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王
我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打开阀门,嚎啕大哭地说:“叔,六安叔,我爸腿断了,你赶紧去救他吧。”
“你说啥?”六安叔吃惊地说:“说清楚,咋回事?”
“我爸踩上野猪夹子了。”
“哎哟,真要命。”六安叔也慌了,急切地说:“在哪儿呢?你爸现在哪儿呢?快带我去看看!”
我急忙回身就往山上跑,六安叔跟着我跑了两步,忽然回身对虎子说:“虎子,把牛拴树上,赶紧跑回家找你妈,让她喊上几个人来迎我们,顺着山道走……
五
六安叔顺着山道往上跑了几步,回头问我:“顺着山道能看见你爸吗?”
“能。”
六安叔顾不得等我,急匆匆地往山顶上跑去。
等我上气不接下气的和他们跑对头之时,六安叔背着父亲已经下来半山腰。
父亲一动不动的趴在六安叔背上似乎睡着了,六安叔对我说:“广寒,你不用着急,天还不算晚,你在后边跟着慢慢下山,小心脚底下,我带你爸赶紧去医院。
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累得浑身瘫软地坐在山道上。忽然,我想起爸爸的药篓子没有拿下来,赶紧冲着六安叔的背影喊道:“叔,我家药篓子还在山上呢。”
“不要了。”六安叔头也不回地说:“明天让你妈来拿,少不了的。”
看着六安叔头也不回地匆匆往山下走,我只好跟着往山下走。可是我跑了十几步,猛地站住身子,急忙转身又往山上跑去。
我跑到父亲受伤的地方,找到歪倒在草丛里的药篓,把那些掉出来的草药一一捡回药篓,吃力地把药篓背在肩上,脚步蹒跚地往山下走去。
六安叔背着沉重的父亲,走得并不快。我背着药篓赶到山坡上的时候,已经看见他们的背影。躲到树梢后边的太阳,把一缕殷红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背上,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漫天橘红的夕照中,六安婶和我妈领着两个强壮的邻居拉着一辆地排车急慌慌地朝我们奔跑过来。
六安叔看见他们跑过来,一步也不再往前走了,直立立的站在原地等着他们来到面前,一边把我父亲往地排车上放,一边抱怨地说:“怎么才来啊?累死我了。”
一个邻居赶紧帮着六安叔把父亲在车厢里放好,六安叔浑身放松下来,扑通一下坐在地上直喘气。
母亲惊慌失措地站在车厢旁,弯腰轻轻的喊着父亲:“他爸,没事吧?”说话间,母亲的泪珠子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哭啥?没大事。”父亲轻声说:“最多就是夹断腿,死不了的。”
六安叔喘过气来,站起身来说:“啥也别说了,抓紧去医院。操他妈的,不知哪个龟孙下的夹子,也他娘的不做记号,回头我要查出来,让他包工养伤都不能饶他……”
另外两个邻居一听父亲被野猪夹子夹的,也七嘴八舌地叫骂着,拉着父亲顺着山坡前弯弯曲曲的山道往前走去,似乎没有看见背着药篓累得坐倒在地上的我一样,把我留在山坡上。
好在那些放牛的伙伴们知道变故之后,没有早早回家,看到我傻愣愣地坐在地上,纷纷聚集到我身边,在我身边围成一圈,关切地问这问那——只是,我已经累得啥也不想说了。
伙伴们帮我把一篓子牛蹄子棵抬回家之后,纷纷离开了。当他们陆续离开,我才发现家中依旧空无一人。原来六安叔和母亲他们根本没来得及回家,直接把我父亲送到镇医院去了。
望着孤零零的草药篓子,望着趴在枣树下的笨笨,望着悠闲得好像不知道笨笨得病更不知道家里一团糟的大牛,我悲从心起,默默地哭泣起来……
天色渐渐黑了,无边恐惧随着夜色弥漫过来,我忽然意识到我应该去插上大门,我刚到大门口,六安婶让虎子来喊我去他家吃饭。
在六安婶家吃过饭,六婶让我跟着虎子在他家先睡下,可是我想起无人照看笨笨,执拗地回到家中。母亲依然没有回来,朦胧的月光下,笨笨像死了一样在枣树下缩成一团,不争气的泪水又流到腮边。
大牛哞哞地叫了两声,我才想起大牛应该还没有吃草。于是端起草筐子,从草棚里装了一些干草,给大牛倒在牛槽里,看了一会儿大牛默默地吃草,我又来到笨笨身边。
笨笨肯定知道我来到它身边,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它的尾巴稍微微动了一下。我把手轻轻地放在笨笨的脑袋上,笨笨无力地动了一下,让我紧缩的心一下子放松很多——原来笨笨还没死。
我从头往下的轻轻抚摸笨笨,我觉得在抚摸笨笨的时候,既像我安慰笨笨,又像从笨笨身上获得一些安慰。我的小手心敏感的感觉到笨笨的身体还是很热,尤其笨笨的鼻子还是又干燥又发烫。
记得兽医表叔曾经对父亲说过:一般家畜的鼻子都是湿漉漉凉丝丝的,那叫做“鼻须”,那些生灵有了“鼻须”才是健康的,若是鼻子变的干燥,甚至发热,那就一定生病了。
