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梦】老娘和她的三只猫(征文.小说)
一
记得之前曾经不止一次听老年人说起过,说人在将死未死之际会在不知不觉中回首一生的过往,尤其对那些心存愧疚的事情,会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一回放。
浑浑噩噩中,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属于不属于这种情况,我更不知道曾经遭遇到了什么事,我现在到底行走在生命的什么时段里?与死亡的距离到底还有多远?只是觉得此时此刻,我的身子是沉重僵硬得不能自主行动的,我的意识是模模糊糊的,而我的思维更是不断短路的,就像电影里对那些嫌疑犯打上了马赛克图案似的。总之,无论是对身体的感受还是对近边情况的洞察,一切都显得迷迷糊糊,似是而非。
此刻,我的灵魂在飘飘忽忽中如同一条浮游的鱼那般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我整个的意识仿佛又是失去了重量般的,就像乘着宇宙飞船升到了高空那样轻舞着飞扬。我感觉到原先那些存在——比如那些钱啊、财啊等等饱蘸了利欲的一切;那些以自我为中心的,包括家、老婆、儿子以及与之相关联的所有,渐渐已经变得虚妄而空远,变得遥不可及,而许许多多絮状的东西此刻就在我的身边飞来飞去,似云非云。
我的身子就在这不着边际的无边无际的云雾里跟着起起伏伏。而我的耳边不时还有嘈杂的人声,甚至还伴随了此起彼伏的猫叫。我的脸上不时又有温热的水样的液体滴下,一滴又一滴。那水滴到我如同石膏包裹着的脸上就像久违的雨滴在青石板上一样发出奇怪的声音。
那如同雨露一样的水滴,是有味道的。对于此时的我来说这味道似乎又是久违的、就像许多年前老娘滴在我脸上的眼泪,温热里夹杂着苦甜。不!这不像眼泪,比起许多年前的那种搅拌了心痛和不舍的眼泪,这水似乎更粘稠,它让我莫名其妙的心生惭愧,也更叫我心里不好受。哎呀,这到底是什么呢?似水非水,似泪非泪,滴在脸上,渗入心里,居然让我麻木冷硬了多年的心一阵阵悸动起来。
我真的想不起来这带着特殊味道的水究竟来自哪里,我很想抬起手感觉一下这水的分量和性质,可我终究无能为力。耳边似乎又有遥远的声音在喊“三儿,我的儿,你醒醒哪。”那声音伴着一种痛彻心扉的伤心欲绝,还带着颤颤巍巍又抽抽噎噎的哭腔,可那声音也是那么的叫我捉摸不定,我很想伸出手拽住声音的尾巴说一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到底是谁?那个三儿又是谁?而这一滴滴的水又是什么意思?”
昏昏沉沉、了无头绪的我终于还是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确定不了。我就那样苦思冥想着,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哭泣;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一会儿天马行空一会儿身重如铁;一会儿心轻如燕一会儿又心重如山。我带着一种落水人的无可奈何,想喊喊不出,还带着一种做梦人的死命挣扎的不甘。我一个劲地想拼命大叫起来,我甚至想四肢腾空像鸟一样飞起来看看自己,再看看周围的一切,可最终,我发现所有的努力好像都是无用功。
这时候,我发现,远远的,好像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孩子,七八岁的样子,长着大大的眼睛,圆溜溜的脑袋,可就是脸色白得没有了丝毫的血色,四肢好像也没有了丝毫的力气。看到他,我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喜欢起来,可不,这小家伙像极了我,就像我的翻版。对,那应该就是我吧?
二
光线有点暗沉,就像黄昏的太阳照进了树林,又从斑驳的树荫缝隙里逃出来一般显得遍体鳞伤、支离破碎的。在稀疏得发黄的光影里,我先是看到孩子的边上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女人的面孔很熟悉,熟悉得就像,就像我曾经的老娘。只是光影里的老娘似乎还年轻。只见她流着泪,带着满身满脸的疲累。女人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小女孩。细细看女人的衣着是陈旧的,甚至是打着补丁的。女人的头发有点凌乱,是一种乱到无暇顾及的样子,她的脸泛着营养不良的菜色,她整个的眼睑泛出一种明显缺少睡眠的青黑。女人的身边还站着两个比床上躺着的孩子稍大的男孩子。
这时候,就见抱着孩子的女人用那双粗糙的手抚摸着床上孩子的头在说:“三儿呀,你一定要好起来。你好起来了,我们这个家才是圆满的。”说着说着,女人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样一滴滴掉落在了孩子的脸上。女人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唉,生病要是可以代替,让为娘替了你该多好。”之后,我看到躺着的那个一直昏沉沉睡着的孩子居然在漫漶的眼泪中睁开了眼睛,而这时候门外又走来同样憔悴不堪的男人,男人接过女人手中的女孩子问:“三儿怎么还是没有起色呀?”
