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翁之死
吃过丰盛、做工精细、口味淡雅的饭菜,落燕收拾完残局,舒吕坐在沙发上。落燕端来个小洗手盆,水面漂着玫瑰花瓣。落燕把细嫩而白皙的手指,即刻浸在水里,同时,舒吕也把他毛茸茸的短粗手指浸在水里。两双手,面对面跳起有节奏的芭蕾舞。
“你带来的花,为什么使我那么激动,知道吗?今天是我的生日。”她一边站起身一边说。
“啊!我要早知道的话……”舒吕大声说。
这是不付任何代价的客套话,其实如果早知道,他绝对想不出该怎么办。
“今晚我就二十岁了,你要是不来,那我就是冷清清一人,只有这些百合花陪我。哎!一个华季少女,自己为自己过生日,真悲伤!”
说着,她以伤感的动作,拿起一束百合花束。
他深受触动,并不全是由于她讲的这些话,而是由于这种伤感情绪,触动了自己的忧虑,就像是触动一只铃铛似的,他险些向她吐露真情说:“要知道,我也很痛苦,你的葛根酒,金边镜子及洗手碗对我很有好处。可我是个阳痿病人!”
“过来,看看我写的诗。”她说,
她打开放玫瑰花的木桌抽屉,抽出一捆纸,一个用深红复古牛皮装订起来的本子,放到舒吕面前。
这是些色情、下流、甚至秽淫的诗,用高级墨水写成。
舒吕很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落燕略略偷眼瞧瞧他,指着其中一首,似笑非笑地说:“这一首,这一首美极了!”
她胸脯的起伏更加明显,但看到对方并没有那份热情,失望了,静静地看着他。
这些诗虽然写得蹩脚,但有幻想。她在模仿郭沫若的诗,但模仿得极差,金边乳白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迹,有的地方是改过的。最后一首,是模仿郭沫若的《莺之歌》写的,为自己的忧伤而作。
他尽快地读着,然而也不是特别快,为的是,不致显得他对此并无兴趣,反而有反感情绪。实际上,这些诗句只给他留下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落燕两三次试图顺水推舟地把谈话引向这个方面,可舒吕却无言对答。对放肆地使用双关语的写法,他很是反感,这也是他之所以发窘的原因。
她带有失望的神情问:“看得出,你不怎么喜欢这类东西。”
舒吕回答:“不,很喜欢,只是我没想到,你的才智使自己写什么都行,而且都是如此富有思想,真是可敬可佩!.”
面对舒吕的恭维,她谦虚地向他道谢。这一谦虚是真实的,因为她明知自己的诗没水平,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要拿给别人看。
此时,她穿着一件肉色连衣裙,上半截是罗纱的,透过罗纱细细的网孔可看到她柔嫩细白的肩膀、胸罩及衬裙的双层肩带,她的胳膊纤细,完全是年轻女子的臂膀。
“我第一次见她时,觉得她那么幼稚,其实她很成熟。”舒吕想。
她合上本子,将诗稿整理在一起,俯身紧靠着他,坐在半旧木椅子扶手上。她的后脖颈细腻,闪着像牙般的光泽,黑色的头发,梳成辫子盘在头顶,一只耳朵有点下垂。她的皮肤,发出芥菜香味,仿佛成了香气的中心。
她低弯着头的脖颈上,放着舒吕的嘴唇。落燕直起身来,把乌黑色的小眼睛,睁得特大,寻找着舒吕的目光。他们的脸离得很近,她把舒吕的头拉过来,贴到她的嘴上。
过了一会儿,落燕拉着他,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夜色真美,明月当头,繁星满天,天气温暖,窗下树上,想起几声喳喳的喜鹊叫声。
落燕把脸贴在舒吕胸膛上,“真好,”她小声说,“在你的怀里,我觉得自己是多么的纯洁哪!还记得我的这几句诗吗?
你心中的年轻姑娘是不是死去,
你将永远把她带着哪怕在地狱……”
将近午夜时分,落燕去洗澡,从洗澡间出来的落燕,身穿玫瑰色皱纹薄浴衣,头发披下来垂到背上。
舒吕带着他晚间的污点,外衣上的菜渍,百合花的花粉及流到衣服上的蜡斑,来到洗澡间。洗着洗着,落燕过于有力的大腿,频频闪现在的眼前,他心里异常激动。
落燕半盖着身子,没穿胸罩,斜身躺在床上看电视。大灯关闭着,只亮着几盏小灯。朦胧的灯光下,引起舒吕无限遐想,他心脏砰砰直跳,他来到床边,坐在床沿上,闭着眼睛,手在落燕的头发上,慢慢往下滑动……
他睁开眼睛时,她已脱得精光。
他非常感激地看着她。
她拉着他的手说:“舒吕,我很爱你!”
