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望了一下舒吕，又望一下落燕。
　　 舒吕站起来，狡猾地笑了一下说：“我去下洗手间。”
　　 他刚刚离开，领班就来撤换了还剩下半瓶酒的瓶子，换过烟灰缸，重新铺好桌布。
　　 落燕伤心地回答，“我讨厌他。”
　　 “我也是，我也一直讨厌他！”沉鱼说，“咱们都讨厌他，可咱们正在遭穷，有什么法子呢？跟着他，至少还有一样好处，生活有保障，而他从来不，或者说很少摸到膝盖上面的……”
　　 落燕向她投去一个怀疑的目光，似乎无法相信，难道大腿上那只手，头发里的气息只是幻觉而已。
　　 舒吕回来了，恢复了精神，振奋了一些，眼神也清晰得多。
　　 他坐下对落燕说，“我很关心你……落燕，我要叫你出名，小落燕。她有才华，大家会听到她的名字的。把你的地址给我，最近某天下午，我去看你。”
　　 沉鱼心中暗庆幸：一切顺利。
　　 “嗯。”后者想起她应当扮演的角色，举起一个指头说。
　　 她低头写地址时，他微笑地瞅着她，又说了一遍：“是的，我会使你出名的。”
　　 他的两个指头伸进上衣口袋，从好几个卫生纸包的小包中抽出一个。
　　 “这是什么？”落燕问。
　　 舒吕打开纸包，摊在桌布上，是两颗漂亮的珍珠。
　　 他拿了一颗珍珠捏在长指尖上，拨开红发卷，把珍珠粘在姑娘的小耳垂上，说：“瞧瞧镜子吧？嗯，特别合适。”
　　 落燕突然脸上一阵发热，她眼睛睁大，鼻子也翘了起来，忘记了自己的角色，不安地咕噜着：“哎呀！不能，舒老板，不能这样，你疯了，为什么呢？我不敢接受。”
　　 他看了看她说：“既然你不愿意，好吧，服务员，结账！”他收起珍珠，若无其事地说。
　　 她本想收回自己的话，大喊道她连做梦都在想珍珠，这些珍珠美极了，她不懂得原来可以立即收下来，她不是要惹他生气，而是出于礼貌，才拒绝接受。
　　 但已经晚了，他仔细地把纸包重新折好，一边往上衣口袋里装，一边用讥讽冷酷的目光，玩味着满是雀斑的小脸上，及脸上沮丧的神情。
　　 沉鱼十分气恼，始终没有开口。
　　 他用一支金笔在账单上签字，把几张钱票递给收银员。
　　 接着，他松弛的脸上带着微笑，昂首阔步走出去，周围是一连串的：“舒老板晚安，舒老板晚安；舒老板晚安。”这些人说着，全部像对待王子一样向他鞠躬。
　　 “他的真生气了吗？”落燕问她的朋友。
　　 沉鱼答非所问道：“你可真是个地道的傻瓜，刚才应该马上收下。”
　　 她的眼泪就要滚出来了。
　　 “好了，别为这哭鼻子。这证明他喜欢你，遗憾的是，他视你为要价不高的女人，你今后可得想法弥补一下。”沉鱼马上恢复笑脸，右手摸着落燕头说。
　　 维吾尔人上前来向沉鱼做了手势。
　　 沉鱼关心地说：“啊！快到我第二轮唱歌的时间了，你去睡吧。从现在开始，得小心点！下午别留任何人屋里，看得出他喜欢你，他说来就会来的。”
　　 她一边叮嘱，一边把落燕送到门口，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说：“假如您有钱了，而我落难了，可别忘了我。”
　　 忽然，当走到两道门的中间时，落燕觉得一下子动弹不得，回头一看，肩膀被沉鱼紧紧搂住，一股强烈的甜腻腻的气流喷到她脸上……
