一拜,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宫苑内门。
捱过两日,内外安静。
捱到第五天临晌,黄门大太监陈洪带人前来宣读圣旨。
张雪容、红珊主仆前后跪地接旨,陈洪当时喧声读到:“唐武宗会昌元年七月初六日圣上颁后宫传旨:朕赐封张氏雪容为才人,赐
后宁宫寝居,免去原封号,钦此。”
张雪容叩头接旨,口称:“奴婢张雪容叩谢吾皇万岁!”
何曾茫然,何曾顺从,她此时头脑十分清醒。
软软的磨,慢慢滴熬吧,宫中的时日,宫中的岁月。
看来,皇上已经截绝,封堵了她前往吐蕃的一切可能,吐蕃这门亲事不过一场笑谈而已。
内心的矛盾虽然复杂,但她明白这一刻绝对不能违抗皇上旨意。
这就是逆来顺受,她心下固执地想着只要不让皇上近身,一切的一切都可以顺受。
“恭喜张才人!”读完圣旨,陈洪莞尔一笑开颜恭维
“才人请起来吧,本宫还要去回复皇上呢!”
此时不知什么时候,李炎已站在道,宫门内,朗声说道:“不必回复了!”
“奴才恭迎陛下!”陈洪慌忙跪身叩拜道,“奴才已向张才人传过旨意了。”
“好,”李炎信步走上前来。
雪容还在跪着,平静地说:“奴婢张雪容叩见陛下!”
“才人平身,”李炎走近了些,欣赏着她的娇美身态,她的颀长身姿,不由婉言相劝道,“不要跪着啦,起来吧,你在咸阳附近遭劫的事,朕已知晓,本以为那吐蕃赞普会来吵闹,看来他是自知有愧便不再来纠缠,缘分,这就是缘分嘛!爱妃既然已是才人那就是朕的人了,应该怎么做,你自己想想吧,朕也不会强执于你。”
李炎说罢,折转身来举步退出门去。
陈洪临走,回头看了张雪容一眼。
她还在原地跪着,什么也没说,如同一尊跪伏的雕像。
二十五、爱妻病殆香消玉殒
冬去春来,宫苑内转眼已是柳絮飞花。
张雪容独自在柳荫下漫步,抬头看了看掩映在杏树下的高高宫墙,兀自摇头叹息。
她多么想攀上那墙头,看一看外面的天地。
杏花方谢了,她期盼着红杏出墙那意境。
从正月十五时就渴盼着,那天武宗皇帝传令她与众嫔妃在宫中赏月观灯,她以患病为由婉然谢绝。
她不愿见到皇帝,更不愿在那样场面触景生情。
宁愿挑灯读书,怕看十五月圆。
她很想爬上那高高墙头,临风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你说你是被姐姐推荐进入皇宫,又有谁能不说你不是为自己呢?
你这个呆笨女子,为何不去争做贵妃,不去把持朝政,不去纵情作乐呢?
人们理所当然会说你一副穷酸样子,白白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模。
而自家心下又何尝不清楚,自己是在为失落的心境而忧伤,更是在为这囹圄的处境而嗟叹。
皇帝一直躲着不见,这让自己也一直无计可施。
唯能苟延残喘着拖延下去,或许还会有新的转机!