她移到舒吕身边,在他嘴上吻了一下。
他觉得既幸福又不好意思,红着额头,语无伦次地说:“我亲爱的落燕,我…….我的小落燕。”
落燕头依在舒吕的肩头,有个人能让她依偎着,她就觉得很惬意。他亲切地搂着她,柔软的胸脯压在他胸膛上,蠕动着,他的手,慢慢地往下滑,直到那个比他年轻近二十岁的大腿上。
落燕翻过身来,将他压在床上,舒吕闭上眼睛。仿佛来到一套陌生的房子里,他看不见屋里的任何东西,觉得四周白色的墙在旋转,眼前一片金色的窗帘,只感到,身上的衣扣,一颗颗被解开,他很高兴。昏昏欲醉的舒吕感到突然轻了,落燕扯他的胳膊,同时一个声音轻轻对他说:“来吧。”
他睁开眼睛,一个美丽的胴体在身边趟着
猛地,他附在她肩上、胸脯上啃着,只觉得似乎整个世界以及他自己都沉沦于烈火之中。许多尖尖的指甲,抠到他的腰间,就在这时,他身下一个声音喊道:“好了,我的宝贝吕吕,我肯定怀孕了。”
接着,一切都进入了梦乡。
次日早晨,他高高兴兴地刮了胡子,洗过澡,擦上头油,叫落燕吃早饭。
“我很为昨晚感到惭愧。”他这样说,无法掩饰内心的自豪。
“你干得很好,我觉得很快活。”落燕笑着说。她并不顾虑羞耻地承认说,这是诚实人的态度。
她递给他一块热乎乎的黄橙橙的面包。
“不要抛弃我,好吗?”说着,舒吕脸又红了。
“不会的,亲爱的!”说完,她放声大笑起来。
她第一次这样称呼他,她认为,这是最准确的词汇。她突然觉得,确实也是这么回事,舒吕的确是个“心爱的人”。
“有些老树,多年不结果,可突然就会有一次收获。”他说。
“希望这一收获,能开花结果。”
他想找个既新颖又有趣的地方,和她去玩,想来想去,觉得镇江阁较适合。
镇江阁里没有游人,园内小径上,连个人影也没有,一堆堆落叶在腐烂着,只有常青树雪松和落叶松上,还长着黑乎乎的松针,阴森森的、冷冷清的。
“小时候我觉得这里很好玩!现在,看到这些没有人观看的树,觉得有些凄凉。”舒吕说。
落燕说:“咳,植物孤独了,也同人孤独一样,都是很可怜的!”
舒吕仰望着天空,双手向上伸成倒八字型,大声说:“可我觉得,命运对我太好了——老夫少妻,这样的方式,我万万想不到。”
“真的吗?”落燕兴奋地附和道。
她挽起他的胳膊,为使他得以消遣,她要他玩“谁像什么”的游戏。可拿来比拟的以鸟为最多:白鹦紧紧抓住笼子上的小木条,脖子上一色全白的羽毛,直挺挺地竖起来,它在拼命地叫喊着。
一只只脑壳上无毛的秃鹤,全身被拖到脚腕的绿翅膀覆盖着,略淡的长鼻子,垂下来藏在白坎肩里。
“呐!依我看,就是我!”舒吕指着一只半涉禽类鸟说:这只鸟,几根羽毛散在脖根上,由白绒毛覆盖着的面颊耸拉着。“仙鹤”,“你瞧!啊!啊!真像我!”
看到他情绪很好,她对舒吕说:“怎么样,你对我们的生活满意吗,小斑鸠?”