　　 接着，沉鱼把抹着胭脂的嘴，紧紧压在落燕的嘴唇上，使得她打了个踉跄。
　　 落燕听到从舞厅深处，就像透过朦胧的迷雾，又传来一声：“迪斯科舞曲！别具一格的！”
　　
　　 三、悬赏生子
　　 落燕正在睡午觉，被一阵叩门声惊了一跳。醒来了，她很不高兴地从里出来，走去开门。
　　 “啊！你这么早，你倒是很能抓紧时间。”她说了一句。
　　 舒吕站在她面前，由于上了四层螺旋楼梯而气喘吁吁。
　　 “不早了，已是下午五点了，你不高兴我来吗？”他说。
　　 “不，不，我很高兴。”她立即镇静下来说。
　　 她把他让进屋。她满面睡容，双眼惺忪，头脑尚未清醒，她在发抖。
　　 “快躺下吧，别着凉了。”他显得关心地说。
　　 她在肩上裹了块披巾，到镜子前，梳了下乱纷纷的头发。舒吕仔细看着，肘上已有破洞，睡衣皱巴巴的，从睡衣里微微突出瘦削的臀部及赤裸的脚腕。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落燕，想在她上床时，看看她抬起的大腿。但他失望了，她用睡衣紧裹着大腿，两膝紧紧地并着。
　　 他在屋里慢慢地走了一圈，糊墙纸有好几处破了，还有好些脏迹，筛绢窗帘积满灰尘，因使用年限长而发黄，唯一的窗户，朝着郊区一个肮脏的院子，对面尽是些肮脏的玻璃窗、同样脏得发黄的窗帘，生了锈的管子，以及掉了灰层的墙壁。窗下，一个钉鞋匠，在铁拐上不停地捶打着。
　　 五斗厨上的大理石板，已碎成三块，一条潮湿、满是红胭脂的毛巾，扔在脸盆上。看到这个穷困的日子，舒吕心里很是高兴。
　　 墙上两幅红粉笔画，用图钉钉着，上面是赤裸的落燕，舒吕停在画前，目不转睛的看着。
　　 舒吕转身向床，用目光询视着。
　　 “我在一个学校当过模特。”她解释说。
　　 舒吕随口说道：“有才华，有才华。”又转身去看那两幅画。
　　 他审视完毕，房间没有发现男人痕迹，就来到床前坐下。
　　 “昨晚，我有点醉了，讲了不少荒唐话，伤害你了吧？”他清清嗓子说。
　　 “没有。”她回答。
　　 她很自然地看看他，白天比晚上更加沮丧。心想：“他是不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她为了转移一下思路，仔细地观察起他的衣着：反折下来四指高的硬领子下，系着很厚的黑领带，敞胸的外套，黑色镶边短上衣，灰条纹裤子。尽管舒吕萎靡不振，可这一身富豪打扮，给这间屋子，凭空增添了某种温热的气息。
　　 “你每天都穿得这么漂亮吗？”她问。
　　 “不，今天我穿得这么庄重，特地是为了来见你。”
　　 紧接着，落燕感到胳膊上有手指在摩挲。
　　 那只手一直往上，从衬衣的开口处伸进去，冰凉的衣袖贴在腋窝下，粗大的手指在摸找乳房。
　　 “啊！真小。”舒吕动心说。
　　 落燕拉长了脸，活像受了电热的烘烤似的，变软了，不时地打着哆嗦。
　　 她猛地抓住舒吕的手，扔到被子上说：“别这样，老实点。”
　　 可那只手又伸到被子里，顺着大腿慢慢滑动。
　　 “要马上拦住他不难，”落燕想，“就得让他摸摸，他来为的就是这个嘛。”
　　 那几个指头把睡衣往上推起，衣袖擦着她的皮肤，落燕浑身紧张，肌肉收缩起来，两腿紧紧靠拢，任凭他去了。
　　 “老兄，你这么性急，要付出很大代价的。”她想。
　　 “要乖。”他低声说。
