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到房租也是老娘老头子运气好，这几年豆镇拆迁的动静不小，优惠的政策更好，只要原先在老镇面上有房的，不管是鸽子屋还是鸟屋，都会在原地给个门面房。老头子老娘原先的那间十几平米的老房子，这不，一下子就像老鼠落到了米囤里，也换到了一间门面房。
　　 拿到了门面房好啊，要知道，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活财富哪。一年下来，再怎么便宜，起码房子租金也有两万，这还是保底的算法。当然了，门面房的归属按理说应该子承父业，那应该也是我们三兄弟的运气。可谁知道老两口在这件事情上是铁公鸡一对，害得我们一次次地上门敲山震虎，可最终他们还是装聋作哑硬是不吐口、不松手。直到现在，还是他们掌管着这门面房的租金。唉，想到这房租的事情呀，可以说我们三兄弟的心里没有一个是开心的。
　　 这会儿，听到我提起租金，老二开了口：“老三说得也不是没道理，既然你老娘说了要治，那就用不着问我们了，你老人家自己拿主意就行。不过话说回来，我是没钱。还有，我多一句话，老头子这个肠癌也不知道走到哪一步了，要是到头来弄个人财两空岂不白忙活？”
　　 “真是个白眼狼。行。老二，你的意思我懂了。接下来老三，你接着说，你爹这病是治还是不治？”老二说完，老娘不再流泪，她仰起头深深地对着房顶吸了一口气，之后把目标锁定了我。
　　 事情明摆着，老大虽然说愿意治，那也是口是心非的假话。就凭他不久前以借的名义再次套走老太太三万元的事情，要他拿钱那更是白日做梦的事情。而老二是明着反对的，这时候的我，表面看无疑掌握着少数服从多数的决定权。
　　 “我说老娘，我真要说出我的意思，就怕你不听。”
　　 “你先说着，要说得在理，我就听。”
　　 “那好。我同意老二的意见。对老头子的病我们不是不想治，再怎么说，那毕竟是我们的老爷子，但凡事得挑合算的做，想想老头子都七十多岁的人了，人生古来七十稀，这么一想老头子也算是活够本了。不开刀的话兴许还能撑几年。还有，现在癌长在他身体里边，到底有没有扩散神仙也不知道，要是开了又拿不掉，岂不让老头子吃了刀子又受罪走得更快？要我说，干脆，挺着，该吃吃，该睡睡，也不用东看西看的和钱过不去。”
　　 “我说，老三哪，我真是奇怪，那一年你发高烧发了那么久，怎么你的脑子一点都没有烧坏？”这话是老娘对我说的。我当时有点纳闷，这老娘，是不是被老头子的病急糊涂了？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这哪对哪呀？过后我才醒悟，哎呦，这老太太嫌我的话不中听损我呢。
　　 “我说，老娘，你这话就不好听了，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好了，今天你们三兄弟对老头子的病就算知道了，你们的心思呢，我总算也清楚了。其实，我呢，说之前也多多少少猜得到你们的意思，今天喊你们来就算是告诉你们一声好了。至于接下来用钱的事情，你们放心，我已经知道你们难，钱紧！用刚才你们的话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是我做娘的没有考虑周到。行了，我不会为难你们，要是你们有心呢以后就来医院看看。要实在不空那也行，只要你们做得出。好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四
　　 我的脑子又开始了糊涂。模模糊糊中似乎记得老头子的刀最终还是在老娘的一意孤行下开了。而且据说，之后为保万全还化疗了几次。而我们三兄弟，除了在开刀的那天交叉花了两小时不到的时间到过场外，其余的时间似乎都在忙我们自己的事情。
　　 这其实也怪不得我们，之前该说的，我们都与老太太当面说清了的。至于医院里的一切，自然有老娘和老妹，说到老太太的身体能不能当得侍候老头子的重任，那也不是我们该想的事情，再说不还有老妹么，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
　　 说到钱，我相信老娘有的是。可奇怪的是，有一天，老娘居然当着我们的面哭穷，她说，为了老头子的病，还向亲戚借了钱，另外还向老妹借了三万。
　　 为此，我们三兄弟凑在一起有过很大的质疑，老大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露出了个不相信的眼神。我知道他那是拿人的手短，虽然心存怀疑，毕竟刚刚才套走了三万，这手还是热的，估计不好多说。
