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姚瑶不阴不阳地说：“真——绅士。”
　　 组长的脸变黑了。
　　 组长换水，吴梦玲小有成就感，戚喜宝以为一桶水10来公斤，再绅士也不必要呀，所以，他没动，这下，数他最尴尬了。
　　 几个女人都对秦稳稳投去好奇的目光，很快大家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
　　 后来戚喜宝才从大家隐隐约约的谈话里，猜到秦稳稳刚流过产，秦稳稳当时只说有事，请了三天假，看来只有吴梦玲和舒心怡事先知道内情。
　　 吴梦玲回到座位上时，不好意思地瞧一眼秦稳稳，秦稳稳有点讪讪的，她张了张嘴，却终于将未说的话咽了回去。
　　 后来大家聊起其他女教师怀孕的事：有一个要保胎一个月，有一个怀孕三个月，胎儿停止发育了，有两个自然流产了，有一个六个月竟然胎死腹中，大家心情都很沉重，过了一阵，有人说是水质不好，学校去年用的还是自己抽的地下水，不是自来水，有的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组长对戚喜宝说过他是万校长的学生，他对戚喜宝说时挺保密的样子，戚喜宝看着眼前的样子，感到这肯定是公开的秘密了。
　　 组长出去接电话。
　　 大家又算了一下学校有3位女教师各带3个班语文课，每周正课近20节，还有4次早、晚自习，然后大家又说，领导说了，以后产假为3个月。
　　 大家不再就此话题展开。
　　 静了一会儿，秦稳稳从作业本顶端抬起头直起身，将笔往桌上啪地一扔，大家好奇地抬起头，她半闭着眼嘟囔道：“我天天买菜做饭就像在赛跑，你说能做出多好吃的，他还天天说人家谁谁谁，哪个老太太天天跑遍全城四条街，找时新的自家菜地种出的小菜儿，找自家养的猪肉买，妈，我能做得不冒血就快累死了，还这不好那不好地挑，女老师真是带薪保姆。”
　　 黄石榴说：“秦稳稳，你说话能吓死个人，你啪地一拍桌子，人家还以为有舍事儿哩。”
　　 舒心怡嬉嬉地笑着说：“你小声点儿，别吓着石榴娃了。”说着赶紧往门外看看：“你又说脏话，也不怕组长听到。”
　　 小县城的女老师，有婆婆照顾的少，一般回家都要买菜做饭，所以，秦稳稳才这么说，沈周露很少在意大家的闲谈，此时，她虽没抬头，但是，耳朵却支起来了，还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若有所思。
　　 秦稳稳咬牙切齿地说：“真别脱生在小县城，妈，受死的罪，上班跟男人一样拼，下班回家还要伺候男人，当爷似的伺候，更别说来客了，要嫁更不要嫁给老师，两个人都忙得像鬼。”“鬼”字还没说完秦稳稳自己笑起来，好像刚才没生过气似的。
　　 黄石榴说：“俺回家也要买菜做饭，咱全组女老师，就余老师和李姚瑶回家吃现成儿的。”黄石榴说话时，轻摆头的上部，目光却定在原来的地方。
　　 余平和李姚瑶听了相视会心一笑，然后余平看看戚喜宝和沈周露说：“如果两个都是老师也可以，要么都是语文，要么都是英语，这样‘没有一天不同眠’多好，千万别一个语文一个英语，天天不同眠似的。”
　　 沈周露的脸是群英高中的女人中最黑的，这时也能看出红红的血刷——地涌到脸上，不过她的皮很细，真可以说是细如蛋白，是戚喜宝见过的皮肤最细的一个，戚喜宝感到虽然黑倒也受看。
　　 戚喜宝想了好久才想起他们这个小县城，有个床上用品的广告画面：上面一个大明星，一张诺大的床，“没有一天不同眠”这几个字更是招眼。
　　
　　 不知是看了沈周露那样的表情，还是听了秦稳稳的话，戚喜宝不太想找当教师的，尤其不能找女班主任，别到时连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
　　 他妈打电话又问他看到合适的女朋友没，如果有，她找人上人家家里去提亲，他说了他的顾虑，他老妈说：“啥女人不这样忙啊，你看我不是这样忙了几十年，你不也养得这样白白胖胖，我让你饿过一次了嘛，当老师的有稳定的工资，不比在外面找工作忙东忙西有今儿没明儿的好啊，英语组里不行就找找别的组的，我跟你爸也有些老师关系，咱们就找当老师的，你看我跟你爸都是老师，一辈子没怎么操过多大的心，你姨、你姑，她们当大老板的，哪个不是昏天黑地地忙，天天操不完的心，哪次见面不是羡慕我跟你爸，羡幕得要死。”
