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略知道，她竞聘上岗是通过投标的（好像就比王副主任高了几万）。不过凭她的能力，我相信不成问题。但她把话说得这么坦率，我也难以拒绝。
　　 我笑而不答。
　　 她又说：“小李，就两万吧，别跟姐争了，就这么定了------不就增加一万嘛，对你们这种大公司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了------跟你说个事，到时候姐会酬谢你的。”后面半句，她压低声音说的。
　　 我心里一惊，连忙说：“这个不必！“
　　 她拿出合同来，又把笔塞到我手里，说：“签吧签吧，就当是帮帮姐。“眼神妩媚地看过来。
　　 我心里盘桓了一阵，就说好吧。于是签下合同，十二月份开始投放。我之所以同意了，是因为我本来就留有余地。
　　 后来，我头脑晕乎乎地离开了电视台，不知道是因为头顶上的太阳有些眩目之故，还是刚才那番谈话所致。我招呼了一辆三轮车，直奔晓玲的服装店。
　　 一会儿到了店里。坐下来后，头还是有些晕，有点昏昏欲睡。恰好晓玲说，你反正在这里也没事，要不回去睡一觉吧。于是我就拿了她的钥匙坐三轮车回去，反正路已经认得。我睡了一觉，到三点多，她打电话过来，问我醒了没有。我说醒了，她说那你在家看电视吧，五点多我回来。我就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电视。五点刚过，她回来了，一起去附近小饭店吃饭。然后，她又去店里，而我在滨海路上逛了一阵，回到她家里。
　　 她提早半个小时，八点钟就关店回家了。这一夜就不必说了，自然又是一个缱绻的夜晚。不像第一次那么意外，后来我都做了准备，在关键时刻采取安全措施。
　　 余韵未了又睡意朦胧之际，晓玲伏在我胸口说，元旦她打算去一趟秀州，去看看新潮的服装式样。
　　 我说：“好啊，我陪你去，反正我也要回家的。”
　　 她又问我家离秀州有多远，父母亲多大年纪。
　　 我搂着她笑说：“你该不会是想去拜见他们吧？”
　　 她也吃吃笑着说：“那好像还不到时候吧，你说呢？”
　　 我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睡吧。到时候我一定带你回去。见到这么漂亮的媳妇，他们肯定高兴的。”
　　 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是想去的，就拐弯抹角地提出来了。
　　 第二天，我睡到八九点钟才起床回瀛洲。
　　
　　 七
　　 十二月中旬，我回了一趟省公司，开会。会后，财务部一名会计拿出一叠媒体发票叫我整理。我们这个行业，媒体的投入十分巨大，单就我们分公司来说，一年的投入也是上百万的。当然管理也很严，有规范的计划、执行以及核销制度。我翻看着，那名女会计又悄悄地对我耳语了几句。我大吃一惊，连忙仔细看起来。果然，我发现好些我签字的发票，签名并非我本人，而是仿冒的！虽然字体很像，但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我再仔细一查，发现投放情况跟我上报的计划也有出入，具体来说是电视台的广告增加很多，当然也就意味着别的媒体削减了。而这一切只能是朱华在操作，别无他人！此事性质十分严重。我思想斗争了好一阵。我想，说出来，朱华很可能会被开掉，但不说出来，心里面实在压着一股恶气！这样肆意妄为，眼里还有我这个上司吗？！而且，我猜测这其中肯定存在着利益关系，而不单单是感情因素（朱华跟电视台主任关系比较好）。还有，假如这次不处理，保不准以后更离谱呢！
　　 朱华本来在省公司企划部，早我半年下派到瀛洲。说实话，对朱华这个人我没什么成见，同吃同住，工作上是上下级，下了班即为伙伴，没有什么矛盾。两个异乡人，好些方面有共同感受。当然我也知道，他有些觊觎我的职位，而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思考了一阵，我决定还是向领导汇报。趁没有第三者在场，我进了省公司老总的办公室。老总姓林，四十出头，白净清秀，一副知识份子相。我来瀛洲的时候他担任企划部经理，大约一年半后上位，而先前据说是省内某大媒体的中层，而且跟公司总裁私交不错，也是他亲自引进的。林总平时话不多，看上去颇为儒雅，可下起手来却很狠，上任以来已经有多个分公司经理被调整，有的外放别的省份，个别甚至被直接开掉。开掉的确实是违纪的，但其他几位只是业绩下滑而已。甚至有业绩下滑也不明显，反正搞不清是什么原因的，好像就是凭他的个人喜恶了。所以面对这样一位顶头上司，我们这些幸存的下属们都有几分畏惧感。林总默想了一会儿，拿起电话。看他拨号码我就知道，是打朱华的手机。
　　 打通了，他说：“朱华，你现在说话方不方便？”
