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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红叶】姻缘(小说)


作者:唐不语 布衣,236.9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66发表时间:2016-04-22 21:05:35


   娘就在身后说,这个驴,说到底要车也不要媳妇儿!石料厂来的人也笑了。又给我娘十块零五毛,说是三天工钱,说这小子到底干活不惜力,就算是老手儿一天也才三块五儿。娘爹就留饭,来人不肯,最后是爹硬塞了一包纸烟,那人就走了。
   爹又到大队卫生室找海峰来看,海峰回去药片药膏开了一纸包,说我哥身体壮实吃几天就没事了。
   我们家通共有三间半茴草房子,一个土院子,后院子有间秫秫秸扎的牛屋。那半间披厦当灶间,三间大草房子当住屋,我爹我娘住东一间。西一间中间又用秫秸子糊泥隔成两小间,开了门,我和我奶住一小间,我哥一个人住一小间。中间那间就做堂屋。堂屋正面墙上挂着毛主席像。毛主席成天对着门口微微笑。毛主席像下面有个长条案子,案子上搁了些杂七杂八。
   我奶睡觉老打鼾,雷响。有时候半夜就起来,擎着油灯,东摸摸西摸摸,窸窸窣窣,像个两脚老鼠。搅得我老是睡不好,我就跑到哥那边睡。哥睡得死,我就踡在他脚头睡。天还没大亮,哥就给爹娘叫醒了,要下田。我还睡,哥就抽根稻草捧儿挠我耳朵眼,一挠不醒,二挠不醒。哥就把他的屁股展开了,对着我的脸努一响屁就呵呵笑着走了。朦胧着我梦见不知怎的在哪儿就踩到狗屎了,就翻个身,又睡着了。
   有时候哥的脚没洗,老臭。我就又摸黑儿穿过堂屋,想到爹娘的屋里睡。走几步就听见,爹娘那屋间有响动,咯吱咯吱地,似是床响。还有娘在里面哼哼。我口里就喊娘,就推门,一推没开,二推那咯吱声就不响了,娘就不哼哼了。爹就问,海龙,你不跟你奶睡,怎摸出来了?我说,奶打呼儿,雷响。娘问,怎不和你哥睡呢?我说,哥脚臭死人。娘就开了门。上床,我和娘睡一头,爹睡一头。爹却不睡,起来点锅烟,在那头吧嗒吧嗒怪香地吃。娘搂着我。我问娘,娘你害肚疼?娘说,娘肚子不疼!我说,那我怎听你在屋里哼哼叫。娘说,娘现在肚不疼了。睡吧,我的小驴仔儿!
   娘身上的味道闻着让人好安逸,叫人饧着眼不想睁。我张张嘴,一个哈欠没打出来,就在娘怀里睡着了。
   这一晚,吃完了饭,洗毕。爹打发了哥吃了药又抹了药膏,就都去睡了。就我想问问哥,石料厂好不好玩儿,没上床,就跑到哥屋里。一看哥已经歪着头扯着呼流着口水子,睡得死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醒了来。听哥躺在那屋里轻声哼哼,想是疼得慌。我就出去,一看爹和娘都不在。一看院子里板车不在了。我就知道爹和娘到镇上去了。我就哭着问我奶为甚个我爹我娘上集不带我去。奶说,海龙,你老子娘上镇上有大事儿,你跟去踢脚绊手的。我哭了会,奶不理我,就算了。就问奶,猪食烀好了没?我给提去喂。
   往常爹娘哥都下田,奶烀好猪食,就叫我用小桶提到猪圈去倒在猪槽里。那两头猪是爹娘的命根子,一头黑一头花。都爱抢食,边吃边打,边打边吃,怪好玩的。奶说猪喂过了。我不信,就跑到猪圈去看。一看,我就喊上了。
   我喊,奶,奶,我家猪没了,怕是给人偷了。
   奶就使劲招手叫我过去,奶说,海龙,你小声些,别让你哥听见!我说,怎了?奶说,猪给你老子娘送到镇上卖去了。
   往日我家卖猪爹和娘都会带我去,卖了猪,娘就会买碗馄饨儿,爹不吃,娘也不吃,就给我吃。
   我扁扁嘴又想哭,奶就用拐棍儿敲我的头,说,你个馋嘴驴,你今天要上学,怎带你去呢?奶一说,我这才想起我已经是一名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刚刚上了有二十来天的学了。