深夜里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红珊在侧室已然歇息,她倍觉长夜难捱。
忽然,她想起金连玉夫妇赠送的礼物,她摸索着从背囊里找出来,放在锦被上一层一层轻轻展开,她把这枚金光灿灿的凤钗捧在手中,自家想着心酸事不由泪如雨下,因为将来要归还主人,直到今日她不成戴到头上试一试,既然是他们夫妇赠送的礼品,她完全可以早应该插上发顶。
但是,如此昂贵的礼品,她不能戴,自觉不能佩戴。
正当张雪容一筹莫展之际,金连玉也正面临一场不幸。
入春以来,金娘子钟瑶的病情日渐沉珂。
云海法师留下的药剂确实维持她将近一年时间。
自从张雪容出嫁,金连玉深居简出,衣不解带终日陪伴娘子,除去上朝均是及早归来,整日忙碌,包括洗衣煮饭这一应家务事全部由他一人担当操劳。
病重之身躯不堪折磨,金娘子的小腹部越来越突出膨大。
开始,她并不知疾病原委,躺在床上虚虚弱弱地对连玉说:“我们总得有个孩子。”
“是啊是啊,”他强抑着泪水,连连点头说。
然而,一次比一次剧烈的腹痛和抽搐,使她忍不住痛苦呻吟,乃至大汗淋漓,以致进入昏迷状态。
她已经连续三日汤米未进,连玉整日守候在榻边,困倦至极就趴伏在她身上打个盹。
他想到云海法师的断言,又不忍承认眼前的现实。
夜里,钟氏从昏迷中醒来。
当她无力地睁开充血的眼眸时,连玉早已端来候温的热水,用汤勺一下一下喂她水喝。
喝着喝着,她眼里奔涌出两行泪水。
她摇摇头表示不再喝了,眼神晦涩无光地仰面看着他。
“啊,金郎,”她呢喃着,“我们,若有个孩子,会为你留下。”
一阵大喘遏止了她的低吟,连玉急忙扶她侧转身为她捶背。
继而剧烈的腹痛袭来,这一次持续了很长时间,她在抽搐中昏迷过去。
到半夜时分,她的抽搐频繁加剧。
这一次痉搐,她没能再醒转。
连玉哭泣着抱紧她抽搐的身体,直哭得泪浸锦被。
金娘子于天明时分哽咽气绝,连玉强忍悲哀,不顾头晕目眩挣扎着站起来料理后事。
朝中的多位同僚以及京城的几位文友闻讯赶来吊唁。
李纯秀也亲自前来致哀,帮助连玉购置棺木。
扶棺远行这天清晨,连玉跪伏着向众友人众邻舍泣道:“连玉丧妻,有劳诸位前来相助,此恩此德连玉感激不尽!”
李纯秀搀他起来,诚心安慰道:“贤弟此去老家安葬娘子于祖坟,这边自有我等关照,贤弟放心去吧!”
拜别京中好友,四匹马拉的灵车奔出京城。
连玉另骑一匹白马相随其后。
一路上触景生情,他心中不胜悲哀,朝夕相处的钟瑶娘子!
他不忍顾盼灵车,活生生的女人竟从此离他而去!
他的心碎了,亲近的女人从此撒手人寰!
天意,天意绝我金连玉生息之路啊!
二十六、情愿跻身丝织坊
头晌,雪容约红珊陪她去丝织坊那边转一转开开心。
丝织坊坐落在皇宫北侧,途经后花园,从皇宫后门走出不远既已望见一排青砖红瓦建筑的偏殿。
丝织坊女官见到雪容来到,原本是在吐蕃大赞大礼时见过的,又听说后来回到宫中封了才人,忙不迭施礼请安道:“李司织参见张才人。”
女官约有三十来岁模样,人们习惯于称呼宫中官职。
雪容敛衽还礼道:“姐姐好,我是来看看,想做些精致的活计。”
“好的,”女官满口应承,“想去何处转转,娘娘尽管吩咐。”
“谢谢您,”雪容同样客气地回话。
稍后,女官亲自陪雪容往作坊观看工匠操作。
原来那些狮子灯、孔雀灯、猕猴灯均由木匠做出框架,内置长明蜡烛,然后罩上管桂布,再由画匠着意彩绘禽形兽貌。雪容看得手心发痒,朝一位工匠要过一支画笔,从那些成型的的框架中挑出一盏猴灯。
笔蘸油料左涂右抹,她不时驻笔端详。
看她画出来的猴身猴面栩栩如生,更别具滑稽姿态,引得女官挑指赞道:“想不到张才人画技如此高妙!”
雪容谦和地笑道:“区区雕虫小技,多谢司织夸奖。”
众宫匠也不由好奇地围拢过来,笑看她刷刷点点继续作画。
女官这时忽然发现有人站在作坊门侧阴影处观看,仔细一瞧惊得花容敛色。
李炎皇帝驾到,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说话,女官急忙趋步上前下跪。
李炎再次摆摆手,示意她起身且不要声张。
早朝后,大太监陈洪陪伴他往后宫后花园散步。
他站在假山后面,无意中看到雪容和珊儿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