忽然间,我看见近在咫尺的药篓,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我要给笨笨熬药喝。
我飞快地站起身,来到药篓旁边。记得表叔说一次喂一斤正好,可是,不要说家里没有称,就是有称我也不会用,我索性不管那些了,估摸着从药篓里取出一把牛蹄子棵,放到盆里清洗起来。
洗了两遍之后,用菜刀把牛蹄子棵像剁水饺馅一样剁得粉碎,放进平时熬药的砂锅里熬了起来。等到水开锅之后,我担心熬药的时间不够长,又看着翻滚的药汤从一数到一百,才把锅底下的火停了下来。
等到砂锅凉得差不多,我用手试了试水温,把砂锅里的药汤倒进一个洗脸盆里,拿起我家盛饭的勺子,开始给笨笨灌药。
可是,笨笨像个死牛一样,别说灌药了,我连它的嘴巴都掰不开。无奈之下,我开始央求笨笨,开始给笨笨讲道理,我祈求着说:“笨笨,张开嘴好么……笨笨,吃药就不会死了……听话好么?笨笨……我爸因为你……腿都断了,妈妈也不在家,你做个乖孩子好么?笨笨,你病好了也能陪我玩……我一个人很害怕……”
我喃喃地说着说着,不知哪一句话触动我的心弦,情不自禁地又开始哭泣,可是笨笨依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我让笨笨气得怒从心起,索性站起身来,用一只脚丫子踩住笨笨的下巴颏,用右手抓住笨笨的上嘴巴,使上全身力气,终于把笨笨的嘴掰开一条缝隙。我赶紧用左手抓起勺子,舀了一点汤药放到笨笨嘴边,可是笨笨不高兴地一晃脑袋,我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摔了一个屁股墩,手里的勺子也远远地扔到一边,我终于绝望地嚎啕大哭起来。
一束雪白的手电亮光从大门里照射进来——我回家之时慌慌张张的忘记关上大门。我惊慌地止住哭声刚刚站起身来,表叔骑着车子轻快地驶进院中。
原来父亲身在医院,心中依然挂念着家中的笨笨,让妈妈去镇上兽医站,拜托表叔下班后来给笨笨灌药。
俗话说:偏方治大病。或许李时珍老先生的《本草纲目》里面没有牛蹄子棵这味中药,但是对笨笨来说,这玩意却是非常有效。笨笨连汤加水的只喝了四次,就能示威似的站起身来向我抵头了。
父亲在医院呆了三天,拖着厚厚的石膏回来了。进家之后,望着在院子里撒欢的笨笨,父亲的笑容并不是那么灿烂。父亲至少该在医院住上一星期的,但是父亲不仅挂念有病的笨笨,更心疼在医院里花钱。
母亲搬了张椅子放在枣树底下,父亲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我和笨笨在院中嬉戏,过了一会儿,父亲轻轻地叹了口气,拄着母亲给他准备好的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向屋里走去。
六
笨笨终于康复了,我又开心地开始了放牛的工作。鲜嫩的青草,让笨笨像充气的玩具一样疯长。到了秋风送爽的时候,笨笨已经长成一头像模像样的大黑牛了。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野兽活跃的季节。为了度过即将来临的严冬,山里的那些野兽,时不时地出来捣乱。
所以,当那天黄昏,我们看到树林里蹿出来一头野猪的时候,尽管有些慌乱,但也不是很害怕。因为老人们曾经说过,只要人们不去攻击野猪,野猪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可是,有几个小伙伴带来的狗一点也不懂这个道理,它们护主心切地狂吠着向野猪冲了上去。狂乱的狗叫声,让野猪对我们这边起了兴趣,尤其野猪看见好几只小羊羔,似乎对小羊羔们很感兴趣,不屑地扫视了那些狗一眼,兴冲冲地朝着小羊羔扑了过去。
这下子,伙伴们都傻眼了——别说我们手里没有武器,就是拿着弓箭长矛的,我们也不敢去招惹强悍的野猪啊。
就在我们哇哇乱叫之时,有两个勇敢的小伙伴抄起手中的木棍冲着野猪喊叫着奔了过去——尽管那些木棍最多有擀面杖粗细,他们也顾不得许多了,因为那些小羊羔是他们家的。放牧的孩子们对待自家生灵和大人看待自家孩子没有多少分别——谁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野猪伤害。
野猪或许本来没有伤害人的心意,只是想抓一两只小羊羔充充饥。可是当野猪看见这两个小家伙手持棍棒冲过来,似乎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挑战,“嗷”的一声怪叫,扬起两只长长的獠牙迎着他们冲了过来。
朋友有难,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尽管我们吓得腿肚子都在颤抖,可是我们也没用谁做什么动员,也没有人发起什么号召,大家不约而同地抄起木棍,高声呐喊着一窝蜂似地冲了过去。
那头野猪的第一波攻击,被那两个伙伴敏捷地躲闪开了,野猪转过身来寻找敌人之时,看到了目标更大的我们这群人,更加暴躁地往我们这伙人冲了过来。