“非常满意,小咪咪。”舒吕微笑着回答说。
四、移花接木
已经半个月了,还没有怀孕的征兆,落燕十分忧愁,来到李艳荣诊所。李艳荣崇尚自我,按自己的意愿调节灯光强度,按自己的意愿布置工作环境。诊所半透明的玻璃前,拉上用白布制作的双层窗帘,里面有一种干净气息,恰如盛夏中的一个凉亭。
“美女,哪儿不舒服?”李艳荣说。
“我有些恶心,来检查一下。”
因为是个男医生,落燕躺在床上,眼神忧郁不安,全身都深感不自在。
李艳荣打开B超机,照完后,用他那捎带嘘音的嗓门说:“没有怀孕。怀孕应该没有问题,到县医院去检查一下吧。”
落燕坐在诊所,迟迟不出门,李艳荣也不催她。
她已不再是从前小落燕了,住在郊区肮脏小院楼阁上。是舒吕,这个阳痿病患者,提供了一份股金,落燕的名字,出现在戏剧院一出喜剧广告上。使人吃惊的是,落燕扮演一个天真少女时,表现出了一定的喜剧才华。
当地一喜剧评论家写道:“唯独这位初露头角者,以其清秀的魅力和年少青春,从观众彻底的厌倦中挽救了这出戏。”从此,她在小小的戏剧界,享有了一点声誉,她身穿晚会衣裙的照片,连续出现在时装杂志中。
当一个人呆着时,落燕手托着额头想着:“我什么都有了,有戏剧上的成就,有钱,有一套房子,有女佣人,也有首饰,却不能生小孩,真使我痛苦。”
为了一百万元,这个年轻的女人身上,充满着一种强烈的性欲,表现出疯狂女性求偶。她拜倒在一切男人的脚下,所能找到的都成为她的猎物:剧团的同事,替人抄抄写写的毛小伙子,直至那个吐鲁番手风琴演奏者,许多人都利用了她临时的宽容。如果说她这样猎寻男子,是为了满足她的性欲,其结果却是否定的,因为这是她生活的需要,更是她虚荣心的需要。有一天晚上,李艳荣用汽车送她回家,在汽车里他们就过起了性生活;剧作家杨荣华与她一见面,就扒光她的衣服,肆意的玩弄起来。落燕秘而不漏地到观音菩萨去求子,然而一切都成为枉然。
她又到县、市、省医院妇科检查,妇科医生说得很干脆,她永远也不能生儿育女。
一天晚上,她垂头丧气倒在沉鱼的床上。
“一百万呐!你想想看,这是答应了,签字了的,满有把握的事啊!拿到这笔钱,我就可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许多人没有这个福气。就是因为我不能生孩子,一百万就要从鼻子底下溜掉了!”她悲叹道,并哭了起来。
沉鱼有个同性恋癖,她把那火热的头发,拉到她那有个淡紫色大乳头的乳房上说:“他已经相信你能怀孕吗?”
“应该是吧。”
然后,她俩的腿交叉在一起呆着。沉鱼,一只胳膊放在后脑勺下道:“生活,说起来多滑稽。有那么多的女人,不想要孩子,却偏偏就有了,而有一个女人想要,可恰恰……真滑稽。”
突然,她坐起来了,抓住落燕尖瘦的肩膀。
“行了,我的小东西,我来给你想办法!”她叫了起来。
落燕惊奇地望着她。
沉鱼没用眼神朝她微笑了一下,走出了房间。
离开落燕,沉鱼来到“溪峒人家”206找闭月,服务员说她去舞阳河堤散步去了。正欲往回走,一个满面忧愁的年轻女人,在206房前停下,待服务员开门后,径直走进房间。
闭月家住县城,丈夫去年年底去世。清明节前,正值采茶季节,她和情夫来此观光旅游。
开始每天进行日光浴以来,一到太阳偏西,她俩就沿着舞阳河堤散步,这一天也一样。她四十多岁,高高的个子,鸭蛋脸上有一个端正的鼻子,几条隐约可见的鱼尾纹,爬上了她的眼角,但眼睛里,透露出股灵秀的神采。此时,她戴着酒红色毛线帽,上面点缀着毛绒针织花朵,系着一条暗灰饰带,着针织衫春装T恤,黑色裤子,休闲鞋,一把小伞遮着帽子。
她的情夫叫金玉,举止端庄恭敬。身穿细条纹的白蓝绒制服,硬挺挺的领子上,系着白领带,额头上戴一顶草帽,做工精细但略微泛黄。
最近,闭月听觉更加迟钝,而金玉天生就很腼腆,两位散步者缺乏话题,经常沉默。每当她以威严的口吻,要他重复一遍时,他就脸红。
“看天上的朵朵白云,明天肯定天晴。”闭月说。
“我想也是。”金玉用手杖头指指天空,一字一句地回答说。
他们又一言不发,默默地走了好几分钟。一股微风吹过,河面上漾起了波纹,闭月打了个喷嚏。
“你冷吗?”金玉有点担心地问。
“没有,现在是花粉季节,风吹动路边的花,我吸了花粉。”
他们走到垂柳树下,这里是他们常锻炼的终点,这时,他们心照不宣地转过身来。
“今晚在俱乐部有音乐会,你有兴趣去吗?”金玉问。
闭月犹豫一下说:“究竟是什么音乐会,有高音乐器吗?我的耳膜受不了它的刺激。”
“没有,这是肖邦乐曲,你不会觉得刺耳的。”
“那好吧。”
他陪她到二栋楼门口,左手拿着手杖说:“八点半我来接你。”
她进门后,他走向自己住的三栋楼。
闭月回到她的住处,侄女羞花在等着她。
闭月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行李呢?”
羞花站在一张桌旁,桌子上有六七个小小面人,穿着金纸做的裙子。
闭月指着她的杰作说:“用吐司面做的。”
“箱子在楼下会客室。”羞花说。由于忧伤而失色的面颊上,还留着哭了一夜的痕迹。
“姑妈,我怀孕了。”羞花羞涩地说。
闭月垂下眼皮,看着她的面人舞蹈演员,神情很是严厉,然后,从头上取下帽子上的别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