　　 软绵绵的手指，在光滑瘦薄的肚皮上回旋，最后停在长毛处。他变得满面通红，开始气喘吁吁了……
　　 她始终没有推开他的手。
　　 可舒吕的两颊仍是松弛蜡黄，呼吸均匀，被子下那只手一动不动。除了在皮肤上感动那几个粗手指，平稳缓慢的脉搏隐隐跳动外，落燕没有感动任何别的。这样持续了好几分钟，舒吕茫然地、直瞪瞪地凝视着对面墙纸上的斑点，在等待着什么，可它并未出现。这个骗局或者说嘲弄人的希望，使得落燕对他的厌恶，比他扑到她身上还要强烈。
　　 一辆解放牌汽车从街上驶过，伴随着沉重的震动声声，房子咯咯作响。
　　 想起那天从哥哥家出来时，父亲的一句话：“你一个阳痿病人，又不能生孩子，神气什么。”舒吕把手抽回，以平常自然的神态，看了看落燕，两眼却泪汪汪地说：“落燕，给我生个孩子吧？”
　　 落燕先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舒吕，接着刺耳的大笑起来。
　　 舒吕问：“有什么好笑的？这是我俩相爱的重大证据。”
　　 “得了，别说傻话了。你想想，我的职业，养得活吗？”她说。
　　 他说，“我的小宝贝，你要是能给我生个孩子，我给你一百万！孩子出生那天交现钱。”
　　 他的语气变得心狠而愠怒，落燕感到事情的严肃性，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张着圆圆的嘴，久久地望着舒吕。略有所思地说：“不就是生个孩子嘛，用得着这样认真吗？”
　　 他哽咽地、舌头不灵地、由衷地说：“我结过婚，妻子说我患阳痿病，离婚了，而我没有患阳痿病。后来，我的哥哥舒然娶了她，还常在我面前炫耀他们的孙子，我真讨厌。”
　　 落燕一阵哆嗦，坐起来，古怪地瞅着他，以坚定不移的口气说：“瞧，这些人真坏啊！”
　　 “我确实需要个孩子，答应我吧？”
　　 “好吧，我答应你，你给我写个字据吧！”落燕同情地说。
　　 落燕拿来纸笔，舒吕写下来字据。
　　 落燕收起字据，仰头大笑，舒吕尽情地欢呼着，露出了他那排整齐的牙齿。一时间叫喊声，欢呼声，哄笑声交织在一起。
　　 舒吕得意洋洋，挺起胸膛，走到落燕床边，边脱衣边说：“就现在吧!”
　　 落燕把字据放进手提包，尖声尖气地笑着，用手撩起几滴水放进舒吕的脖子，然后，满把手抓住他的头发摇着道：“别急，我还没准备好，你去买些酒菜来，我们先吃晚饭。”
　　 舒吕乖乖地听从她的安排，出门去买菜。
　　 她脑海里生出一些顽固不去的欲望，而且还有实现这些欲望的狠毒的盘算：她想占有这个舒吕，甚至现在就要，她决心要紧紧缠住他，不达目的不甘罢休。然而不能急，只有让他受到挫折，才有可能控制他。
　　 舒吕回来时还手持一束玫瑰花。
　　 落燕接过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说“啊！这些花美极了！真让我高兴。”
　　 趁舒吕不在，落燕将小屋收拾一番，墙上四周各挂着几块镜框。
　　 小屋里，到处摆放着百合花，一束束一束束的，金黄色的花蕊，从室内各处的镜框里映照出来，更加显得数不胜数，芳香从这一把把花束中扑鼻而来。
　　 舒吕认为他的玫瑰花有点寒酸，却受到超乎寻常的欢迎。落燕拿来一个花瓶，亲自将花安置其中，并在一块白色大理石板上，选个合适的地方摆好。