说实话我们本来也没有打倒野猪的雄伟目标,只是想呐喊着把野猪赶走,不让它伤害牛羊什么的就行了。谁也没想到这头恼羞成怒的野猪居然敢以少敌多地对我们这么多人发动攻击。看到野猪像一辆坦克车似地冲了过来,我们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叫,孬种一样四散乱跑着拼命躲避。
可是,就在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躲闪之时,敏锐地感觉到野猪在四散躲避的伙伴中选中我作为攻击目标,并且毫不迟疑地冲我扑了过来——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第六感觉吧。当我下意识地回头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第六感觉之时,这家伙已经闪电一样扑到我近前。
好在我经常爬山上树的练就一副灵活身子骨,哧溜一个驴打滚,躲开野猪重重的一击。
按道理来说,野猪这次扑空之后,应该向着他看见的别的目标冲击才对。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不按规矩出牌,好像和我有深仇大恨一样,掉过头来还是冲着我狂扑过来。
野猪从扑空到转过身来回扑,这之间的速度快得惊人,尽管我那时候没有秒表来计算它的速度,可是它重新扑过来之时,我使出那招驴打滚之后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呢——因为我以为野猪越过我之后一定会去攻击别人。当我发现野猪还是来攻击我之时,野猪已经赫然近在眼前——我只好干嚎着紧紧闭上了眼睛。
只听得“咕咚”一声,好像什么东西砸在我面前的地上。我刷的一下睁开眼睛,看见惊人的一幕——倒在地上的居然是那头硕大的野猪!而离着野猪不远的地方,笨笨四蹄蹬地,脑袋低垂,鼻子里粗重地喘着气,两只硕大的牛眼正狠狠地瞪着野猪呢。
我又惊又喜的几乎忘记站起身来,呆呆地坐在地上,傻愣愣地看看威武雄壮的笨笨,又扭脸看看倒在地上的野猪,心中那份震惊真不是用语言能表达出来的。而我那些小伙伴们,也一个个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居然没有一个给笨笨鼓掌助威的。
野猪倒在地上,刚要站起身来,笨笨象一头黑色导弹一样冲着野猪的右肚子又顶了上去,顶得野猪一下子翻了几个滚,滚出七八米开外。
都说野猪皮糙肉厚的像穿着铠甲,看起来还是没有导弹的威力大,野猪的肚子上居然被笨笨又长又尖的大角顶出来两个血窟窿,暗红的血液不断地从血窟窿里冒了出来。
整个草地上一片寂静,我觉得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我站起身来想为笨笨欢呼,可是我没敢发出任何一丝声响,我的小伙伴们也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动静——我们担心野猪会更加残暴的和笨笨拼命。
可是,就在我们战战兢兢地屏住呼吸等待野猪攻击之时,那头野猪居然比我们还孬种,它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之后,居然灰溜溜地逃进树林!
笨笨救了我的命!笨笨居然打得过野猪!世上居然有打得过野猪的牛!甚至当我们回家之后,兴高采烈地说与大人们听的时候,大人们无不一脸后怕,连呼侥幸。
笨笨一战成名,成了我们的大英雄。这件事过去足有一个月,我们还是意犹未尽地议论着这件事,甚至经常奉若神明似地围着笨笨嬉戏打闹,还给笨笨起了个响亮的名字——牛王。
我们觉得那些没用的大牛小牛都是笨笨的小兵,我们还给笨笨举行了加冕仪式,在笨笨粗壮的脖子上足足套上十几个大花环和树枝圈,以示庆贺。
难能可贵的是笨笨并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的神色,依旧淡定地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舔我的脸,顺便毫不在乎的把那些象征荣誉的花环拽进大大的嘴巴里。
七
伤筋动骨一百天。当金灿灿的玉米挂上树枝的时候,父亲的腿也完全康复了。
这天早晨,我正像往常一样去牛棚里牵牛,父亲从屋里走出来,说:“广寒,上午别去放牛了。”
尽管有些诧异,我还是顺从地应了一声。父亲说:“窗台上有把刷子,给小牛刷刷毛吧。”
如果说,牛最后被老海带走,是牛最好的归宿,但却不会是文章最好的结局。也许,写小说就该这样,狠得下心,不让读者读到痛就不算好文。
感谢作者将这篇力作投给系统的短篇小说栏,愿精彩不断,欢迎继续赐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