   我从锅里盛了碗粥,拿了块粑粑,给哥端过去。哥见我进去,就不哼哼了。我看他手上的肿倒消了一多半。哥问,海龙,你刚才在外面喊甚个呢?我嘟着嘴说,我爹我娘上集去了,也不带我去!哥就笑,说,你不上学啦?!你都是小学生了,还屌紧哩。我不理哥,本来,我想对哥说爹娘上集去卖猪去了。一想我奶不让我讲,就算了。哥就不知道我家猪圈里的猪不在了。
   中午,我放了学爹和娘还没回来。哥也问,奶就说,怕不是给什么事拦住了吧。哥就不问了。哥不知道猪圈里的猪不在了,这会子肯定还被我娘她们给卖了。
   下午放学,一进院门,还没看见板车。我就四下找我奶。堂屋没,里屋没,灶间没。哥还在床上,这会不哼哼了,正歪着头想心事。就问哥,哥说,不晓得。又说,说不定,到村口路上去等娘他们去了。
   我跑到村口大路上,看,奶不在。还往前赶几十步,果就看见奶踮着小脚儿,在那儿张着。我喊,奶。
   奶拉了我的手,嘴里叨咕说,按说也该回了。天这时就往黑里去,一点一点。一只老鸹在身边树上叫得慌,我拾了块土坷垃,把它砸飞了。那老鸹飞一圈又转回到那树上,还呱啦呱啦地叫。我又拾起一块大点的土坷垃。奶忽就说,快听,海龙,可不就是,有车子响。奶眼不好耳朵灵。我就揉了眼,果见前面有人影儿,就把奶的手丢下,一奔子跑过去。
   爹和娘见了,就喊一声,海龙,就你一人啊?我说,奶在后面哩。爹说,快去扶,别摔了她!都转回家去吧。我就转身,跟车往前走,从后就看见爹身上给汗湿了,显出了湿背影儿。娘喊,海龙!我应,嗯。娘就往我手里塞根棍儿,我一看原来是串糖葫芦。我就知道奶没骗我,爹和娘上集回来肯定会带好吃的给我。
   扶了奶,我往板车上看。车上有两个小猪仔,四麻攒蹄,在一个荆条筐里哼哼儿。
   又有一辆车,两个大轮子,黑。天还没黑透,看那车大圈,看那车龙头都是银色的,闪着眼地亮。我惊喜着喊,爹,脚踏车!爹应,脚踏车!
   爹的板车从西头还没拉到东头,一村人都惊了。爹和我的后面就跟上村西的小四儿,小四儿他爹,小四儿他哥小三儿,都端着碗。我三堂哥海礼,海礼家的小六儿。我三爷家的海富,海贵,还有海蓉,……都端着碗跟着,不吃,光顾着看车。这时,我娘扶着我奶就给挤到后头去了。
   一众人,都走着。还有人喊,快看呐,海林家置了挂脚踏车。都跟着,就又有人出了门,端着碗,跟上。
   又有人咂嘴儿,说,这车怎恁亮哩,都刺眼。有人应,新车么,不刺眼才怪。那人是海礼,海礼又说,这车真鲜亮。都趿着鞋,噼哩吧啦地跟着。
   才进院门,哥就出来了,手里正提了盏马灯。灯光下哥一眼就瞅见车上的那脚踏车了。海礼朝他喊一声:海林,你爹给你买了挂脚踏车了。哥的脸就格外红涨了。忙把马灯挂在一个高处,一瘸一瘸地拐过来卸。海礼,小三儿见了都把碗交给旁人,相帮着卸。
   边卸着,小三儿问,我五爷,这车可是在镇上买的?我娘扶我奶进来了,这时接上说,镇上哪有,我和你五爷,一天来回跑一百多里到县上买的哩。海礼说,我四爷,你家怎置得起这车!爹说,卖了两头大肥猪哩。小三爹说,我哥,那也了不得!这车,三十里镇也没几挂!海礼笑问,我四爷,你置这车是不是要给海说林媳妇了?我正唆糖葫芦,忙抢上去说,我哥说,他要车就不要媳妇了!一院子的人都笑岔了。我哥又上前要用驴蹄子抽我,我赶紧跑到我奶身后头去了。
   车卸下来,把架子支起来。小四儿就用手转脚踏板,大圈就呜呜地转了个亮圆。海礼家的小六儿要用手去摸那亮圆,让哥一把给扯过去了。海礼要打,又给奶给拦下了。都去摸车。我一把把小四儿给扯过去,说,该我摸了!小四儿就不干了,就哭。小四儿爹骂,你个现世宝!还不滚家去!小四儿不滚,还在那儿唆着手指头看。
   我一边用手转龙头,一边想。一边用手摁铃铛,一边想。一边用脚乱蹬脚踏板,一边想。想了,我就叫,爹!