　　 老二的意思老两口这租金难不成被老鼠叼走了？还是老两口本身就是吃钱的料？老二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嘻，这老鼠听说喜欢吃粮，可没听说它还会叼钱呀，再说就那两间屁大的小房子，是上得了天还是入得了地？如今这老人哪，他妈的也忒厉害了，心眼儿多得来真的还不能小觑，你们看看，钱直接当成面包吃了！”
　　 我呢，当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摇头摆摆手又哼哼了几声淡笑，意思这事明摆着的，是人都明白怎么回事，放这话出来有阴谋。
　　 过后回家，我与老婆细细算了一笔账。算账之后得出的结论是以每年租金两万算，六年下来加上老两口本身不舍得吃用的个性，原先或多或少总该有点钱。这样一算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万了吧？再加上老两口生产队里的土地出租费什么的，每月两个人合起来也得两百多近三百。还有老娘那两个大款的侄儿每年过年总要给点钱，这样刨去先前借给老大的两万和最近造房借出的三万，几年前老二买车曾经借出的两万还是三万，我几年前以外出开五金店为名借出的两万，加上这次老头子手术加上化疗用去七万，那起码还有一点的结余，怎么也用不到老妹掏腰包。最后老婆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哎呀，算来算去，我们是最吃亏的。现在老太婆又在打埋伏，搞不好她想以名正言顺的借口给老妹钱。你仔细想想，你们三兄弟都从老太太那里拿过钱，这老妹子自己不说，老太太还不得多少给点？再说这几年，老太太不一直在说丫头买吃买喝买穿的心好么？”
　　 给钱老妹？这当然是万万不可以的。用我老婆语重心长的话说：“虽然名义上这钱属于老太婆老头子，可你仔细想想归根结底还不都是你们三兄弟的？这三万，就平均分，我们起码也得一万吧？说白了，老太婆是把我们的钱送人。”
　　 最后，在老婆的唆使下，我召集了三兄弟与母亲直接说出了我们的疑惑。这一次，我们直截了当地对老太太说了，关于钱，得立一个单子，收支得平衡。我们甚至说了，老娘你不识字没关系，我们三兄弟可以出一个记账的人。最终，老娘没有回答我们任何话，只是缓缓地摇摇头又摆摆手对我们说：“原以为养儿能防老；原以为生养儿子就像种田，付出了总会收获；原以为辛苦终能换得良心，看起来呀，我和老头子都想错了。我们呀是满把红糖喂小狗！你们今天要不是为了问你爹的病的话，那就什么都不要再说了，至于钱呢，我恐怕说没有，而且还借了债，你们不会相信。在你们心里呀，大概钱才是你们的爹亲娘亲，而我和老头子只是造钱的人！这些不说了，我想请你们回家后垫高了枕头好好想想算算这么多年来我们的钱到底是怎么花的？我想，你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有一本账的。唉，怪只怪之前我们把你们当成了儿子！今天我想提醒你们一声，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用你们一个子儿，用的还都是我们自己的钱！所以也用不着你们来兴师问罪。”
　　 那一天，我们三兄弟与老娘不欢而散之后，老娘似乎对我们失望到了极点。之后，出院后的老头子和她除了特殊情况外几乎与我们断绝了来往。而与此同时，通过我儿子的嘴，我知道了老娘突然喜欢上了养猫。用儿子学给我听的话是：“奶奶说了，还是猫好，你给它好吃好喝的它还懂得知恩必报，还晓得替你看家护院、替你捉老鼠，不像有些个人，吃辛受苦养大，长着一副人样，说的做的都是叫人伤心的事情。”
　　 老头子出院后的情况，我是后来听老大无意中提起的。
　　 那天，平时很少上门的老大突然造访了我家，而造访的理由好像又有点微不足道。老大说，老头子开刀后整天拖了一只屎袋袋，精气神倒还行，每天还负责生煤饼炉子烧水。
　　 说到这里，老大的口气里稍有不忍，他说：“把个炉子放在那个小得一点点的旮旯里，通风又不好，弄一把破芭蕉每天里“擦啦擦啦”生炉子烟熏火燎的，这老太太和老头子也真是想不通，日子又不是没得过，开了这个棋牌室，一张桌子也就十块八块的钱，两张桌子每天光水都得烧十几瓶。真是没事找事。”
　　 “随便他们去吧，他们有这个劲折腾也省得来烦我们，随他们。”
　　 “就怕到时候出了事又得麻烦我们。说实话，我是真的怕了这两个老家伙。”
　　
　　 五
　　 我的思维如同钟摆样不断地在清晰与混沌里晃来晃去。这时候，我忽然又记起了很多事情。我记得，就在老大来我家之后不久，突然有一天下午，一直不主动联系我们的老太太在同一个时辰里分别打了我们三兄弟的电话，说是老头子快不行了。
