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醒悟 ——手机
桥上不断有疾驰而过的车,桥栏边的灯投影在小河里,形成一道一道有曲线的金黄色的光柱。赵桂莲呆呆地站着,恨不能将白天的故事像影碟一样重新走一遍。可是,人生走过的路和经手的事,永远不可能像电脑文件一样可以修改和刷新。
四
根据工作安排,第二天召开全局骨干分子会议。把电脑集中到小会议室,冯启才对这次工作的征收难度和重要性进行了重申。赵桂莲从一个一个的模块开始演示。她和冯启才不得不把昨天发生的故事压到最下面,从整体出发。昨天她又重新买了一款相同品牌型号有别的手机,作为对那个手机的纪念。丢手机的事情也被工作的忙碌挤跑了。这次关于的培训工作引起了单位的重视,所有参加会议学习的人集中到机关食堂统一就餐,赵桂莲一一解答大家的疑问。参加学习的同事都是电脑软件的熟悉操作者,征收流程与以往的软件大同小异,除了一些注意事情外,单位印发了具体的操作流程手册,各自带回去一边实践一边琢磨,有了问题带回来研究。
这项工作算是告一段落。赵桂莲的心说不出的轻松。有的事情看起来危机四伏,实际上有可能是庸人自扰。她笑笑,带着与前几天完全不一样的心情敲开了冯启才办公室的门。王虎子坐在沙发上,与冯启才谈笑自若。他的妻子没有工作,想托冯启才到他姐夫所在的钢铁公司谋一份化验员的美差。只听冯启才满口应着:“芳芳是应该找个工作。孩子大了开销也大。晚上我打个电话,做个化验员应该没问题。”王虎子听到局长满口应允,又看到推门进来的赵桂莲,起身退了出去。
冯启才头枕在转椅的后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问:“课讲完了?”
“恩。都安排下去了。”赵桂莲捕捉到什么信息似的,乖巧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她想问又觉得不合适,用两个手指不停地把额前的一缕卷发送上去,又送上去,事实上那缕头发第一次送上去就没有掉下来。她重复这样的动作,是在等着冯启才带出某个话题。
“你做什么就不知道小心。”冯启才埋怨着,不是那种雷霆大发。他喜欢用低沉的声音冷静阐述,像一发低音的炮弹准确射向目标,它的威力绝对不比那种呼啸而过的炮弹小。“手机丢了,各种可能都有。虎子前天要开车去机场接他小姨子,我不让去吧,曾经授人以柄。同意去吧,这不是我的私家车,万一出了问题比较麻烦。可是害怕什么就是什么。他在高速路上开快车,被一辆大车上甩下来的煤块砸在挡风玻璃上。”
难怪昨天看到冯启才的车挡风玻璃上沟壑纵横的。赵桂莲想着,她当时正要询问在哪里打碎的,因为要讲课,课后又忙着发放资料,就给忘记了。原来是虎子。
“今天换了个挡风玻璃,就报销三千多块。这还不算,他硬让芳芳去祥锐钢铁公司做化验员。那里两个化验员还闲着呢。你说我怎办?”
赵桂莲一言不发。她后悔得要死,要是把那些照片和视频都尽早删去了,那手机就是丢一千次也没有啥呀。关键是冯启才,她担心他。过几天市局就要考核,她本想通过这次地方教育费附加工作的圆满征收,给冯启才的仕途增添一抹重彩,让他毫不费力进军正科位。可是这个死手机,迟早不丢,或者等她删掉再丢掉。现在王虎子让老婆去钢铁公司做化验员,这不是为难冯启才吗?还有那个挡风玻璃真的是煤块砸开的吗?现在这个丢手机事件,就像一枚埋在土里的炸弹。即使它不爆炸,它的危险依然存在着。人生最痛苦的就是等死的感觉。就像睡在随时都会爆炸的火山旁,那种焦灼的感受,爆发了是死,不爆发就是死一样的煎熬。
祥锐钢铁公司坐落在20里外的山脚下,远远望去,一团一团的蒸汽像烟雾,层出不穷地从厂子里溢向天空,高吨位的货车呼啸而过。冯启才的姐夫马玉峰从北京理工大学毕业,就和几个同学在铁矿资源丰富的曼儿山脚下创建了炼钢厂。这个炼钢厂顺应市场需求,不断扩大规模,渐渐发展成化工、冶炼和制造为一体的集团公司,成为丰益县龙头企业和利税大户。冯启才深知瓜田李下的简单道理,许多人都以为他在这个公司有股份,或者说这个公司在冯启才的庇护下合理避税。事实上他极少光临这个企业,多半陪同领导例行检查。姐夫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企业发展靠的是营销策略和正当竞争。对于冯启才想在自己公司安排一名化验员,他低头想了一下,小舅子从未提过什么要求,一定是迫不得已。可是那两个化验员都是有经验的员工,且没有多少事情可做。马玉峰就委婉地问:“可不可以安排到其他岗位?”
“是我的那个司机他家里的,尽可能安排吧!”
“恩。”马玉峰答应了,他对这个小舅子是尊敬的。说实话,公司里安排了好多领导介绍来的员工,还在乎这一个吗?