“是呀,高烧了这么多天,药都用了这么多,还是不见退。就怕有后遗症。”
“要是有后遗症岂不害了孩子。唉,早知道如此,我们真应该发热第一天就来医院。想不到这耽搁了一天会这样。”
“兴许是三儿的病奇怪,再说,我们当天不是就去打针了么?唉,现在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救回三儿。孩子爹呀,我们砸锅卖铁也得救呀。”
“我懂。你说的我都懂的。那是我们的儿子呀,这不,我又从二弟家借来了伍佰元,还有,姐姐也答应中午送钱来了。唉,再难,我们怎么能够狠得下心肠不救儿子呀。”
漫长的又一个多月过去了,我看到那个一直躺着的孩子,那个女人男人口中的三儿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随后他下了地。这时候,就见女人急急忙忙走到孩子的边上用手牵着孩子的手,柔声道:“来,三儿,我的乖,慢慢走,妈妈牵着你。我们马上可以回家了。”
“三儿哪,你知道吗?你这病一好呀,我和你爸爸心里压着的石头就没有了。”女人的话,那个三儿似乎听懂了,只见他一边点头一边认认真真地回答:“妈妈,我知道我这一病把你和爸爸累够了。你们肯定愁死了,家里的钱肯定也让我花光了。”
“我的乖三儿,你病得那么重,又病了那么久,妈妈和爸爸怎能不愁?三儿是妈和爸爸的宝贝疙瘩呀。钱花光了我们以后还可以赚,要是我的三儿病出什么好歹了那就是要了爸妈的命哪。”女人说着一把搂住了那个三儿。
那个三儿在经历了漫长两个多月的住院后终于出院回家了。回家的感觉真好啊。恍恍惚惚中,我看到那个三儿终于变得活蹦乱跳、生龙活虎了,而女人和男人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三
时光好像翻书,过得真是快。转眼间,我看到不久前还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变成了大小伙子。
小伙子要结婚了。可是,就在行将结婚前三个月,姑娘的母亲,他未来的丈母娘向三儿提出:“你两个哥哥结婚都有单独的房子,你为什么结婚要跟你父母一起住?难不成就你是你爹妈亲生的?你两个哥哥是领养的?再说你们一起住了的话,以后我和秀娟爸爸还上不上你们家门了?我说这话的意思你应该懂!明说了,结婚可以,得你爹妈把房子完整腾出来,像现在这种半拉子事情趁早歇菜。现在,你就回去搞定这个事情,要办不成,你也不用再来我们家了,我们家秀娟也并不是除了你就嫁不出去。这婚也用不着结了。”
老实说,这个三儿不算孝子啊。在得到准丈母娘的命令后,他回家就与父母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了,大体意思:“你们要么去和大哥一起住,要么去二哥家,实在不行,你们不还有间老屋么?总之,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就算成全我和秀娟都得把房子腾出来,让我把这个婚结好。”
最终,这个三儿的父母在万般无奈之下再一次撤退到了那座闲置了好久、与老鼠为伍的老屋,把后来新建的两间房子全部腾出来做了三儿的新房。
时间好像又过去了好久,我的灵魂还在若隐若现的依稀里飘飘荡荡。这时候,我看到三儿和他的两个哥哥都已经有了儿子,而那个曾经抱在女人怀抱里的女孩子好像也做了别人家的新娘。这时候回头再看,那个三儿的老娘和老爹,那行路似乎带上了明显的龙钟,女人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原先眼睛里的精光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浑浊、暗淡。女人走路也没有了原先的精气神,细胳膊细腿的如同干柴棒一样全然没有了曾经的那种丰润,脸上的皱褶深深浅浅的如同一件从箱子旮旯里找出来的行将报废的团得一塌糊涂的旧衣服。而男人的腰背似乎也完成了角的转换,曾经的站如松形如风变成了勾腰驼背,简直就像一把放大的弯柄勺子。
看到这些,我思维的门似乎一下子打开了,混沌的我终于把三儿和我彻底联系到了一起,一种潜在的意识告诉我,我,就是那个三儿,而那个女人和男人,应该就是我的老娘老爷子。
这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了那座几乎与老爷子老娘的年纪一样苍老灰败的老屋。
好像是五年前的那一天吧,老娘通过电话叫来了我和我的两个哥哥,就在那座我们平时难得去一次的、暗黑斑驳的、散发着老味的老屋里。
那天,我去得早了点。说到早,你们可千万不要以为我是怀着什么好心肠去给老两口尽孝做事情去的。老实说,第一,老两口还没到那个时候,一切还能够自力更生,再者说了,不是有句老话说生命在于运动吗?老人动动才健康。第二,老人要真到了那一天,也用不着我身先士卒,我不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么?即使按次序,我也得排在第三第四。我去呀,其实是早先耳闻老大造房子又向老娘借了三万元钱。这事虽然是听说,但我信。打开天窗说亮话,是人都懂的,儿子向父母借钱,说是借,切,还会还吗?更何况,我自己的老爹老娘,我还能不知道他们一贯的行事风格?