   爹在卸小猪仔,应着,甚事?我说,我也要脚踏车,不要媳妇了,可好?
  
   没几天,我哥就推了车要出去。娘问,身上才好些,又哪去?我哥答,到冯文革家去。
   冯文革家离郭家庄有十里路。
   哥推着车却不骑,只顾推出村口。遇见村里人,都咂嘴儿,说,恁好车,海林,你怎不骑?哥说,路太赖,怕伤了车。又推出一截子路。见四下里没人,就把车倚住,骑上了。在车上坐稳,回想了想那天骑车的感觉。然后吸口气,就一蹬,车就走了。没几步,路实在是孬,就晃了,就摔了。哥爬起来想想又骑,又摔。又骑,就拿捏得稳了,晃还晃,却不倒了。
   到冯家庄冯文革家不用找,全村就他家有两间大瓦房,院子里还有棵老紫穗槐。大清早,冯家院门大开着,哥就推车进去了。冯文革正在挑水,见是他忙放下水桶,跑过来高兴地说,海林,是你!又笑着说,你家还真买车了呀!
   听见说话,文革他爹就从屋里出来了。文革他爹瘦细,不像我爹用烟袋锅吃烟,嘴里含的是根烟卷儿。哥就老老实实地打招呼,冯伯好。又对冯文革说,文革,我是来赔你车的。文革他爹就笑,你这孩子!还真掉根棒槌认了真了!摔了车就赔辆车,哪有这个事理!你们同学间相处哪能哩!这文革也笑着说,海林,你别怪我,那天我家里真有事,走时急,就没跟你打招呼,你肯定以为我生气了呢!
   我哥见冯家人话说成这样,就越发不好意思了。哥说,文革,那,那怎么哩,我真不晓得说什么好了!那我回去把那个铃铛盖给你送过来。没等冯家人说话,说着掉过车去,骑上车就跑了。
   哥一到家,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容易捉了两只鸡,拴在车上。我爹和娘,都不在家。我上学去了。奶在家由着他,也不问。
   哥又骑车到了冯家,冯家人还都在家。见他一头汗又骑回来了,相互看看。哥就从裤口袋里掏出铃铛盖,交到冯文革手里。冯文革笑着接了,说,一个铃铛盖儿,至于吗你!我早就配好了。
   我哥又解下那两只鸡往文革手里塞,说,文革,这个你收了,就证明你心里真不怪我了。冯文革给他弄得哭笑不得,就和他推搡了几回。文革娘这时说话了。文革娘长得挺白净,细长脸儿,没说话就有三分笑。一说话,就笑得人浑身起皮冷子。文革娘笑嘻嘻地说,文革你先收了再说。
   文革就接了鸡,在手里一晃荡,就看出有只鸡有点永垂不朽的意思,笑着说,海林,你这一路上也不是好过来的,你看连这鸡都给你摔牺牲了。哥就红了脸,用手挠着后脑门子只顾笑。
   那天,哥就给冯家留住了。文革娘给那只快死的鸡出了血,又杀了只鸡配上,烧了一大锅辣子鸡。冯文革又把几个同学冯文学,冯文礼,冯文芳都叫来了。文革他爹从床底下摸出两瓶大曲酒来。这是我哥和文革他们第一次正经坐桌吃酒。冯文革他爹只在桌上吃了几块鸡,受了几个人的敬酒,就下桌了。
   吃罢饭,我哥从冯家推车出来,给风一吹,一时间头重脚轻。他就不敢骑,一直把车推到了村口。刚迈腿儿,一看车架上还晃着两只鸡,就晓得是冯家人另外配了只鸡又给他带回来了。
   哥又把车推回到冯家院门,院门关着。他就把两只鸡用大土坷垃压着拴脚绳儿,又用手拍拍冯家的门。然后飞着把车推走了。
   自从我家有了挂脚踏车,上集采买东西就都成了哥的事了。再重的东西,只要能用车子带,哥都驮了去,驮了来。三十里镇上来去,不过小半天的功夫。村人见了,眼珠子都红了。
   再过三个来月,我们郭家庄的村长海富家也买车了,也是大永久,一百七十二块。下回再上集,海富就骑了车,和哥一阵来去。再过半年,海礼家也买了,小三儿家也买了。再赶集,我哥,海富,海礼,小三儿,就一阵来去,一路说笑。再后来,连村里的困难户海清家也买了。却是凤凰加重车,价一百六十五块。可买回来就买回来了,没人去看,海清就老大不高兴。他不高兴就不高兴了,还是没人去看。
   冯文革的车这时都骑旧了,他家就又买了一辆。旧车文革他爹骑,新车冯文革骑。
   冯文革常来我家玩,没事就扯着和我哥说烦恼。我爹也留过他几回,也是杀鸡买酒。冯文革喝酒贪,一喝就高,高了就不走了。在我家和我哥通腿儿睡。冯文革酒多话就多,就密。就成宿地扯着哥说烦恼。