他把那个叫小毛的员工安排到磅房里,就让冯启才通知芳芳两天之内上班了。
别看芳芳是从山里出来的,除了口音有点山味,衣着有点土气,肤色那可是厂里的女子比不了的。特别是哪一张嘴,总也闲不住。人家说深山出俊鸟,敢情这俊鸟就是一天到晚叫个不停啊!从山里到山外,从男人到女孩,孩子的学校、老公的单位,有时候轮番播报,更多时候滚动播出。
那天冯启才接到姐夫的电话:“你安排过来一个播放机。呵呵,以后在局里说话做事要检点一些,我也要注意了。呵呵。”
唉!冯启才只有在心里哀叹的份了。他比姐夫更清楚眼前的事实,如果赵桂莲的手机真的被王虎子拿走了,就凭他的人品和他老婆那一张破嘴,自己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了。提拔不了还惹一身骚,说不定要殃及池鱼。尽管姐夫一直遵纪守法,但是根据现在的体制,纳税做到滴水不漏,那也不可能呀。要是再有人落井下石,把祥锐集团历年的账目翻个底朝天,就相当于满门抄斩了。
这几天的征收工作按照事先的安排井然有序的进行着,从人行对比回来的数字比预想的要理想得多。各个征收单位的进度大体一致,操作过程中没有像以前一样电话不断,天天跟发生了疫情一样一片混乱,好像任何事情不惊动上级部门就解决不了似的。在服务大厅,许多纳税人对于这个新增设的税种有困惑有不解,赵桂莲耐心细致地解释着。
每天早上,赵桂莲最先来到大厅,她拉开卷闸门,总是要清扫一番。这些日子她总被一些事情感动着。这些企业和个人面对新增加的负担,不是当初那样抵触,而是非常开明地说:“这是国家政策,有增设就有减免,很正常。”
还有一个企业的副总说;“支持支持。我们都有子孙,这样地方的工作就好干多了。”
一想到工作这么顺利,她就深感欣慰。使她更加欣慰的是,昨天下午市局领导下来,对上次民主评议中票数最多的冯启才同志拟提拔为云邱市地税局局长进行个别谈话。就是说,冯启才这次提拔只要不出什么差池,基本就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也许过几天,他的升职信息就会公示,然后一切就归于平静了。赵桂莲一边想着一边分门别类地整理着桌上凌乱的报表,这时门口闪进来一个人,她立刻发现是自己的闺蜜单小华。正要说话,她却走过来贴着她耳朵说:“虎子昨晚出事了。”
“快说!”赵桂莲马上把手里的抹布扔到一边。
“他跟几个哥们喝酒,在滨水路把人撞了。”
“人撞得怎么样了?”
“听说非常危险。他喝酒了,撞了人当时他还糊涂着,家属把他围打一顿,手机和银行卡都丢了,衣服袖子也没有了。”
“他人呢?”
“人躲起来了。昨天晚上有人担保,才从交警队接回来调钱,病人在医院等着,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反正挺严重的。吓死人了。”
“他开的啥车?”这是赵桂莲最关心的。
“借的他姐姐的车。”
这王虎子真不是个省心的主儿,就他那德行,若不是张局长的远亲,早被辞退八百回了。王虎子把人撞成什么样子,他酒后驾车撞人,受到惩罚那是咎由自取。只要开的车不是冯启才的车,她就放心了。但是这件事情又彷佛脱不了干系。她急忙给冯局长打了电话,得到证实:昨天晚上10点钟王虎子跟朋友喝酒后,独自驾车在滨水路把一老太太撞得昏迷到现在还不能清醒。他有个同学在市交警队做了担保,准予他回来拿钱,并且从冯启才那里借了三万块,凑齐了十万元端给交警队,让受害人先看病。
五
赵桂莲安排好大厅里的工作,立即找了一辆轻便自行车,径直朝王虎子临时租住的地方驶去。这是一片将要开发拆建的民房,一米宽的路面好像天天修下水道一样坎坷不平,好几处石块踩在上面哐当作响。芳芳的双眼皮像水泡过一样,一夜之间小了不少。赵桂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就关照她事情总会解决,慢慢想办法,先照顾好身体之类的。看到来人,芳芳的眼睛就像丰富的泉眼,冲出来擦之不尽的泪水,本来就清贫如洗的生活,好像将要经历一场浩劫一样。车祸就像一个黑洞,大把的人民币投进去连个响声也没有就不见了。
赵桂莲想自己拿出多少钱比较合适,因为拿出去基本上和肉包子砸狗差不多,就凭王虎子和芳芳一个月三四千块钱,还到老也还不完。自己的日子也不宽裕,老公开着一个小饭店勉强维持着,儿子马上就要上重点高中。可是一点不出,这个王虎子就像掌握自己命运的黑手,随时可以将自己声名狼藉啊!
赵桂莲正想着,万万没想到冯启才也进来了。芳芳一看到冯局长来了,眼泪像水龙头拧开了一样哗哗地流:“冯局长,你说过多少次不让虎子喝酒,这个没记性的他不听。闹了这么大的事以后怎么活呀!”