　　 他笑着：“人家是安慰你，怕你看人家钱多受不了，人家一小时挣的可能比你一个月还多。”
　　 他妈笑着说：“再多，吃不光、用不尽，也是为社会作贡献了，跟我们一样，他们贡献钱，我们贡献知识、文化。”
　　 他不爱听妈妈这些话，老套了，他低着头玩手机，随她说，他只要不时地“嗯”一下就行了。
　　
　　 他也在外找过工作，一直未找到合适的，不是累，就是工资奇低，又没有保障，他也没有当大老板的心，所以，才同意爸妈当老师，他想起了那句老话，老猫枕着屋檐睡，一辈传一辈。
　　
　　
　　 9
　　
　　 今天是周五，中午签到处写着：下午第二节课后开全体教职工大会。
　　 组长不在，每一个进门的老师，都要抱怨一下，挪揄一下。
　　 舒心怡说：“全校例会不是双周一下午第二节课后吗，再过两天就不能等了？也不知道什么破事儿这么急！”
　　 秦稳稳头一甩一甩地坐到座位上，身子还没摆正，咬着牙说：“贱，妈呀，今天下午也开会！作业还没改完哩，还有试卷。”
　　 舒心怡说：“带到会场改。”
　　 秦稳稳说：“一会儿查会的又该说了。”
　　 舒心怡说：“也不知道是开会重要，还是改作业重要，有这功夫多辅导学生一会儿不好嘛。”她前额的头发用一只笔套，别在左边儿。
　　 这时黄石榴进来了，她说：“一个会有什么好开的呢，就领导爱开会，谁爱开会？！”
　　 李姚瑶前后脚跟着走进来用鼻子哼道：“娘！开会！”把包重重地摁到桌上，不坐，好像跟座位有仇似的。
　　 大家一听她的话就噗嗤笑开了。
　　 舒心怡说：“你看你哟，真别说那个‘娘’字，还有黄石榴的孩儿在哩，注意教育从胎教抓起呀。”
　　 秦稳稳说：“万一你说溜口了，在学生面前也说出去了咋办？”
　　 李姚瑶红了脸，低下头，一会儿不好意思地说：“嗯，不会的，在学生面前不会的。”
　　 黄石榴脸上挂着笑对李姚瑶说：“以前说要开会，你会说好多，现在就仨字儿，‘娘！开会！’”
　　 舒心怡对黄石榴说：“注意，孩儿在听着哩。”
　　 黄石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然后道：“能听懂个屁。”
　　 舒心怡煞有介事地说：“懂，早就懂了，真的。”
　　 李姚瑶白着眼打趣道：“哟，这你也知道啊。”大家又大笑起来。
　　 舒心怡说：“咱都别装清纯了，谁说谁好意思说还不懂，我上课收到学生手机，打开一看是带色的，很色的了，好吧，这就是胎教和后天教育不好，咱们天天教的怪正经，人家网络，电视，电影，影响力更大，咱还装作不知道，学生都笑咱不是OUT了，是傻。”
　　 大家还想就此说下去，余平进来了，她一边走到自己的座上坐下，一边突突突地说了起来：“每次开会去请假，领导都说：‘就是一个短会’，每次开会都超过2个小时！最长的开了4个小时12分钟。有多少大事嘞，中国可大吧，新闻联播才半小时，想看的人都想看！这给，我老公刚给我做的两个耳塞，怕周一开会太吵，正好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李姚瑶说：“就是，一点儿也不错，人家余老师大会发言，就两分钟，全体热烈鼓掌。”
　　 于是大家纷纷说起余老师那次仅2分钟的大会发言，说她一讲完掌声雷动，说学校领导开会，要我们备课，说不备课上不出好课，他们开会咋不备会呀，哪次会不像老女人唠家常，什么事都要拿到会上说，比如班主任的工作安排，要档案管理员管好档案，迎接上级检查，这些事，直接对分管的人说不就行了，还有那些通报，每次都要读十来分钟，当老师的都认字，发到学校网站不就一了百了，会上读的听也听不清，又把大家都死死拴住了，班主任的事儿另外有班主任会，在班主任会上说不就行了吗，还要全体教职工陪听，真不知领导咋想的，哪个老师不是等着改作业，就是等着找学生谈话，要么就是要回去做饭做家务。
　　
　　 终于，大家不再说开会的事，办公室里难得地静了下来。
　　
　　
　　 10
　　
　　 过了一会儿，秦稳稳先是吭吭哧哧地笑一阵，见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她，她才止住笑，不到2秒钟又吭吭哧哧地笑起来，大家仍然不解地看着她，她只好尽力忍着才勉强在吭吭哧哧的笑声中，抖落几个字：“李姚瑶说：‘娘！开会！’”
　　 黄石榴说：“秦稳稳每次讲笑话，都是自己先笑个不停，讲得没笑得多，她喘着气儿讲完了，自己笑得肚子疼，人家还不明白笑啥。”