　　 说良心话，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们三兄弟还是丢下手里的活计立即到场了，不为别的，明里说，都要死的老头子了，再怎么的也得装个样子呀。再说左邻右舍都看着哪，那一张张嘴巴，好好的事情都会被说得一塌糊涂的，这吐沫星子会淹死人。暗地里呢，我们当然得在老头子要死的时候知道一个底，这平时里么，老太太嘴巴紧，挖不出真话，这老头子呢，有时候会漏口，何况都要死了，说不定脑子一迷糊就将他们的钱告诉我们了不是？
　　 打眼一看，老头子真的不行了，躺在那张老式的木床上，干瘦的身子贴着床板，没有任何意识，身上散发出一阵阵屎尿的臭味，一张面孔死灰死灰的，眼睛翻着白，只见出气不见进气的。
　　 这个时候，我们三兄弟变得异乎寻常的积极起来，我们变得前所未有的目标一致起来，第一时间，我们三兄弟每人开来了一辆车子，大家的一致意见：这一次满足老娘的要求，也算让老头子最后风光走一回，三辆车子直奔县医院。
　　 老头子被直接送进了县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医生说是二氧化碳中毒，来得还算及时，要晚了五分钟，那就真的已经完了。
　　 我的个天！看起来，我们还是走得快了点。这话，是我和老二用眼神碰撞发出来的暗号，随后我们谴责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老大。其实，在这件事情上老大显然也是出于无奈，要知道，去医院的时候，老娘和老头子就在他的车上，在老娘的声声快里，老大唯一能做的恐怕只能是快。
　　 第一天，在我们的望眼欲穿里，老头子没有死。虽然，他的肺已经十伤九无用，但那呼吸这个时候是可以用钱买的，一天六七千元哪！这钱烧得人心痛。当然，因为走得匆忙，我们三兄弟都没有带钱，不过，老娘肯定有准备。
　　 第二天，在我们的灰心失意里，老头子还是没有死！这一来，我们有点不耐了，于是我对老娘说：“我说老妈呀，我们这样天天开着三部车子来来去去的，这油耗得不行，我看，干脆，老娘，你包一部出租车全天候着吧，这样老头子有变化，我们来来去去也方便、省事。”
　　 对我的提议，老太太最终没有采纳，而是冷冷地朝着我笑了笑问：“这是你一个人的意见还是大家都是这个意思？这样吧，你们三兄弟先记个账，这一次为了你爹，一共会耗掉多少油，就照市面上的油价，到时候，我把钱算给你们。”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第三天大概半夜里，就在我们三兄弟不再怀抱幻想，甚至已经商量好了第二天无论如何一定出院的时候；就在我们都在各自家中休息的时候，却得到了来自医院的消息——老头子居然意外升天了。
　　 哎呀呀，这真是等水水不开，不等自然开。当然，悲痛还是有的，这用钱买来的痛啊，实在也钻心。再者，每天车子来来去去地折腾，丢下家里的生意都不做，每天家里医院两边赶，怎能不痛心？好在现在事情终于完结了。
　　 医院里的三天多时间，包括检查，抢救什么的居然用去了近三万！这钱尽管不是我们袋袋里掏，可归根结底……说来说去，这钱扔得不值呀！唉，都是那五分钟害的。
　　 在处理了老头子的后事后，这一天，我们三兄弟又一次相聚在了老屋，我们首先瓜分了办丧事的人情钱。在这一点上老太太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补充说一句，自从老头子归天后，看得出老太太似乎一夜间苍老了不少，她很伤心，以至于终日只是坐在老头子的水晶棺前哭哭啼啼，而老头子火化后，她几乎就一直待在她和老头子的房间里足不出户的。这老太太也真是个想不通的人哪。
　　 在分了人情钱之后，我们请出了老太太。说实话，这一次，我们其实主要还是为门面房而来。凡事都得有个决断了不是?现在老头子升天了，剩下老太太一个总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吧？这门面房应该物归原主了。
　　 暗地里，我们三兄弟为此事已经有过协定，基于门面房子只有一间，又不是面包、烧饼什么的可以分拆，老大的意思，不说什么传长不传幼的古训和传统。门面房可以名义上归他，至于价格，可以参照豆镇其他卖门面房的标准。他得三分之一实际份额，其余三分之二，以钱结算。他说，这样，对你们两个弟弟，我绝对算得上公平合理。老二的意思也用不着谁说要谁说不要，既然是公平合理，那就三兄弟抓阄，谁抓到了，其余的两个拿钱。我的意思，这事恐怕还得磨，你们别急着说谁要房谁拿钱的，老太太的强悍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怕她以自己的理由作梗。