　　 我略为能听到朱华的声音。我猜想他在办公室里，电话静默了一会儿，他说，林总你说吧。他猜想他是跑到室外去了吧。
　　 林总也不兜弯子，直接就问那事了。
　　 朱华没有抵赖，支吾了一下，就承认了。接下来他就辩解了。他说更改我的计划，那是因为我不懂，又不肯听他的建议；发票仿冒我的签名，是有几次急于把发票寄上来或者赶车子带上来，而我又老是跑在外面，找不到，所以就随便签了一下，也没想有那么严重。解释非常牵强，无需我去反驳。
　　 林总听完，沉默，然后咳嗽了两声，说：“好，先这样，这个事情你写个报告上来，至于下一步怎么处理，再说。”声音低沉而威严。我相信电话那头朱华吓得够呛！
　　 然后林总放下电话，低头沉思了一阵。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那么，这个事情你什么态度？”
　　 我说：“可以给他一个机会，不要处理太严重，但瀛洲他是不适合呆了，请省公司另外给我派人吧。”这话我是深思熟虑过了，说出来心里不免也有一点除之而后快的感觉。
　　 林总又沉默片刻，然后说：“好吧，省公司会尊重你的意见。”
　　 听到林总这样答复，我舒畅地呼出一口气。我想，朱华，不是我对不起你，实在是你咎由自取！我想起身告退了，不料林总又让我坐下，然后慢吞吞地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说：“李岩，有件事情我略有耳闻……本来想打电话给你的，后来想还是等你上来开会的时候，当面跟你说吧。”
　　 我心里一惊。林总又说：“你也不必太紧张。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就是个人生活小节上的一点事情，跟你提个醒。”林总好像看穿了我，又安抚一下。
　　 我挺直腰，说：“哦，林总，您请说。”
　　 “听说你在瀛洲那边谈恋爱了……年轻人嘛，这个也没什么，很正常------你给我的印象是比较浪漫，浪漫一点也不错，但还是那句话，我对你们这些分公司经理们以前也说过，要有所为，有所不为------谈恋爱太投入，会影响工作的。”
　　 林总很含蓄，点到为止。但我心里明白，他一定是了解到了一些细节，在旁敲侧击。那么会是谁向上面泄密呢？朱华是第一嫌疑人，故意说有可能，无意透露也说不定。另外，财务主管前不久上来报帐，也有可能。容不得多想，我赶紧表态：“林总，您放心，个人问题我会处理好的！”
　　 我心有余悸地离开了老总办公室。我庆幸自己业绩还行，也没有什么违规行为。对于目前这个职位，我还是挺看重的，并且还期望有更大的发展呢。事实上也不是不可能，在我之前我们省公司就有好几位分公司得到提拔，去外省担任了省公司的老总。
　　 然后我回了一趟家。公司财务规定，外派人员一个月可报销两趟返家差旅费。不过我没这么频繁，一般是开会顺带回家。
　　 周一早晨赶赴瀛洲。见到朱华，两个人之间有些尴尬，面和心不和了。但我想还是尽量替他保密着，直到上面处理意见下来。
　　
　　 八
　　 我耐心地等待着省公司对朱华的处理。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却毫无动静。而朱华的表现呢，头几天他很心虚，在我面前很老实，拿发票过来签字都是低着声的，但过了几天，好像又自在起来了。我暗暗想，这家伙，莫不是给他摆平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依然没有声响，我就想是毫无疑问了。朱华本来就在企划部做事，林总曾经是他的顶头上司，而且据说，他每次回去都会跟林总他们打麻将，个人关系不错。而我呢，开完会就回老家，跟领导没什么私交。私下里，我越来越怀疑他有经济问题。这家伙正常月收入大约五千来块，可是用起钱来很挥霍，穿的都是很高档的衣服。还有今年三四月份，他一帮大学同学来瀛洲玩，他请人家吃海鲜大餐，买单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心里暗暗地气愤，但也无可奈何。
　　 接下来又忙于工作了。中秋之后，市场稍稍有个回落，但因为整个下半年都是保健品的旺销期，各厂家都不放松。何况还要保持热度，逐步营造气氛，为春节旺季的冲刺做准备。元旦快到了，按照惯例，要开展一些促销活动，还要配合一个全国性（在十几个省内开展）的大型营销活动。要在媒体上达到足够的信息投放，要动员经销商多进货，要在超市和药店搞好货品的终端出样。当然这一切我驾轻就熟。我想唯有业绩好，才能让自己站稳脚跟。
　　 和晓玲的联系自然就减少了，偶尔通个电话，少了过海去的激情。我想若不加顾忌，说不定又要被林总严厉批评，而下次就不一定是旁敲侧击了。
　　 很快就是元旦，我又回了一趟家。本来是想带晓玲一同去的，但她妈妈生病了，她得在医院陪侍，只得作罢。可没想到，就再也没有了机会。