　　 秦稳稳红了脸，想争辩，嘴巴张几张，终于没说出什么，一会儿又吭吭哧哧地笑起来，大家一听她笑，都噗噗嗤嗤地笑起来。
　　 舒心怡笑得前仰后挺的，指着秦稳稳，又指着黄石榴说：“你看，你看，她又想讲笑话了。”
　　 秦稳稳笑得弯了腰，大家都不明白她笑什么，知道她不笑个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
　　 秦稳稳笑了一阵，稍稍平息了，就指着舒心怡，强忍住笑，拼了命一般地说挤出一个字：“写！”又好像这个“写’还不是她说出来的，是“写”字自己穿越笑的火线，九死一生从她嘴里逃出来似的。
　　 大家更加莫明其妙了。
　　 舒心怡一听“写”就要搔秦稳稳，秦稳稳早就笑软了，见舒心怡要来搔她，就猫着直不起来的腰，躲着舒心怡，舒心怡见秦稳稳笑得实在撑不住了，如果不及时止住会要命的，就赶紧转回去，端坐在自己的位上，止住了笑，这样秦稳稳才渐渐地恢复一点儿体力，眼泪鼻涕一大把，大家都微笑着看着她俩，后来黄石榴终于忍不住了：“啥‘写’呀？写啥呀？”
　　 秦稳稳那儿又笑得止不住了，沈周露抬头望一眼秦稳稳，手还在不停地画着那个勾批作业，舒心怡瞥一眼笑堆在那里的秦稳稳，只好在秦稳稳偶尔的帮助中，勉为其难地解释，大家才闹明白原来是这样的：
　　 舒心怡一开始上班，讲课极有耐心，下课还找学生谈心，学生不会的，还叫到办公室开小灶，一个学期下来，看着课堂上仰脸坐着，啥也不学的学生，她用下巴指着黑板上写的字，对着学生吼道：“写！”
　　 听了这个解释大家沉默了好久，不说话，也不做事。
　　
　　 吴梦玲说：“有次赵校在一次教职工大会上说招点好学生，咱也好教些。”
　　 余平说：“赵就这句话还疼人些。”说罢，余平看着黄石榴，黄石榴说：“你说这样的学生咋教，上高中了，mother,father都不会写！”
　　 舒心怡说：“我这样问校长了，校长说：‘你就从mother,father教起。’”
　　 余平恼了：“从mother,father教起！他们哪个不是从讲台上下来的，现在怎么都不代课了？！”
　　 黄石榴揣摸着余平的话音，说：“他要学，他早就学了，他就不会来这儿了。”停了一下，她又说：“考试能只考mother,father吗？！现在高一的考题，跟高二的考题有区别吗，跟高考的有区别吗？！切！课堂时间就那些，能只教那几个不会mother,father的人吗，不管其他学生了？”
　　 不待其他人开口，余平赶紧接过话头：“可别让校长听着了，现在一节课就45分钟，够长的了，你说不够他还给你加，到时想上厕所的学生该骂了：XXX，那个王八儿，不让老子不上厕所，想憋死老子啊，这是我在一高亲耳听到的，有名有姓的。”
　　
　　 组长绝少加入讨论，见沈周露望着他，对此感兴趣，就哼哼笑两声，抛出一个话头：“他们不敢站讲台了。”
　　 没人搭腔儿。
　　 沈周露笑笑，欲言又止，先低下头，然后才抬起头，脸稍转向组长问：“他们咋不敢上台了？”话一说完就赶紧女孩儿味很浓地吭吭笑两声，刚好两声。
　　 组长说：“咋不敢站？就不好站的。”
　　 吴梦玲说：“他们强力推行这套方案教学，万一他们教不到其他老师的前边呢。”
　　 组长嘿嘿一笑，低声说：“以前只有李清一还代课，现在连李清一也不代了。”
　　 沈周露笑吟吟地问：“李校咋不代了？”
　　 组长迟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每次都‘第一’。”
　　 看大家感到“第一”听起来怪怪的，余平接着说：“倒数第一。还有啥面子。他们都不代课了，就好要求我们怎么怎么教了。”
　　 戚喜宝来这么久，第一次看见组长和余平达成共识。
　　 老半天，吴梦玲看着组长的脸不咸不淡地说：“分层教学。”
　　 组长：“赵校的意思是要分层教学，上走读，四固定，一不固定的教学方法，四固定是：一是固定教师，二是固定教室，三是固定时间，四是固定内容，一不固定是不固定学生。”
　　 组长停一下，清清嗓子，刚才他一讲到“四固定”、“一不固定”时，余平和李姚瑶相对着撇撇嘴。
　　 戚喜宝回忆起组长以前刚毕业教他们时的特点，猜上面的话组长会这样讲：“分层教学就是固定老师、教室、内容和时间，学生不固定。”怪不得老师不爱开会，大概领导们就是这样讲话把开会时间拉长了吧。
　　 组长接着说：“学生爱听谁的就听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