   原来冯家给冯文革相了几回亲了,没一个让他满意的。这冯文革人长得不孬,方头大脸,说话也活泛。家庭也不错,按理说这亲好相成。可冯家有一条说不得,就是冯文革的娘名声不大好。
   那是在早年闹饥荒的年月,文革他娘为口吃的这裤带就有些松,后来有饭吃了,这裤带干脆就扎不住了。冯文革爹冯道德身子亏,自打有了冯文革后,身子骨更是一落千丈。这打铁就要自家硬,自家没硬货,就难收拢得住老婆。这冯道德见老婆已经是这样了。就任她和乡里大队里的干部儿混窝打铺儿,还借坡下驴,当了好些年的生产队长。这些年冯文革娘老了,在大队乡里的风光有些挂不住了。冯道德的队长就当不成了。这冯道德当队长的时候,没有人好意思排说他老婆的事。那时给冯文革说媳妇,冯文革不知高低还这个那个的,老没成。后半年,这冯道德不干队长了,再说媳妇,冯文革再这个那个的,女方就讥讽冯文革家家风不正,影射他娘的丑事。冯文革听一回火一回,当场就闹发了。一闹二闹,这媒人就不上门了。
   这回,冯文革爹才着慌,这才醒过来这些年的风光原来活得并不如实。原来以为是得了老婆裤带松的济,到眼前才明白是让儿子吃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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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运用具有时代特征的生活场景,通过语言神态举止心理等,细致入微的刻画,使每个人物形象都十分传神,栩栩如生,尤其对人物特点“倔”和“犟”,俗称“驴脾气”,表现的淋漓尽致,跃然纸上。口语或方言的运用,增强了作品的原汁原味的生态气息,有一种接地气的亲切感,也增加了作品的艺术氛围,和深厚的感染力。而通过“世上的姻缘是错和上的”,正从侧面揭示出了,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姻缘,也没有一帆风顺的生活,所有的美好,都来自彼此的信任与包容,计较越少,越幸福,心态越好,越灿烂。行文流畅,感情充沛,刻画逼真,个性鲜明,难得好文,推荐共赏!【编辑:营养卫士】【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6042400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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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营养卫士        2016-04-22 21:20:31
  阅读老师的作品,犹如看到童年里的自己,十分接地气的佳作,感谢赐稿红叶!
2 楼        文友:绿叶红了        2016-04-23 09:37:54
  欣赏老师佳作,感谢支持社团!
文学的道路上,虚心的学习,永无止境的冒险。
3 楼        文友:梦外人        2016-04-24 09:50:33
  荣获精品,意料之中。
4 楼        文友:天涯寒冰        2016-04-27 23:47:07
  在墨香的世界书写云淡风轻,在文字的海洋过尽千帆,婉约的文字激起浪花朵朵。作者内心细腻将丰富的情感融入在文字之中。寒冰拜读老师佳作,遥祝写作愉快。
你若不离不弃,我定生死相依,寒冰若水天涯梦,伴你万世渡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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