　　 大约七八号，某天下午苏姐突然打我电话。她说：“小李，我在市里办事，你过来一趟吧。“当时我正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
　　 我问干什么？她说你过来再说。
　　 我就问在哪里。她告诉我在一家酒店，就在大堂等着。
　　 于是我就坐三轮车过去了。进了酒店，果然看见苏姐坐在大堂吧的一个角落里，很悠闲的样子，面前茶几上放着包和茶杯。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
　　 我在她旁边坐下来，说：“苏姐这么有雅兴。“
　　 她一笑道：“累呢，找个地方歇歇。“
　　 闲聊了一阵，突然她伸手抓包，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来，递给我，平淡地说：“拿着。“
　　 我一愣，低着头严肃地看着那个信封，是个普通的白信封。
　　 我推拒。
　　 她说：“没事，都这样。“
　　 我又愣怔片刻，就伸出手去，接过了信封，抓着往回缩，塞进西装兜里。我感觉自己的脸发烫了。
　　 苏姐说：“财务上有一点手续，不过放心，我替你处理好了。“
　　 我不言语。她一笑，又说：“女朋友呢？”
　　 “在蓬莱。”我说。
　　 “你女朋友很好的，人漂亮，又能干。到时候要请我喝喜酒的。”
　　 “好的。”
　　 然后，就没话了。我告辞，她说还要等人。我想，可能就是几个广告客户吧，一并来处理了。
　　 出了门，转过一个街口，我站下来，掏出信封一看，里面是十张簇新的百元大钞。
　　
　　 九
　　 那天下午，我跟陈海平去拜访经销商。因为不远，我们走着去，沿路还检查了一些店头的终端布置。
　　 坐了个把小时我们回来了。走在路上，陈海平突然说：“李经理，他们在说，前几天朱华去过蓬莱了，陪同一个省公司企划部的人，去了电视台。”
　　 “干什么？”我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正常。
　　 “不知道。”
　　 “那把知道的告诉我。”
　　 “好像就是广告方面的事。他说，企划部叫他写个报告------应该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我反问。
　　 “没事就好，”他吞吞吐吐说，“不过朱华好像在说，你有麻烦了。”
　　 我如雷轰顶。他也很焦虑。我知道这是真实的，我在，他也舒服，换一个领导，没那么好吧。
　　 “什么时候？和谁？”我表面装得很镇静。
　　 “不知道。我也是偶然听到朱华在跟他们说的。你知道，他也不会跟我直说的。”
　　 我默然走路。努力回忆了一下，觉得最近是有些异样，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头。原来，他们都在等着看我出事，惟有我自己还蒙在鼓里！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我想，现在朱华也有污点，想上位不可能，但他想要报复吧——你不是想把我踢走吗，老子先把你踢走！而因为他跟省公司老总有私交，这场较量中我完全落了下风。我为自己的愚蠢行为懊悔不已。说实话，我不是贪财的人，当初签合同时，也许有一点点那种想法，但更多是出于业务的考量以及情面的关系。而后来真的拿钱，其实还跟省公司不处理朱华不无关系——你他妈拿钱，老子为什么不可以？心态的失衡导致了贪欲。我恨死这家伙了，同时也埋怨那个很会来事的苏姐。
　　 我边走边对陈海平说：“我没事，你放心！”
　　 其实我的内心很沉重。我想起前天晚上的事了。七点多样子，我从办公室里出来，打算去散步，下了楼梯发现朱华正站在那里打电话。他前面说了什么我不可能知道，但我听到的是这样一句：好，王主任，那就这样，那就这样。然后他就看到我了，收起手机，对我一笑说：你出去散步？我说嗯，你不去？他说待会儿去唱歌。现在想来，那个王主任很可能就是蓬莱电视台的王副主任吧。他们已经在暗中串通。
　　 我猜想，肯定是那个王副主任掌握了蛛丝马迹，搞不好还证据充足，向朱华泄密了，然后这家伙就向上面告发了。现在想起来，朱华的笑是多么的阴险！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是殊死的搏斗了。
　　
　　 第二天上午，上班没多久，我就出去打了个电话给苏姐，问她今天在不在蓬莱。她说在的，有什么事？我说没事，就搁了电话。然后我回到办公室，跟员工们说，我出去检查市场了。到了楼下，我打的直奔码头，坐上快艇。十点钟不到，就进了苏姐的办公室。王副主任也在隔壁坐着，我还顺道跟他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