赵桂莲立刻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安慰她:“不要哭了,注意身体,慢慢想办法。“
“冯局长,桂莲姐。这要是人家认真起来,要坐牢,要吊销驾驶证。虎子虽说有毛病,但他给你开车那是不含糊。他的嘴巴严,不给你惹事端,有啥事可都给你端着呀……”芳芳起劲地哭着,脑袋像一只低头啄米的老母鸡。
老母鸡还是啄米,冯局长和赵桂莲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啥都给你端着”,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有针线,只想缝住这个女人的破嘴巴。冯启才还是不改以前的沉稳,压低声音说:“现在哭也不是办法,不管多大的事,人命是最重要的,先给人家看病。”
“人家要的是钱,不是土。要是土的话,我给人家撮上几簸箕。”芳芳哭着,两个肩头上下耸动。
“办法总是有的。”冯局长站起身,安慰了几句走了出去。
下午下班的时候,赵桂莲到银行取了了三万块钱连同冯启才的两万元包在一起送到芳芳手里。芳芳接过钱一面千恩万谢,一面抱着钱大哭:“王虎子,你这个挨刀子的,这么多钱咱啥时候才能挣回来。看你弄的这几个乱子,像个填不满的黑洞。”
赵桂莲心里五味俱全,她不愿意问王虎子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就急忙走了出来。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剪不断理还乱。其实在她心里,已经把王虎子看做黑她手机的那个人,她在心里咒骂着:把人家老太太撞了,你要是自己撞死了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你就像个灾星,谁遇上你谁倒霉。
第二天上班,局里又出现了爆炸性事件,车祸的家属不知道从哪里探听到王虎子是在地税局开车,几个人找到了张局长办公室,要求以地税局的名义给伤者一个说法。楼道里站满了高声喧哗的人,他们守在局长办公室门前蹲在地上等着局长,一副不见局长不罢休的样子。这件事给局里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局长恼火万分,打电话责令人教科结清王虎子的工资,解除了他的劳动关系。
那一天下午,有人惊奇地发现,王虎子的老婆芳芳也不见了。夫妻俩原本租住的房屋面积不大,就是摆些生活用品之类,电视都是在旧货市场淘来的。车祸发生了,王虎子酒醒之后知道闯了大祸,央求同学作担保,回家给伤者借钱治病,回来后便隐身藏匿起来。现在连芳芳也蒸发了。一连几天,夫妻俩的手机都被告知已关机,他们丢下一摊子新旧帐,从这个星球上玩了蒸发。
走了好,一走百了。赵桂莲恨得要死,早知道他们要蒸发,自己那几万块钱也就不会丢到那不见底的黑洞里了。但是王虎子跑了,所有的故事便提前结束了。因而她气愤之余还有些庆幸,钱还可以慢慢挣,有的东西一旦失去就永远回不来了。
冯启才好像永远都是那么镇定,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从容。王虎子跑与不跑,在外人看来冯局长都会是一样。他走了,局里立即就会安排新的司机。王虎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品行让他曾经担心着,只是他不善于表现,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表面上水平如镜,下面暗流潜涌。他暗暗佩服局长的魄力,用快到斩乱麻的方式解聘了王虎子。
局里的一切工作又恢复了平静。服务大厅一如既往地敞开大门,张开双臂迎接每一位共和国光荣的纳税人。赵桂莲坐在办公桌前,手法娴熟地打字开票,打印机哒哒哒地一阵阵响着,像缝纫机轻柔的针脚,把这些天来所有的漏洞和纠结缝合平整,日子从此不再会破绽不堪。自从王虎子蒸发以后,她想了好多:上级对冯启才考核已经结束,下周有可能张榜公示,前程无忧了。云邱市距离丰益县有大约百十里路,感情再好以后见面就有些难了。冯局长曾经跟自己说过,只要感觉不幸福随时可以开始新生活,这句话当时掷地有声,可是现在好像没有用了。他即将调到一个新的城市,而自己则要永远留在这里。想想自己这么多年,唉!日子也不是完全过不下去,儿子需要一个完整的家。老公乔俊没有过人的才华,甚至用平庸和俗不可耐来形容他,是最恰如其分的了。可是这个世界有俗有雅,一个人或俗气或高雅,那是多方面的因素,不是原则上不可容忍的。冯启才的调离是已经定了的事情,不是有句歌词,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嘛!曾经爱过就够了。自从手机丢了以后,才知道他们彼此更在乎的是名誉,有的东西千金难买,比如名誉。她想了好久,无奈也好,理性也好,准备迎接下一段平淡的生活,放手这个潇洒有内涵的男人,就和那个俗不可耐的男人共到老。
读完你的小说,给大家回帖。只想说,三人行你是我师,你的小说安静深沉、老练、文笔舒展,值得学习。
不过,最后结局我觉得,在这场婚外情当中,应该由冯启才局长受到惩罚才好,让在他竞选局长中的最后关头败下来就更好了。不要让男人婚外情可以这么顺坦合理化。更不要让男人婚外情名正言顺得到好处。因为现实中很多人把婚外情当做是男人的专利。
祝你创作愉快!
谢谢蓝蓝。
相聚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