　　 她从不同的角度，欣赏着，突然举手惊叫道：“快来看，快来看！这些花色，同大理石的花纹竟相辉映，多美啊！”舒吕正在观看房间的布置，听不见落燕说话。落燕以为他有其他想法，提高声音说：“你好像有什么心思，舒吕，是遇到烦心事了？还是我在这个环境招待你，不高兴？”
　　 舒吕这才说：“没有，我正在观察它们的异同。”
　　 一张铁架镀金圆桌，很矮，贴地皮似的摆着，桌面镶嵌有细瓷。他们相对坐着用餐，舒吕的膝盖很不舒服。落燕却喜欢，挺直坐在一个软墩上。
　　 桌上摆着两个承德华富玻璃杯，样子非常别致，奇形怪状，又薄又脆，似乎轻轻一拿，就被捏碎，两个杯子里，落燕都酌满葛根酒。
　　 她解释说：“葛根酒是皂溪产的，那里虽只是个小村庄，却生产出这么好的酒，它能够促进性功能、生精助育。据传说这是夜郎王喝过的酒。”她说到葛根酒时，言语轻微，偷笑着。她说到葛根酒时，他想到自己的缺陷，很是忧伤，沉默不语。
　　 “用细瓷镶嵌画做桌面，是我的主意，怎么样？”她又说。舒吕笑而不答。
　　 桌子上放着一架五头烛台，是十九世纪铜鎏金枝形。上部各有一只飞鸟，直立、展翅，呈争鸣状，造型写实有气势。下方雕刻着女性头像，头戴缀满果实的发饰。三足支脚以异兽造型，其间以花叶间隔。上面点燃密麻的生日蜡烛，烛台顶端，罩着优质鲜红纸。
　　 承德华富玻璃杯、扇子上的珠钿，被烛光照成彩虹色，反照到一面面镜子上，犹如一束束的太阳光柱。
　　 瓷嵌桌面上，是一滴滴的溶蜡，当舒吕一伸胳膊时，也滴到他袖子上。
　　 落燕离开座位，走进洗漱间。
　　 这时，舒吕的眼前，哥哥、父亲和姚琳的面孔，在镜框上飘浮着，上下变换着位置，像翻腾着的蒸汽抖动着，他感到头晕脑胀，神经异常紧张，差点惊叫起来。他不停地摇摆着脑壳，极度地控制着情绪，好久才平静下来。喃喃地说：除了落燕的脸，任何人对他都无关紧要。
　　 落燕来到卧室，稍加打扮一番，重新回到舒吕身边。
　　 舒吕注视着落燕：落燕虽年方二十，且经过打扮，显示出青春年华，她那v字形的衬衣口，微微露出少女的胸脯，比那紧束的、伪装的高高乳房，更有吸引力。她未曾染过的美发，虽晦暗无光，却闪烁着天然的铜光。然而，由于过度的性生活，脂粉也无法掩饰她的皱纹。此刻落燕的内心，已经开始堕落，只是表面上还看不出。
　　 舒吕无法自控地叫囔道：“多么美丽的女士啊！简直是一朵美丽的鲜花！”
　　 此时，他的心中，除了舒然，对所有人都充满好感，因为他图谋不轨，要侵占他的财产。
　　 落燕张着迷人的大嘴，朝舒吕笑着，为了表达谢意，她捏着他的膝盖。
　　 舒吕打开窗户，有些口吃地大声道：“你们知道不，这是未来的名演员。”
　　 “舒吕，你醉了。”落燕小声说。
　　 “没有，没有，今天，我遇到一个高兴的人，一件幸福的事，真叫人兴奋!”
　　 他伸手拿啤酒，自己倒酒。
　　 感到舒吕对她垂涎三尺，落燕放肆地大笑着，点燃一支烟，翘起二郎腿坐着。手不断地甩着她的长发，嘴里喷出一口口长长的烟柱。
　　 一会儿，她走到他身边，双手放在头上，语气热情地说：“喝吧，人醉了，多舒服啊！”舒吕握着落燕的手，深情地说：“俗话说：正要动手又马上歇手不干的人是可怜虫，让人瞧不起，让我们共同努力，完成我们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