听到老大借钱的这个消息,老实说,我的心里不是一般的不爽。正巧,眼下,我的儿子准备去上县城里的高档次初中因为分数相差几分得多出三万,我老婆的意思,老大能借,你老三为什么不能借?说到底还不都是从你娘肚子里蹦出来的亲骨肉,还不都是他老苏家的后人?我一听老婆的话有理有据,于是,就趁着老娘主动招呼我们,提前去了。
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刚刚才在老屋里落脚,还没见到老太太和老头子的面,话还没有找准时机、找准对象开口,老二也来了,这熊二奶奶的,也来这么早!搞不好也是奔那个钱来的吧?不过,他这一来,我想借钱的事情只好等机会再说了。历史的经验和常识告诉我,在这种事情上是不能广开言路,更不能大鸣大放的,尤其是面对怀有同样不可告人目的的、又是地位身份相同的兄弟。这个呀,得偷偷来,而且还得心平气和,不但得行骗功、避耳目,还得软硬兼施。
话说,我们兄弟俩虽然心里各怀鬼胎,表面上却也硬是沉住了气。我们东拉西扯说了一些言不由衷的废话。等了不长的时间老大也来了。等到我们三兄弟到齐,老娘才从房间里慢吞吞走了出来,她哭哭啼啼压低了声音告诉我们说:“今天叫你们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不好的事情,老头子病了,是肠癌。几天前你姨陪着我们去的医院,做了肠镜。确定了。”听了这话,我们兄弟三个沉默着没吱声,过了很久,我清清喉咙问:“小妹呢?老娘,老头子病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可以不通知小妹?”
“拜托你们声音小一点,你爹虽说耳朵聋,保不准也能听到点什么。你刚才说小妹,她不住得远吗?你放心,我电话已经打了,她会来的。现在我把你们兄弟三个叫来只是告诉你们一声,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接下来怎么治?”老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
“既然病了,那就治呗。还能怎么样?”这话是老大说的。说这话前还狠狠地抽了两口香烟,仿佛经历了一番艰难困苦的思想斗争才做出的决断,声音自然也是瓮声瓮气拖泥带水的不像平时。这个闷葫芦,这次居然放了个响屁,我还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不就刚刚拿到了钱,这会儿不好明着反水?老太太告诉我们的意思不就是想救老头子?问题是有这个必要吗?我在心里骂着老大糊涂,唱了个烂戏头。
老二没有吱声,只是用鼻音“哼”了一下,那声音像苍蝇,意思我懂。别看我们三兄弟平时里很多时候为了老太太他们的钱啊物的总是面和心不合的,还互相像防贼一样防着对方。但,大敌当前,我们还是心照不宣比较一致的,这么说吧,我们三兄弟的关系套用一句现成话说那就是既狼狈为奸又勾心斗角。而此时此刻,面对老娘的这次有目的的召集,我们不用商量就基本一致对外了,当然,这一次老大表面看对我们两兄弟有点过分了,起码他刚刚的表态就陷我们于被动了。其实,在这个事情上,我们三兄弟绝对是绑在一起的三个蚂蚱,要是一个出了钱,另外两个逃都逃不脱。说到钱,我心里有百分百的把握。于是,在老大老二表态之后,我没好气的盯了老大一眼插嘴说:“老娘哪,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几年,我们兄弟几个日子过得怎么样你老人家是应该知道的。老大呢,造房子,钱紧,听说还向谁谁的借了钱!老二呢,弄了部破车,想发财外加三年穷,据说现在是只见烧油不见钱。老二,我说的对不?我呢,不是哭穷,你这个三媳妇就是个坐吃山空的料,眼下儿子要上好的初中就得出钱,这个猴崽子呀,平时里成绩好好的,关键时候掉链子,还得另外供出三万,我都不知道去哪里借这个钱。直说了吧,没本事,赚不到钱,不像你老人家和老头子,你们坐在家里每年都有一大笔房租和其他七七八八的钱到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